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忐忑中,溫烈丘守着李負代,睡了第一個屬于他們兩人的好覺。
他們本打算吃了早飯就走,溫奶奶卻嚴詞要求他們吃完午飯再走。溫烈丘想趁早回去是想去給李負代看腿,可他奶奶開口,李負代就應,溫烈丘沒轍,只能推一天再去醫院。
他們要離開,寧見淵自然也不用留下,四人一桌吃完了早飯,他便叫着李負代上了樓去幫他收拾行李。他來了總共沒幾天,東西也沒見帶多少,拽着李負代去,顯然不是為了讓他幫忙。
溫烈丘本想跟着,想想卻不願意當個跟屁蟲,而且,不管他對寧見淵的印象如何,前提他都是李負代的心理醫生。
他自己在樓下呆着,空閑下來,才把手機上轟炸一樣的消息回了回。回完了信息,轉頭就被奶奶打發着去了院子澆花。
澆個花也用不上用心,溫烈丘百無聊賴地拎着水管兒站着,精神也不在花草上。九點剛過的光景,烈日當頭,手頭的工作無聊,透過院子,看向小路後在驕陽下閃着光的蘆葦叢,他的心緒有些飄開。
過了片刻,身後突兀地響起一聲刻意的咳嗽。
因為不是李負代,溫烈丘頭都沒回。
廊前,寧見淵對溫烈丘刻意的忽視倒也不在意,他笑了笑将行李箱拎下臺階,目光落在溫烈丘的背影,注視了幾秒,“我還有些話想和你說呢,不想聽嗎,關于他的。”
沉默了片刻,溫烈丘微微側身,還是沒正眼看寧見淵,“說吧。”
“我聽說……”兩人隔着幾米的距離,寧見淵從褲兜中掏出煙盒兒,抽了一根兒銜在嘴裏,然後手伸向了溫烈丘,動作自然流暢,一點兒都不覺得他一三十歲的人給未成年遞煙有什麽不妥,“你不去英國了。”
“不用,謝謝。”溫烈丘掃了掃他手中的煙,目光接而被在屋內晃動的身影引了過去。透過木框窗,他看到李負代去了廚房。
收回手給自己點了煙,寧見淵吸了一口才又說,“我覺得年輕人多換換環境是好事兒。”抽上煙的寧見淵像是被剪了頭頂的提線,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和平時優雅溫和的樣子截然不同,看着像是個要開口談心的樣子,“……不去了,是因為他吧。”
“嗯。”溫烈丘沒什麽要遮掩的。
寧見淵笑了一聲,無限感慨般的,“年輕是好啊,還能單純的為了某個人去做什麽,你們,是戀人?”
溫烈丘擡眼看了寧見淵一眼,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不知道這人為什麽會這麽問。他和李負代,關系雖然不好概括,可戀人,也不是。
Advertisement
見了溫烈丘的表情,寧見淵便知道自己猜錯了。他持煙的手在嘴角蹭了蹭,思忖着什麽,“因為你們有時候看着很親密,不像是朋友的樣子,像之前我們要出門,你的反應。”說着說着寧見淵又笑出聲,“也對,戀人的話,你不會對他一無所知。”
溫烈丘把這話聽成了炫耀。
寧見淵卻搖了搖頭,“別這麽看我,我沒別的意思。”他側頭吐出煙霧又轉回來,“我對他,也一無所知。”
溫烈丘明顯地一怔。
寧見淵盯着他,了然的神色讓人感覺被從裏到外地審視過,“是啊,他始終什麽都沒對我說過。我單方面對他的了解,一直停留在揣測階段,他真的很難……”他琢磨了一下用詞,“搞定。”
“其實,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連話都很少。”寧見淵說。
他這麽說,溫烈丘不得不疑慮。如果他們離開的那幾天,寧見淵沒有了解到李負代的任何情況,他怎麽能确定他的心理障礙是什麽?既然不能确定,那他提出的所謂治療方案的東西,豈不就是在糊弄?所以,這裝模作樣的治療,和強制李負代在他懼怕的夜裏睡覺有什麽區別?
“你是覺得折騰他好玩兒嗎。”溫烈丘盯着寧見淵,不大的聲音已經發狠,“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是他覺得好玩兒。”寧見淵似乎思考着該怎麽敘述,又停了片刻後他眼中一閃,“仔細想想,就像被他利用了。”他雖這麽說着,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可不像是被利用後的惱怒,“在見到他之前,通過了解我曾判斷他可能存在人格障礙,但第一次見他,我立刻就否定了這個想法。換言之,他所存在的噩夢狀态,并不是人格塑造所造成的影響。”寧見淵擡着持煙的手,拇指蹭着抿起的嘴角,“……我覺得,清醒和噩夢,他的這兩種狀态,可以說是存在他生命的兩個意識“世界”,其中一個,是此時,而另一個,說是噩夢,卻也是實在存在過的,也是他想藏起來的,并且,他在獨自努力擺脫它。”
從這個‘獨自’中,溫烈丘聽出了些什麽。
“他的學習能力很出色,執行能力也一流。”看出溫烈丘神色微變,寧見淵含笑一嘆,“之所以說是被他利用了,是因為我對他付出了所有,卻依舊被他拒之門外。他切實地運用着我教給他的各種調節方法,也确實有了效果,我本以為他的好轉會是一把鑰匙,可惜,他還是只字不提。”
“你的意思……”溫烈丘遲疑着。
“對,這是他一個人的掙紮,他沒允許我參與。”說話的間隙指間的煙已經熄完,寧見淵将煙蒂丢到地上碾滅,“你一定不知道,我們會出門,是他的提議,不是為了增加我對他的了解,也不是為了給我倆提供一個更好的交流空間,而是他需要一個獨處的環境,我,只不過是個在他心裏沒什麽所謂的旁觀者。對于這個獨處的環境,他顯得很急切,這種惡性狀态幹擾了他很多年,你應該也明白,時間越久,這種狀态會愈發的妖魔化,鼓起勇氣直面,不容易。而且……無動于衷了很多年後他卻選了這樣一個時間,應該是他自己到達了一個阈值,我想,激發這個頂點的,該是你。”
寧見淵的意思很清楚了,除了睡前的心理輔導,李負代拒絕了他的一切滲入。同時,溫烈丘也明白過來,為什麽李負代的狀況看起來越來越糟且不穩定,是因為他自己掙紮的厲害。
由遠及近的,有聲響從院門口傳來,溫烈丘轉頭去看時,門口已經停下來了兩輛車,來接他們的車在前,後面還跟着輛小型運輸車。為了帶走鋼琴。
司機帶着幾個搬運工人走進院子,恭敬地沖溫烈丘點了點頭,便往樓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