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夢到仙鶴吃人了
已經持續很長的一段兒時間,書包對溫烈丘來說只是個擺設,裏面裝幾本兒嶄新的書,背一個學期都不換一下。晚間,溫烈丘着手整理明天開學用的東西,才發現把三年的書湊齊都是個事兒。學校書桌裏應該有幾本兒,剩下的,他就實在想不起來扔哪兒去了。
溫烈丘坐在桌前抓頭發的不耐煩模樣,被趴在門外的李負代看了個清楚。他靠上門邊兒又悄悄看了一會兒,才明知故問地開口,“你幹嗎呢。”
顯然是不适應被李負代看見自己招架不來的樣子,溫烈丘不動聲色地将面前的書本摞起來,“收、收拾一下。”話說完李負代也站到了他身邊兒,沐浴露清爽的香氣也随之而來,溫烈丘擡眼看了看他,“早點兒睡,明天還要早起。”
李負代抱着胳膊懶懶的靠在桌邊兒,“你認真的?”
溫烈丘擡擡眉,“什麽?”
李負代指了指桌上的書。
溫烈丘掃他一眼,有點兒不高興,“什麽意思。”
李負代不答,眨眨眼笑起來,“爸,麻煩你個事兒?”
他一這麽叫自己,溫烈丘本能就覺得沒什麽好事兒。
“麻煩你跟我們班主任商量一下,給我轉個班吧。”說着李負代摸着下巴砸吧起嘴來,“去二十一班。”
溫烈丘看他了半響,“行。”
李負代純粹只是逗他,說過就算完,又和溫烈丘侃了兩句,抓着他腕上的表看了看,撂了句睡了就走了。
溫烈丘看着李負代擡腿走開,頓了片刻才側頭,意外地,本該走了的人卻俯身親了下來。
輕輕的一吻後綴着一句晚安。
李負代當玩笑說的,溫烈丘卻覺得,同班應該很不錯。
當晚,悶熱的空氣中,李負代周身發寒地驚醒,眼前一片模糊。
他四肢僵硬着動也不能動,脊背上的汗水粘膩地浸濕t恤和身下的床單,強烈的心慌和憋悶遲遲不能消退。他的意識還算清醒,卻控制不了驚醒當下的低沉心緒,望着只有輪廓的窗外,他試着平穩呼吸,同時努力讓自己恢複現實的感知。
待知覺漸漸恢複後,他才發覺有除了他之外的呼吸頻率。詫異地回頭,便看到了趴在床沿兒睡着的溫烈丘。
昏暗中,溫烈丘的睡顏沉靜又溫和,沒了平日的那份戾氣和淡漠,安安靜靜的倒顯出了幾分稚氣,他趴在李負代枕頭靠下一些的位置,這樣就和他挨得很近。看了他好一會兒,李負代才擡手在他頭頂摸了摸。
只是輕微的觸碰,溫烈丘就醒了過來,當即開了床邊兒的臺燈看向李負代,“……做噩夢了?”床上的人面色蒼白,額前的發被汗水浸濕,不過神色是清明的,讓他稍稍松了口氣。他看着李負代,心裏低沉,又做噩夢,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白天的談論,那些對李負代來說可能是黑暗的過往。
但李負代看着溫烈丘,眉眼間是淺淡的笑意。
這樣一個笑,說不出什麽理由,讓溫烈丘覺得,李負代真的是在好起來。抽了床頭櫃上的紙巾給他擦了汗,溫烈丘又從抽屜裏摸出了一個花裏胡哨的袋子,撕開包裝又窸窣兩聲後,剝出一塊兒糖塞進了李負代嘴裏。
嘴裏含着糖,李負代掃了掃床頭的抽屜,昨天去超市的時候他就發現不吃糖的溫烈丘買了糖,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放到他這兒來的。他又看向溫烈丘,“昨天也在嗎。”
李負代想要自己呆着肯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也沒理由他倆非一個床睡,但溫烈丘确實呆不安穩,昨天他悄悄守了李負代一晚什麽事兒都沒有,今天他本只打算趴會兒,沒想到一不小心睡了過去。被識破多少有些尴尬,為了掩飾他又剝了顆糖塞進自己嘴裏。
這糖,本來是用來“喚醒”李負代的。在超市經過糖果貨架的時候溫烈丘冒出的這個想法,寧見淵說味覺也是種“喚醒”李負代的方法,提起味覺,溫烈丘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葡萄味兒的水果硬糖,但買回來了又覺得沒用,李負代擔驚受怕哆哆嗦嗦地醒過來,誰都不想看見誰都不想讓碰,更別說突然往他嘴裏塞塊兒糖了。
綠色的糖塊兒剛融化一些,溫烈丘就感覺到了過分的甜度。葡萄的味道浸滿口腔,他不自覺地望向李負代的唇。他記得,水果硬糖的甜度太膩人,但通過那雙唇傳遞過來的甜度就恰到好處。
李負代說了句什麽,溫烈丘沒聽清卻被引回了思緒,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他微微皺眉把糖吐回了包裝袋又咳了一聲,才問,“你說什麽?”
李負代将糖球頂到一邊兒,微微鼓着腮幫子逗溫烈丘,“蘋果。”
看着李負代,溫烈丘挺想親他一口,卻猶疑着不太合适。
誰知,李負代倒挑着眉質問開來,“你為什麽不親我。”
溫烈丘笑嘆一聲,俯身親了上去。
清甜的味道混在李負代微涼的溫度中,果然,這樣的糖分,才合适。兩人細細地吻着對方,不帶情欲,只是親昵。
葡萄的味道在唇齒間彌留,一吻結束,溫烈丘拇指輕輕撫着李負代的下巴,近距離的相望讓他有些失神,也為他們早就不覺突兀的親密行為。于是,他突然想問些什麽,“你覺得,我們……”
從溫烈丘的神色中,李負代察覺到了什麽,他不動聲色地扯下溫烈丘的手打斷他,“我夢到仙鶴吃人了。”
溫烈丘嘴角動了動,沒再繼續上個話題,“仙鶴不吃人。”
李負代笑起來,“就是說啊。”
這麽一個盤腿趴在床邊兒的半夜,燈光暖黃,香精甜膩,李負代夢醒後會笑,才讓溫烈丘真确地覺得他們回來了,而且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和李負代,他們都在變好,他們可以從這個當下,完全重新地開始。更争氣的是李負代,溫烈丘挖空心思想出來備用的那些用來“喚醒”他的招兒,一個都沒用上。
這之後,李負代偶爾還是會做噩夢驚醒,但真切的,不再受它的控制。
第88章 無視整個班級詫異的目光,溫烈丘沉默地把桌子落在了李負代邊兒上。
開學的第一天,兩人沒遲到。鬧鐘好使不說,阮令宣比鬧鐘更好使,一連往溫烈丘手機上打了好幾個電話确定兩人起來了才罷休,又準時準點兒的在門口等着兩人一起上學。
本在講臺邊兒上的黃金單身座兒,因李負代暑假前無故曠課幾天而換了人,他的桌子也被挪回了原來最後邊兒的靠窗位置。
自從惡性傷人事件後,李負代就沒了影子,學校這邊兒是被葉賀平息了下來,學生之間卻沒有明确的說法,怎麽傳的都有,神乎其神,就跟全在現場看過了一樣。
所以,傳聞中的兇暴主角無征無兆地又出現了,難免的,就要伴着眼神的追随和嘁議。好在,李負代從不在意。只是他發現,那個受傷的男生,沒來學校。
教室裏四列六排,只李負代獨自成排做了第七,身邊橫向空了一片,就像被隔離了。找到自己的座位,李負代将堆滿桌子的課本和試卷兒一股腦塞進桌箱,繼續忽略着幾個執着追随着他的好奇目光,轉頭看向窗外。
靠在窗邊兒,越升越高的日光全曬了進來,開學第一天的早自習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李負代,百無聊賴地看風景。
早自習過半的時候,窗邊兒經過了個身影,遮了片刻的光,李負代不經意地擡眼,就看見了搬着桌子的溫烈丘,他們的目光短暫地碰了一下,又過了兩秒,那人就進了教室門。
無視整個班級詫異的目光,溫烈丘沉默地把桌子落在了李負代邊兒上。
溫烈丘選擇自己下來的理由特簡單,十七班三樓,二十一班四樓,李負代那腿,少爬一層是一層。
李負代在學校就算挺奇特,身邊兒突然又紮了溫烈丘這號口碑頑劣的人物,兩個氣場不一卻同樣讓人望而卻步的人一起攢聚了教室後角兒,瞬時讓本就處在嘁議氛圍中的高三十七班更是惶恐。
分別安靜坐在對方身邊,身着校服,聽着粉筆在黑板上的筆觸聲響,兩人不說,卻都一陣恍惚,也才反應過來,他們之間的最初定義,還是同學。
開學第一天,每科老師都在講評作業的卷子和試題,整個暑假兩人連個字兒都沒寫過,只能幹聽着。一天下來,溫烈丘半個字兒都沒聽懂。
十七班的幹瘦班主任教數學的,雖然李負代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班主任卻一直挺看重他,畢竟成績沒得說,可溫烈丘來了他們班之後,班主任算是徹底撒了手。學校上下,沒人不知道溫烈丘屬于不受管範圍,班主任本不想收他,奈何校長那邊發了話,李負代一個都算敗壞班級風氣,身邊兒又多了個溫烈丘,明擺就只有你拉我我拽你,雙雙落後的結果,班主任為了自己稀疏的發,也不想再在他們身上花無用功。
就這樣,周而複始枯燥乏味地過了一個禮拜,坐在後排的兩個人就像被遺棄了一般,老師不管不問,除了江月,同學也不敢湊近。李負代倒還好,但溫烈丘變得一上課就止不住的煩躁,嘴上不說,心裏早已消極抵抗起來。
事情會這樣發展,李負代早就料到了,畢竟溫烈丘耐心一向不好。他知道溫烈丘不是不想學,只是撂了太久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他基礎太差只聽不懂,聽不明白又煩躁,惡性循環一形成,想掙出來都難。步入高三,日常課程都在大量習題和講解中重複,基礎知識一帶而過,他倒是可以一點兒點兒教他,卻明顯看出溫烈丘的抗拒。
說白了,抹不開面兒。
溫烈丘不願意,李負代總不能逼他,況且逼迫也不是他性格,只能看着接連的作業測試中,溫烈丘寫個名字蒙選擇題。
因為聽了金邊兒眼鏡醫生的話,非必要時間溫烈丘都盯着李負代不讓他多站多走動。一個禮拜過去,寧見淵來了一趟,和李負代聊了沒多久又走了,聊得什麽溫烈丘沒聽,李負代恢複得好,跟寧見淵徹底說再見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這天周五,高三的生活,只看日期不看星期,自然沒什麽周末。兩人放學回家,發現玄關多了雙鞋。
杵在玄關,溫烈丘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雖然這麽說多少可笑,但這段兒不長的時間裏,他爸回來了三次,還次次往他這兒跑,實在頻繁了。
身旁人情緒不對,李負代雖然明白得差不多,還是問了一句,“你爸回來了?”
溫烈丘摘掉書包換了鞋,沉聲應了一聲,往客廳走。
李負代跟着溫烈丘,發現客廳沒人又問,“我去打個招呼?”
“不用。”溫烈丘冷着臉蹦了倆字兒,随手将書包扔到沙發上,沉默半響再看李負代時口吻溫和了點兒,“晚上吃什麽。”
打他們回來之後,溫烈丘就接手了飲食這一生活難題,雖然做的東西進步空間巨大,但好歹算是對生活燃起的一點兒火苗。李負代鮮少從這人身上瞧見些熱情的影子,巴不得它繼續燃燒,還省他的力氣,更何況他一出現在廚房,就算只是看看熱鬧,溫烈丘都冷着臉盯他的腿,那模樣實在吓人。所以得了便宜就賣乖,李負代得會。
李負代回了句都成,轉身老實兒坐上沙發,眼睛往樓上瞄了瞄。
“我說了,不用。”就這麽一瞄,卻也被溫烈丘看見了,說完就進了廚房。
他懶得多說的那些話李負代都聽出來了,明了白了就是讓他別管,也別上樓去主動打那個只意味着禮貌的招呼。李負代倒不是個多禮貌的人,只是隔着個天花板,長輩就在樓上呆着,連個招呼都沒有,确實說不太過去。
不過他糾結了還沒三分鐘,樓梯那邊兒就傳來腳步聲。溫訓自己下來了。
李負代見過溫媽媽,覺得溫烈丘像她像了三四分,他本以為溫烈丘好看都是虧了媽媽的基因,見了溫訓才知道,原來是完全随了爸。父子倆同樣的冷俊眉目,尤其那漠然的氣質,像了九成。
溫訓四十多歲的人,依舊是英俊的,他穿着簡單卻講究,有種渾然天成的上流姿态。而他的那種祖傳冷漠氣質因時間的沉澱,包裹上了一層沉穩和平和,給人疏離感卻又不像溫烈丘那樣戾氣四散,往那兒一站,成熟又孤高的男人,讓人生畏,也讓人挪不開目光。
“你是。”看到沙發上的陌生少年,溫訓也不驚訝,只淡淡問了一句。
場景到這兒了,溫烈丘再不願意,李負代還是乖巧地先叫了聲叔叔好,“我是溫烈丘的同學……”他把這段兒時間賴在你家這半句咽了,下意識地去看溫烈丘。
聽見聲響溫烈丘走出來,沖李負代挑挑下巴,跟沒看見他爸似得,“幫我把書包拿上去。”
騰了地兒給他們父子倆,李負代回了自己房間,坐在桌前,從書包掏出個本子,還沒摸出筆他就走了神兒。早前就聽阮令宣說過溫烈丘和他爸關系不好,這麽一看,可真是太不好了。
他寫了半篇公式的功夫,溫烈丘上來了,靠在門邊兒情緒不太高,“他說想請你吃個飯。”沒等李負代回答,他又說,“不想去就回絕。”
李負代想了想,轉頭下巴壓在椅背兒上,“是你不想去吧。”
“嗯。”溫烈丘也不遮掩情緒。
“那我得去。”李負代嘴角一勾。
受邀請的人都應了,溫烈丘不去,實在沒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