第18章
突發性的腹痛讓秦卿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身體狀況。
産科醫生告誡說精神壓力、情緒波動都可能影響胎兒的健康發育,更嚴重的甚至會導致流産或者先天缺陷。
秦卿對肚子裏的小東西是上了心的,檢查完身體就做了下一步打算。
他手頭上還有幾個案子需要收尾,把這些完結以後他準備提前申請産假,在家安心待産。
從醫院回來後,秦卿本打算卧床靜養兩天,沒料當晚就被醉酒的季朗壓着胡鬧一通,後半夜還失智一般地在冰涼的地板上跪行,直到翌日膝蓋上出現淤青他才開始後怕。
這回秦卿老老實實躺了一天,又破天荒地向律所請了周一的假。
季朗對周六的事情還心有餘悸,自然不放心讓秦卿獨自呆在家裏。
他重新拟定了孫姨的工作內容,要求她每次提早兩個小時過來,除了做飯打掃以外,秦卿有任何不适都要立馬向自己彙報。
工作日早上八點,季朗在玄關換好了鞋,他從收納盒裏勾起一串車鑰匙,金屬與塑料殼的清脆撞擊聲打破了凝滞的氛圍,他轉頭去看,秦卿正背對着自己一言不發地喝着粥。
除了過分鼓脹的小腹以外,懷孕并沒有讓秦卿變得如何浮腫。
包裹在羊毛衫和家居褲下的四肢依舊骨肉亭勻,纖細修長,一截雪白玲珑的腳腕因為端坐的姿勢露出褲管,又細又直地延伸進純情的白色棉襪裏,毫無自覺地勾引人。
“卿卿,我要去上班了。”
季朗收着聲和他搭話,兩只腳像是被強力膠黏在了原處。
“嗯,路上小心。”
秦卿微微垂着頭,用勺子攪和碗裏的血糯米,甚至沒有轉身回視。
“卿卿…”季朗喉嚨一緊,又張嘴意義不明地喚了一聲,語氣帶着些無奈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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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不要和我去公司?”老友的幾句提點閃過腦海,季朗福至心靈般地試探問道。
言畢,秦卿僵直的脊背輕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季朗知道自己押對寶了。
“公司最近不是很忙嗎?我去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捏住打圈的勺柄,咬着唇猶豫拒絕道。
“你呆在我的辦公室裏,不礙事。”
“抓緊時間把粥喝了,我在這等你換好衣服。”
季朗幹脆換成強硬一點的口吻,直接讓事情由他拍板決定。
秦卿這會才打消了顧慮,三兩下解決早餐乖乖回屋換裝。
汽車準備發動時,季朗側身替他系好安全帶,順便把空調風口往車頂揚。
“早上我不一定在辦公室,你可以用平板聽音樂或者看視頻。”
“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想要什麽都可以和外面的助理說。”
季朗邊打方向盤邊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仿佛帶在身邊的是一個即将去父母單位參觀的幼齡兒童。
秦卿被這個滑稽的想法逗得失笑,唇角随即牽起一個上揚的弧度。
他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肚子的小寶寶也興奮地踢上他的手掌心。
到了公司以後,季朗放慢腳步和秦卿并排走着,一只手松松地貼在秦卿尾椎骨的位置,用手臂圍成一個簡單的保護圈。
公司的布局陳設沒有多大變動,電梯到達季朗辦公室所在樓層,秦卿未加思索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反應速度甚至比辦公室的主人更快。
公司裏的人早就對秦卿的出現見怪不怪,擦肩而過時還會客氣地對他點頭示意,問上一句“季太太好”。
兩人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周崇恺也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喲,什麽風把我弟妹吹來了?”守株待兔的人拿胳膊肘捅了捅最不像兔子的兔子,還附贈一個促狹的眼神。
“老季,快要當爹了啊。”
“難怪要帶弟妹來秀一秀。”
秦卿認得季朗的幾個好友,被打趣習慣了也就笑而不語。
“秦卿今天休假,我帶他過來坐坐。”
季朗怕秦卿不适應周崇恺的油腔滑調,三言兩語就換了話題轉移這位哥的注意力。
“哎,弟妹你随意坐。”
“我這邊還有點事,季朗就先借走了。”
周崇恺友善一笑,手肘大大咧咧地搭上季朗肩頭。
季朗忍着性沒把那肘子拍掉,側過臉對秦卿溫聲叮囑道,“卿卿,你先進我辦公室休息,我忙完就過來找你。”
秦卿順從地點點頭,和周崇恺打過招呼就走進了辦公室。
今天是個豔陽天,明亮的太陽光曬得玻璃都有了暖意,角落裏的陰霾也被一掃而空。
秦卿走到玻璃牆邊,久違地俯瞰起摩天大廈下的車水馬龍。
此時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兩側街道上擠滿了螞蟻大小的行人,他們摩肩擦踵地匆匆奔赴某個未知的目的地。
秦卿閉上眼,用額頭去抵那片溫涼的抛光面,心情靜得如同沉藍的鯨落。
“篤篤”兩聲短促的敲門聲在身後響起,秦卿斂起心神,轉頭看向怯怯探進一個腦袋瓜的助理小羅。
“秦哥。”
羅楠見他的冷面上司不在,緊張的神色也放松了許多。
“什麽事?”秦卿溫和問道,這個小助理跟了季朗兩年,他自然是認得的。
“季總有東西落在客戶那裏了,對方今早寄了快遞過來。”
羅楠是個聰明人,沒猶豫幾秒就把盒子交到秦卿手上。
這東西左右不是什麽商業機密,拿來刷刷老板娘的印象分最好不過。
“我等會交給他,辛苦了。”
秦卿拿着盒子掂了掂,裏頭的東西輕得幾乎感受不到分量。
“哎,不辛苦,倒是麻煩秦哥了。”
羅楠做足了面上功夫,在心裏美滋滋地給自己加了一百分。
等他要擡腳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站在遠處的老板娘卻突然沉聲叫住了他。
“小羅,是哪位客戶?”羅楠拉着門把轉過頭,看見秦卿背光站在玻璃牆前,半張臉都籠進陰影裏,表情撲朔迷離。
“…是景榮集團的新代表。”
羅楠咽了咽口水,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妙。
“是個什麽樣的人?”秦卿單手捧着掀了蓋的小方盒,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盒中之物上。
羅楠心中咯噔一下,支支吾吾許久,最後硬着頭皮坦誠道,“是景榮集團的千金,一個omega小姐…”他大着舌頭講完後半句話,內心簡直悔不當初。
盒子的黑色絨布上卧着一只黑曜石袖扣,掀蓋時還能隐隐約約聞見一縷茉莉馨香。
“知道了,你出去吧。”
秦卿輕嘆一聲,悵然若失地蓋上盒子。
他盯着身前的投影,眸底的光忽明忽滅,暗得像風中殘燭的最後忽閃。
小會議室內,季朗和周崇恺拟好了最新的合同條款,他們把淨利潤同比增長率下調五個百分點,同時再附加一條保證每年淨利潤不低于八千萬人民幣的承諾。
“田沐黎他妹可比他好說話得多。”
周崇恺抖了抖還溫着的打印紙,向季朗投去一個征詢的眼神。
“老季,你說景榮怎麽把這麽大的事交給一小丫頭片子?”季朗沉思着沒有回答,食指漫不經心地把木質桌面敲出一串輕響。
“哎,你別敲了成嗎,咚咚咚敲得我腦殼疼。”
周崇恺不滿地抱怨道。
季朗聞言停下動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你這木魚腦袋确實該敲一敲。”
“這麽多合作方撤資,景榮上趕着過來放水,你說是為什麽?”他們這段時間的調查總算有了成效,從後續追蹤去看,那些單方毀約的投資商幾乎前後腳地和龍華集團子公司達成了合作,而憑空跳出的景榮集團又跟龍華集團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連抛出的橄榄枝都帶着荊棘刺。
如此大張旗鼓又毫不避諱的打壓出自何人之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大概猜到八九分,在見到那位頂替田沐黎的大小姐時,季朗的猜測就變成了十成十的篤定。
“也是老爺子的手筆?”周崇恺撓了撓眉頭,不解問道,“那他換成這小丫頭是什麽意思?”季朗在心中冷笑一聲,目中随即浮起嘲諷之色。
老爺子打的如意算盤他再清楚不過。
龍華集團體裁龐大,裏頭的各股勢力盤根錯節,又豈是他那兩個廢物弟弟可以輕易撼動。
不過跟那群老狐貍周旋幾年,老爺子就急不擇路地逼他回去,不僅使的手段不光彩,連附加條件都有臉開出來,實在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什麽意思都無所謂。”
“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季朗擡起眸,眸底閃過一絲戾氣,猶如一匹嗜血的孤狼。
到了午飯時間,辦公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頭拉開。
季朗挎着西裝外套走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發呆的人。
“卿卿,等很久了吧。”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直到季朗坐到自己身邊,秦卿才心緒不定地回過神來。
他把目光從江景挪到季朗臉上,一時間覺得那般溫柔的眉眼有些陌生。
“發呆發傻了?”季朗用指尖撥開他細碎的額發,又撫上滾圓的小腹親呢地摸了一圈。
“小朋友的肚子都餓扁了。”
季朗在同他開玩笑,可秦卿卻茫然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
“好,吃飯。”
喉嚨艱難地往外蹦出幾個字,連講話的人都感受到語氣有多生硬。
“怎麽?誰欺負你了?”季朗察覺到秦卿的異樣之處,挂在唇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沒事,就是…餓…餓了。”
秦卿撇過眼,心煩意亂地盯着突出的腹部,躲開了那雙深情款款的眸子。
季朗帶他去了之前提過的空中餐廳,那地方選在隔壁商業樓的最頂層,自帶一個寬闊的延展露臺,不僅視野上毫無遮擋,還別出心裁地用各式綠植花卉加以點綴,天黑後用來籌備燭光晚餐再合适不過。
雖然現在已經入春,但高處免不得風寒料峭,季朗不想秦卿在外頭挨凍,進餐廳後直接選擇了兩個室內的座位。
秦卿是第一次來這裏,點菜這件事便交由季朗全權負責。
他出神地看着男人翻閱精裝菜單本,修長的手指徐徐穿梭于白色銅版紙之間,優雅地好似在品讀一本外文經典名著。
“果木黑椒牛排,茄汁意面,軟煎馬哈魚……”秦卿發怔地聽他和服務員報菜名,努力想要集中注意力。
等意面被端到自己面前,秦卿又遲鈍地拿起刀叉來。
“秦卿,你到底怎麽了?”季朗微微蹙起眉頭,審視的目光在秦卿臉上梭巡一圈,卻是一無所獲。
“季朗,你還記得聖誕節我送你什麽嗎?”秦卿鼓起勇氣,忐忑不安地問他道。
“袖扣。”
季朗果斷地脫口而出,但似乎不明白兩者之間的關聯。
“我,我那晚找不到其中一只了…”“你後來找到了嗎?”秦卿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季朗,手指卻無意識地握緊了餐刀柄。
季朗被秦卿的眼神盯得心虛,面上卻仍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
他記得醉酒那晚秦卿大半夜趴在地上找東西,但第二天醒來後他卻要命地忘了秦卿丢的是什麽。
“當然找到了。”
季朗抿了一口高腳杯裏的白葡萄酒,隐去了神态上的一絲不自然。
“那它後來在哪呢?”秦卿不死心地追問道,心髒卻像被一只大手攫緊了反複蹂躏。
第一個謊已經訴之于口,無論那枚袖扣有沒有丢失,現在坦白都是于事無補,季朗在心裏快速做出判斷。
“落在周崇恺那裏了,我過兩天就拿回來。”
“你別着急。”
聞言,秦卿驀地卸下手中力氣,心髒在抽痛中生出一種難以消減的疲憊,他勾起一絲苦笑,眼神也隐隐黯淡下去。
“那,那就好。”
他低下頭,用叉子把意面慢慢卷成混亂的結,而季朗還在專心盤算着補一枚袖扣需要多長時間。
下午秦卿窩在沙發上午休,腦袋耷拉在靠背頂上,眼睛閉得緊緊的,看起來睡得并不安穩。
季朗見狀便拿着文件坐到秦卿身邊,動作輕柔地把他放倒在自己大腿上。
睡夢中的人似乎嫌枕頭不夠軟和,先是不滿地咕哝了幾聲,再用臉頰蹭着西裝褲找了個舒服位置。
小巧精致的耳垂随着動作暴露在男人視野裏,還泛着被暖氣蒸過的暧昧粉色。
季朗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上去,用舌尖把一小塊軟肉卷進口腔裏,半吮半舔地玩弄得又濕又熱,等吐出來時已經變成了嬌豔欲滴的紅。
秦卿難耐地嗚咽一聲,躲貓貓似地把臉埋得更深,試圖藏起自己的脆弱之處。
季朗無奈一笑,小心地把秦卿的臉扳回空氣中,不舍得再去鬧他。
後來擾人清夢的是一陣間歇響起的老式電話鈴。
秦卿睜眼時自己正橫躺在沙發上,辦公室裏空無一人。
他睡得有些發懵,聽到電話鈴就暈乎乎地起身去找桌上的座機。
“您好?”秦卿拿起話筒,聲音透着一絲睡飽後的懶散。
“您好,是季朗先生嗎?”話筒裏傳來了語氣恭敬的男人聲音。
秦卿的腦子還有點混沌,他拿不準是向對方解釋還是直接應下後再轉告季朗。
電話另一頭的人只當他是默認,又繼續往下說道,“您在我們店裏定制的婚戒預計下個月才能出成品。”
“時間上面有任何問題嗎?”秦卿迷茫地重複道,“定制?”紙頁翻動的細響過去後,男人回答道,“是的,根據您提交的圖紙,戒圈內側分別刻有Lang和Qing。”
“啊…噢好的。”
秦卿呆愣愣地挂了電話,腦袋到現在還轉不過彎來。
他擡起自己的無名指,指根還套着一枚嶄新的昂貴婚戒。
季朗為什麽突然要定制第二枚婚戒?秦卿不明所以。
被随意丢棄的那枚早已化成封緘的痛處,暗無天光地鎖在某個角落的天鵝絨盒裏。
季朗若是想戴,何必要大費周章地準備一枚新的?盤旋在秦卿心頭的疑惑一直持續到了季朗出現。
但當他要開口詢問時,秦卿又轉念想到,若這是季朗精心為自己準備的驚喜,貿然揭秘不就辜負了季朗的一番好意?想通這一層,他便把這件事情按下不揭,備受煎熬的心情也被妥帖地安撫下來。
秦卿在第二周辦理好了休假手續,下班離開時收拾好了工位上的零碎物品。
走出電梯時,手機屏幕上忽然躍出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秦卿?”接通電話後,來電的人試探地問他一句,聽聲音是個稍微有點年紀的女人。
“是我,請問您是哪位?”秦卿握着手機,另一只手勉強抱穩了胸前的紙箱。
另一頭的女人輕嗤一聲,“我是誰并不重要。”
她頓了頓,拿捏着略顯輕蔑的腔調繼續道,“重要的是,季朗的爺爺想見你一面。”
話音落定,秦卿心頭一跳,懷裏的紙箱也一個不穩地砸向了地面。
季朗恢複記憶倒計時?下一章大概是我最不想寫的內容??熬過這波就是甜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