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覺得李負代沒錯
李負代坐着的單人沙發側對着電視,他盤着腿正對着電視,身後還留些空隙。溫烈丘端了碗皮蛋瘦肉粥給李負代後,有空沙發不坐,非就貼着在他身後坐下。
感覺溫烈丘坐下,李負代端着碗就往前移,被溫烈丘攬着腰定住,“幹嗎。”
伸開盤着的腿,李負代把腿垂搭在沙發側邊,覺得好笑,“給你挪點兒地方啊。”
“嘗嘗粥。”溫烈丘一手搭在沙發背上,将李負代半圈在懷裏。
舀了一勺吹溫,李負代把勺子含進嘴裏,覺得味道挺好,辭藻華麗地誇了兩句。
溫烈丘探了探頭,“我嘗嘗。”
“嘴裏的藥棉呢。”李負代回頭看他,“能吃東西?”
“吐了。”
“還流血嗎?”李負代邊說邊把粥碗往溫烈丘手邊兒遞。
溫烈丘的目光在遞到他手邊兒的碗上停了停,又冷眼看李負代。
李負代停了一會兒立馬會意并實行,舀了一勺吹溫送到溫烈丘嘴邊。
溫烈丘滿嘴都是藥味兒和血腥氣,吃不出什麽味道,把碗推回李負代那邊兒讓他自己喝,順便把腿蜷進了沙發。單人沙發畢竟地方有限,李負代占地兒再小,再加他兩條長腿還是困難,溫烈丘調整了下位置盤起腿,這樣不算擠,靠得還近。
感覺到腰間繞過兩只胳膊,李負代剛側頭,溫烈丘的腦袋也靠在了他頸間。
“傷口疼?”李負代輕輕問他。
“不疼。”
李負代轉回頭彎彎嘴角,“吃完就去寫作業,等我一會兒。”
溫烈丘先悶着應了一聲,電視裏的動畫片兒幼稚又好笑,他從不看這些,只是此時,牢牢地抱着李負代,倒讓他覺得電視上的畫面挺有意思,“不着急,慢慢吃。”
昏暗的客廳,兩人安靜地靠在一起,沒有話題也不找話題,這種感覺自然卻又有些新奇。
“李負代……”半碗粥喝完,溫烈丘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溫烈丘連名帶姓地叫他少有,聽着就嚴肅。
“你覺得,”溫烈丘有些卡殼,似乎接下來要開口的話讓他吃力,“……我們是什麽關系。”
李負代砸吧砸吧嘴,“同學?”他知道,這不是溫烈丘第一次想問這個問題,第一次,在那個夢醒的夜晚被他截住了。
他說完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李負代嘶了一聲,“不然……父子?”
“誰跟你父子!”
李負代頓了頓,笑,“共體關系啊。”
溫烈丘的神色似乎黯了黯,“沒了?”
“還要什麽?”李負代聳聳肩,“共體就很好啊。”
溫烈丘額頭又抵回李負代頸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好像就只是一時好奇,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麽答案。只是,只是共體的話,好像并不足夠。在他的認知裏,共體這倆字兒的通俗含義就是一根繩兒上的螞蚱,他當時拉着李負代蹲在牆角挖戒指,本質上來講不是幹什麽好事兒,所以那時候脫口而出的共體,同他的性格一樣,不存在什麽積極含義。
但他發覺,在李負代的思維裏,對這個詞兒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樣。
“你覺得共體是什麽。”溫烈丘問他。
李負代想了好一會兒,“異體同源,生息相輔,以對體為養分,為對體提供養分,完美空想下的永動循環,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空想永遠是空想。”李負代的聲音裏帶着笑意,“所以,不一定什麽時候,共體就會瓦解,而且瓦解起來很麻煩。”
“……什麽意思。”
“要瓦解,就要劃開皮膚,敲碎骨頭,戳破心髒,污血和碎骨混合着侵蝕皮膚,随後才能,個體消亡,共體瓦解。”
因為貼着李負代的側頸,他說得每個字引起的喉腔震動溫烈丘都能感覺到,“因為什麽會瓦解。”
李負代笑了一聲,“養分不适喽。”
“我們有嗎。”
“還沒有。”李負代側頭下巴貼上溫烈丘的額頭,垂眼目光落在他的耳尖,“而且有個捷徑,永遠不會有。”
“什麽捷徑?”溫烈丘皺了皺眉。
“別追究其他的關系定義,破壞養分結構。”李負代笑着,“我們現在這樣很好。”
因果折轉的主導間,他的态度昭然若揭。
突然,溫烈丘知道了自己剛才為什麽要問關系這一蠢問題,他是想從李負代的口中确定,現在的他們,是否已經覆蓋了初始互不幹涉的他們。能聽出來,覆蓋是覆蓋了,卻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樣。共體關系,聽着不錯,琢磨起來,是冰冷,更是疏離。
溫烈丘擡起身,盯着李負代的後頸,“你在怕什麽。”李負代願意在他面前坦露自己,可他的言外之意讓溫烈丘覺得,他在靠近自己卻又怕靠得太近,矛盾的厲害,像是在早早預防且杜絕他們所有可能的發展,還帶些威脅的意味。
李負代說,“我在力所能及地珍惜你。”
“我該感動喽?”溫烈丘哼笑一聲。
李負代聳聳肩。
“那你告訴我……”其實李負代說的這些話,符合他的做派,他本就是個什麽都不在意的人,可溫烈丘的心還是冷了下來,前幾分鐘還平和溫暖的氛圍蕩然無存,“如果你不再需要我了,你會不會離開。”
李負代一時沒回應。
溫烈丘閉了閉眼,冷冷地壓迫,“……說話。”
碗裏的粥已經涼透,李負代看着溫烈丘,“……只要你不趕我的話。”
挫敗,是溫烈丘唯一的感受,他已經混沌,不想再讨論什麽,他讨厭給自己找麻煩。
沉默間,門鈴突然響了。
溫烈丘去開了門,門外站了個快遞員,不用想,又是溫訓送了東西過來。
自從第一個箱子寄過來後,幾乎每周會有兩三個包裹寄來,多是吃的,前幾次溫烈丘還會把東西堆在玄關,最後索性直接扔在門口,等它們被小區保潔收掉,總而言之,那些東西一次都沒碰過。
見人站在玄關良久沒動彈,李負代跟了過去,發現這次送來的是個蛋糕,裝在透明盒子裏系着緞帶的巧克力蛋糕,然後他看到了立在蛋糕邊兒上的卡片,寫了四個字。他看着卡片愣了兩秒,終于明白阮令宣江月今天相繼往溫烈丘課桌上放東西是什麽意思,那倆人也是有意思,送禮物就是送禮物,多了一句話都不說。
今天是溫烈丘的生日。
“為什麽……”李負代頓了頓,“不和我說。“
“無所謂。”原地頓了一會兒,溫烈丘擡手把蛋糕擱到鞋櫃上就往裏走,又是棄置了。
“不吃一塊兒?”李負代叫住他,看人沒有停下的意思又說,“那我能吃嗎。”
溫烈丘不太明顯地皺了眉,也停下了,“……為什麽。”
李負代随口找了個理由,“看起來挺好吃的。”
回頭情緒冷漠地把蛋糕看了一會兒,溫烈丘穿上鞋出了門,不讓李負代跟着,撂了句等着。李負代在玄關臺階上坐着等了快二十分鐘,溫烈丘回來了,手裏拎着塊小蛋糕,進門就不聲不響地把東西扔給了他。
不前不後的,李負代的心真切地揪疼起來。覺得自己特別不是東西。
那麽大一個家,兩人不言不語地坐在玄關,面對着黑漆漆的大門,心思各異地一個吃,一個看。蛋糕吃了一半兒李負代就覺得膩,和味覺抗争的間隙,他又掃過被擱置在鞋櫃上的蛋糕,他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就是覺得溫烈丘真的夠倔。
李負代知道溫烈丘自己也清楚,不光這個蛋糕,而是溫訓送來的所有東西都是,都是一份試探着且未被領情的讨好。對于所有讨好,溫烈丘都選擇了拒之門外,而且不僅不稀罕,還覺得礙眼。
坐了沒一會兒,門鈴又響了。
溫烈丘開門,從快遞手中接過了第二個蛋糕。花裏胡哨,他媽送的。
把蛋糕扔到一邊兒,說是要去寫作業,溫烈丘先上了樓,情緒卻明顯更糟了。
剩他一人在玄關坐着,李負代把剩下的蛋糕一股腦塞進嘴裏,在兩個被棄置的蛋糕之間來回看着,看了一會兒,也上樓去找溫烈丘去了。
一整晚,除了做題對題,溫烈丘沒再說過什麽。
他很平靜,沉默的時候更是,這份近乎落寞的平靜,讓李負代發寒。
李負代離開他的房間後,溫烈丘關了燈坐在黑暗中。窗外夜空清朗,卻看不到任何一顆星星。對于自己遇事消極的思維方式,溫烈丘是有意識的,卻控制不了。
手機上的祝福,由陌生人送來的蛋糕,這些他都不想要,卻覺得沒什麽所謂。現下和他朝夕相處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內心,這也是正常的。可是這些堆加在一起,力度就不知翻了幾翻,仿佛一只捂住口鼻無形的、冰涼的手,讓他幾乎窒息,讓他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
李負代看似始終依順着他,溫烈丘今天才發現這是一個自己構建的錯覺,那人的依順,從始至終都只是表象。他從來都有另一個獨立的自我。
但他覺得李負代沒錯,是他自己太容易被消極情緒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