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黑暗中溫烈丘卻只能聽見李負代的呼吸
因為不能跑,課間操李負代通常都呆在教室,溫烈丘就也不去。這天課間操改成了臨時校會,三棟樓的人都去了,三個級部主任挨個發完言,上千個腦袋原地解散,轉身的功夫李負代就找不着了溫烈丘。
找了一圈兒,才發現那人和江月逆着人流正往球場的方向走,也不知道是幹什麽去。
隔着幾個班的隊伍,阮令宣一直朝着十七班打量,同樣發現那倆人方向不對後,先大呼小叫地擠到了李負代身邊,“你看見沒看見沒?……他倆幹嗎去這是?”
看着溫烈丘漸漸變小的身影,李負代聳聳肩。
阮令宣實在好奇,但他現在和江月情況尴尬,就這麽追上去多少掉面子,他腦筋一轉,便一口咬定是李負代好奇,拽着人就悄悄跟了上去,意為好心陪他。
等他們追到球場,卻發現人沒了。
他們眼前,圍着球場停着幾輛兩米多高的運輸車,每輛車上馱着幾棵長成的紅松,粗樹高幹,枝繁葉茂,根部還帶着土塊。之前學校考慮冬日綠化效果,把球場掉葉子掉禿的樹全挖了出來,今天又趁着課間操吵不到學生的間隙,把要替換的紅松給運了進來。
“人呢?!”找不着人阮令宣急了,“這都能跟丢?”
左右掃了兩眼,李負代朝正前邊兒的車擡了擡下巴,“估計在車後面。”他們之間沒差多少距離,跟丢肯定不至于,所以人就只能在唯一的盲區裏。
“車後面?”阮令宣擰擰眉頭也朝那邊兒看,“去車後面幹嗎?還藏着掖着的……”說着說着他猛地瞪圓了眼,“該不是……他倆?”他狠狠一拍大腿,擡腿就往那邊兒沖,“我靠溫烈丘那孫子!他!他!……他!”
李負代拉住他,“再想想。”
阮令宣眨巴眨巴眼,覺過味來,首先溫烈丘不是橫刀奪愛的人,再是江月應該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那他們偷摸兒的幹嗎呢?”
“說點兒,”李負代摸摸下巴,浮起些笑意,“不想讓咱倆聽見的話。”
阮令宣懵着,“什麽話?”
李負代還是那個笑,“八九不離十,關于你的。”
“我?”阮令宣想了想,驚喜起來,“他們倆誰要提我?溫烈丘還是月月?”
李負代故意吊他胃口,“那不知道。”
阮令宣摩拳擦掌的,“……你、想不想聽聽?”
李負代一向配合,“想啊。”
“親兄弟!”阮令宣又是一拍大腿,接着就拉上李負代貓着腰做賊似的朝那車去了。
至于被他們讨論的那倆人,确實在車後面站着,偷摸幹的事兒,也和李負代想得差不多。
把人拉到車邊站定,江月緊挨着車鬥看對面的溫烈丘,開口有點兒遲疑,“……球賽的事情他和你提過吧。”
溫烈丘抄着褲兜兒應了一聲。
“你答應了?”江月急問。
關于參加球賽的事兒阮令宣确實問過溫烈丘,但他沒給他準确的答複,因為沒什麽興趣。和江月他也實話實說。
江月思慮片刻,又直截了當說,“你別去,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冷戰的這些日子,她表面上是看都不看阮令宣一眼,背地裏卻時刻留意着他的動向,她早就打聽到,這個階段大家都忙着學習,平時跟他們打球的那幾個,願意跟着瞎攙和的,加上阮令宣一共就三個,只要溫烈丘不參加,缺一個和缺兩個可是大區別,沒有參賽資格不說,阮令宣也絕對受挫。
“就這樣?”溫烈丘覺得,怎麽着這些話也不用跑這兒來說。
知道他什麽意思,江月撇撇嘴,“你整天跟那誰呆在一起,不來這兒怎麽避開他?”
提起李負代,溫烈丘有了點兒笑意,“他怎麽惹你了?”
“沒有……”江月嘆了一聲,微擡着下巴不太服氣,“他那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要讓他聽見了,指不定怎麽笑我。”
她說話間,幾個植樹工人讨論着什麽從外面靠了過來,感覺到車子周圍的嘈雜,溫烈丘示意江月離車遠些,“先回去吧,快上課了。”
江月機敏地追問,“你答應了?”
溫烈丘漠然,“沒啊。”
“你這人怎……”江月站在原地不動,她一口氣憋了又憋,強憋下去後便拉着嘴角裝委屈,“反正你也嫌麻煩……你就當幫我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溫烈丘不為所動。
他們認識這麽多年江月也沒摸清溫烈丘的軟硬肋,看這招不管用她又抱起胳膊,格外豪邁,“有什麽想要的直說,只要你回絕他,我絕對幫你辦到。”
“你這麽說,我倒是挺想參加了。”溫烈丘冷漠冷洋地逗着江月,他也知道,除了他之外的那兩個江月都不熟,要是去給那兩個人做思想工作,怕會扭頭就告訴了阮令宣,她這是沒招兒了,才找上自己。
“溫烈丘!”聽他這麽說江月瞬間跳腳,“你還算不算他朋友了!他也不看看他的成績,這個時候還去參加什麽球賽啊?就他的成績我們怎麽可能考到一個學校!成天只知道看體育生的分數線,我想去哪兒他不知道嗎?就算是體育生,他的分數線夠嗎?……我也不是強迫他,考不到一個學校,好歹上近些和我考一個城市呀……大學一分開,我們倆還有什麽可能……”她越說越難過,一直獨自強壓着的心思都湧了出來,鼻子一酸眼圈兒都跟着紅了。發洩完這些江月就後悔了,她從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軟弱,“……你不幫忙就算了!我、我去找習牧!反正阮令宣最聽習牧的話!”
聽見這個久違的名字,溫烈丘還沒說什麽,身邊突然“吧嗒”一聲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他們的身影完全被高大的運輸車遮住,植樹工人也沒想到會有學生站在車的側鬥,看都沒看就在車尾直接放開了側邊的挂鎖,沒了車鬥的限制,擠挨的高大紅松瞬時朝他們滾落來。
震耳的轟隆聲中,溫烈丘先推開了江月,等他自己想躲的時候已經晚了。
眼前黑成一片前,溫烈丘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并不像想象中的堅硬沉重。接連不斷的沉重跌落聲靜止後,在江月帶着哭腔的呼喊中,他分辨出了壓在自己身上的氣息,即使被土植的氣息圍繞,他也不會認錯。
在樹木砸下來的剎那,李負代先一步撲倒了溫烈丘,擋下了所有的重量。撐在溫烈丘身上,他的頭垂在他頸間,異常急促的呼吸,是受到了極大驚吓後的喘息。溫烈丘之所以眼前一片漆黑,是因為李負代用手遮住了,怕他被樹枝戳傷眼睛。
他們躲過了最重的樹根部位,還是被前半部分的枝幹壓了個結實。他們周遭的聲音嘈雜紛亂,黑暗中溫烈丘卻只能聽見李負代的呼吸,清晰又空曠,像被無限放大了。他後背摔得發麻,更不敢想李負代接受的是什麽樣的撞擊,他鑽過枝幹的空隙去扶李負代的腰,越是着急,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動,我腳卡住了。”李負代的呼吸平穩了些,貼在溫烈丘耳邊嘆了口氣,聲音發虛,“……你沒事吧。”
溫烈丘除了手哪兒都動不了,又聽李負代這麽問,幾乎崩潰。他們周遭植樹工人全圍了上來,又喊又叫地挪動着紅松,其中還夾雜着江月的哭聲。
李負代和阮令宣看到車後的兩人後,便悄聲兒地躲在車頭偷聽。危機時刻溫烈丘先推開了江月,卻沒能把她推出危險範圍。樹木滾落之前,率先發現不對勁兒的兩人一個護了溫烈丘一個護了江月,李負代被枝幹壓住,阮令宣卻被凝結的土塊砸中,泥土落了他滿身滿臉,其中的碎石正好擊中了後腦,人就這麽昏迷了過去。
十幾分鐘後,救護車拉着四人去了醫院。
第100章 在李負代眼裏,幾乎所有人,都有一個容器,或是一株植物。
到了自家醫院,阮令宣直接進了急救。
溫烈丘身上只有些小擦傷,但怕什麽來什麽,李負代又傷了右腳,腳踝腫了一大片,後頸手臂上也全是擦痕和小傷口。
檢查過後,發現骨頭沒事兒,溫烈丘才好歹緩過來些。在急救室外面等阮令宣的間隙,他們在隔壁換藥室處理了傷口。李負代的腳暫時不能走路,租了個輪椅推着他出來,溫烈丘先帶他去了衛生間。
站在李負代身後關了門,溫烈丘手指撚着他衣側想往上提,“……我看看。”
得知他們的傷是樹木砸壓,剛剛給他們處理傷口的護士不停詢問還有哪裏受傷,但除了明面上能看到的,李負代通通不提。
“又不是沒看過,有什麽好看的。”李負代貼着輪椅椅背,背着溫烈丘吊兒郎當地笑。
溫烈丘嘆出一口濁氣,手在李負代頸側撫了撫,“沒別人,我看看。”
頓了片刻,李負代抿着嘴往前挪了挪。
溫烈丘掀開他的衣服,入目便看見一塊狹長的青紫淤痕,周圍還遍布着大小不一淤青傷痕,整片脊背,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都是皮肉傷,很快就會好的。”李負代挺怕現下的靜默,更怕溫烈丘的低沉,“回去吧,江月還……”
推着李負代回了急救室外,溫烈丘自己去了藥站,買了各種活血化瘀的藥,他回來後,又在急救門外等了幾分鐘,醫生出來了。讓人慶幸的,阮令宣也沒大礙。
跟着阮令宣轉到病房,他們一直吊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從出事到現在江月一直紅着眼睛,守在病床前一步不離。因為出事後學校立馬通知,阮令宣和江月的父母都來了。醫院這邊,聽聞入院的是院長家的公子,各個科室的代表蜂擁而至,倒沒進去吵鬧,只在門口寒暄慰問。
雙方父母都在,溫烈丘和李負代呆在裏面顯得擁擠,躲開門口的人群默默去了走廊。提着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兩人都覺得有些累。再看時間,已經快兩點。
“餓嗎。”兩人停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溫烈丘問。
“有點兒。”
其實溫烈丘還有話要說,李負代看不到的,閉了閉眼,又忍住了。
之後兩人去了醫院食堂,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又給呆在病房裏的人買了飯送去。阮媽媽知道李負代和溫烈丘身上都有傷,不讓他們多留,催着他們回家去休息。
出了住院樓,左手邊兒就是小花園,被溫烈丘推着,李負代莫名笑出來,因為想起了之前溫烈丘推他出來透氣卻把他扔在花園的事兒來。他笑着回頭瞅了瞅溫烈丘,“你能不能再推我走走?”
溫烈丘顯然也想到了這事兒,默默推着李負代往左走。
“那棵,那棵!就那棵樹!”李負代手指着他們之前靠着抽煙的那棵樹,格外樂呵。
兩人停在樹下,溫烈丘像之前一樣靠在樹上,目光垂着。秋日午後的陽光還算溫暖,比之上次春暖花開,此時的小花園裏多少蕭瑟。
他們靜默着曬了會兒太陽,溫烈丘緩緩擡眼看向了李負代,說了一直憋着的話,“為什麽要替我擋着。”他的疑問中還有別的情緒,融在他低沉的語氣中,複雜卻不易探究。
眼底滑過詫異,李負代轉而嬉笑,“本來想幫江月擋着的,阮令宣搶先了。”
“我不想和你開玩笑。”溫烈丘煩躁地攏攏頭發,他垂着頭,沒片刻頭發又都滑落回額前,“為什麽要替我擋着?”
李負代慢慢收了笑,目光挪了幾次才又回到溫烈丘身上,“不可以嗎。”
“不可以。”
李負代摸了摸太陽穴,無奈一嘆,“下意識。”
溫烈丘側開頭,目光落在石欄中一處快要開敗的矮牽牛上,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以後別這樣了。”
“……都說是下意識了,我能怎麽辦。”李負代輕聲嘟囔。
溫烈丘想摸煙,壓過口袋才意識到東西都還在學校。從李負代說了那些聽着疏離的話後,溫烈丘一直壓抑着自己,他一邊想擺脫那些消極的想法和讓自己覺得落寞的思緒,一邊想如常和李負代相處,矛盾相持,卻只有更深的失落。
但李負代擋在他身前的那一刻,迷茫了幾天,他突然坦然了,再怎麽不會設身處地,就算其他的時候不易察覺,在李負代擋在自己身前那瞬間,他也該懂,李負代是在意他的。
人實實在在的在他面前,追究那一兩句的口頭印證,何其幼稚。
他不是什麽都沒有。
在小花園曬了會兒太陽,兩人本打算直接回家,想想東西都還在學校,還是先回了學校。
阮令宣傷到了頭,保險起見得住院觀察兩天,看江月那勢頭一定會陪着,于是兩人把他們的書包也收拾了,又跑了一趟,把他們的東西帶了過去。
到醫院的時候,阮令宣剛醒了半個點兒,含情脈脈地被江月喂水。
後來回了家,看他倆都花了臉溫奶奶才知道他們在學校發生的事兒。怕奶奶再纏問擔心,溫烈丘把這次事故簡略成了走路摔跤級別,然後趁着奶奶準備晚飯的功夫,扛着李負代上了樓。
幫李負代後背擦藥的時候,溫烈丘想了想,從認識李負代至今,他還從沒見過這人身上不帶傷的樣子。擦完藥下樓吃飯,經過窗邊,他看見樓下停了輛車。寧見淵來了。
他們下樓的時候,寧見淵已經坐在了飯桌上,他來是為了探望李負代,直到離開前卻都沒和李負代說幾句話,光顧着和溫奶奶聊家常了。但溫烈丘注意到,吃飯時,李負代對寧見淵有片刻的審視,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不知道是礙于他還是他奶奶,沒在飯桌上提。
果然,寧見淵禮貌道別後,李負代一瘸一拐地跟着出了門。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李負代跟着人到了車邊,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李負代極少主動向他開啓話題,寧見淵詫異又疑惑,“你說誰?”
“最近出現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李負代沒什麽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人,他的目光深遠,在看寧見淵,卻又好像不是在看他,“你戀愛了。”
“……怎麽說?我看起來不太一樣嗎?”寧見淵溫和地笑着,确實和平時不太一樣,這種笑意像是想起了某個人的欣喜,眼角的弧度都是柔軟的,“他是個律師……但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我确實很欣賞他。”
李負代開始思考。
“穿那麽少快回去吧,別再感冒了。”李負代還沒想出怎麽說,寧見淵又開了口,順便朝家門口掃了一眼,那邊溫烈丘已經在冷着臉張望,“好好養傷,注意休息,我下個禮拜再來。”
“等等。”李負代輕聲叫住準備上車的人。
兩個疊字之後,寧見淵确實等了,關了車門靜靜等着李負代接下來的話,但他等了很久,久到門口的溫烈丘都不耐煩,跟到車前無聲示意李負代該回去了,李負代也沒說話。
“還有話想和我說嗎。”寧見淵耐性一向好。
又頓了片刻,李負代抓着溫烈丘的手腕轉了身。知道寧見淵的目光還停在他身上,他呼出一口氣,認了,“別繼續了。”
權衡再三,李負代只想說這些,懂寧見淵一定能懂,但繼續不繼續,就不是他所能幹涉的了。
在李負代眼裏,幾乎所有人,都有一個容器,或是一株植物,在他眼裏,寧見淵有一杯醇酒,半個月的時間,他看着那杯醇酒漸漸蒸發變質。在即将連杯子都留不住的時段,李負代僅有的好心,掙紮着分了寧見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