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就是這架在角落日積月累蒙塵沉寂的鋼琴
“你能讓他平靜。”收回跟着那幾人的目光,溫烈丘說。
極有可能是錯覺,寧見淵竟從這句無波無瀾的話中聽出了些許安慰的意味,他不禁失笑,“就算這樣,在他這裏,我還是很受挫,畢竟我是專業醫生。”說着他話鋒一轉,“之前,我和他商量讓他去我那裏住一段時間,他答應了,不過剛才……他又回絕了,他回絕我不意外,但他說,他覺得可以結束治療了。”
聽到這兒溫烈丘有些詫異。
“出于醫德,我不能就此放手不管,最後我們達成一致,每個禮拜,他會找我複查一次,直到他真的不再需要。”寧見淵掃過溫烈丘躊躇的表情,便什麽都明了了一般,“或許我們該對他有信心,在我看來,他是個很清醒且通透的孩子,在你們這個年紀實屬不易,他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也知道怎麽去做。”末了他還不忘贊嘆一聲,“難得。”
“你、要是……”溫烈丘不由地皺起眉,顯得有些拘謹,開口也磕巴,“或者,可以……他如果……”
“其實安撫一個人的情緒并不難。”溫烈丘從頭到尾沒說出句完整的話,寧見淵倒卻聽明白了。他本可以裝着沒明白,卻知道面前這位性情冷傲的小少爺能說出這樣的話都得費不少力氣,他一個大人,總不能去欺負逗弄一個孩子,“但對于他,你要做的不光是安撫,更重要的是“喚醒”,把他從那個世界拉回來,語言蒼白的時候,在他睡前導入的東西就至關重要,這些都算是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光線、聲音、氣味等等很多東西能幫他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區別出那兩個“世界”。”
溫烈丘認真聽着,他不舍得再看到李負代驚醒後的模樣,也讨厭不能“喚醒”他的自己。
“我想冒昧問一下,你倆是生活在一起嗎。”
溫烈丘應了一聲。
寧見淵摸着下巴笑起來,口吻有些懷疑,“我對同性關系并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所以,你們……真的不是戀人?或者,你對他?畢竟,人對美麗的東西很容易動心……”說着他砸吧了一下嘴,“李負代确實很,嗯……美。”他笑着看溫烈丘,“雖然是男孩,但美放在他身上沒什麽不妥,他的美,很特別,對吧。”
溫烈丘沒忍住斜了他一眼。
“不光越美的東西越危險,這個世界,也很危險,你覺得呢。”寧見淵覺得,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李負代特別又醒目,他蒼白頹喪,同時卻也很迷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話中有話溫烈丘聽出來沒有,只能進一步感嘆,“像他這樣把自己捂得嚴實,反而更吸引人,誰都不在意,誰都不能走進他心裏,倒是激發起人的某種鬥志。”
“我對他來說不一樣。”話說完,溫烈丘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孩子氣,但同時,他對寧見淵剛冒出來的一丁點兒好感瞬時死在了萌芽中。
“是這樣嗎。”
溫烈丘沉默着。他和李負代,無疑是親密的,畢竟再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他也不否認,他在意着李負代。或許他們會做愛可以說明什麽,但李負代先入為主地轉變了這個想法,他率先表明了他們之間的親密只是為了愉悅,是排除在感情之外的。溫烈丘對這個說法不太滿意,卻又不知道拿什麽反駁他。
他本已經懶得去理順這個事兒,寧見淵非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弄得他又煩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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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腳步聲,剛剛去了樓後的工作人員,慢慢擡着鋼琴走到了院前。寧見淵和溫烈丘紛紛讓開小路的位置。
看着緩緩經過眼前的鋼琴,溫烈丘抄着兜兒,目光也随着它移動。明媚的日光下,被打理過的鋼琴閃閃發光,端莊漂亮,就像李負代所說的,放它在角落确實是暴殄天物。
“就算不是,”看着鋼琴被擡出院子,溫烈丘突然對寧見淵說了一句,“他對我來說也是不一樣的。”他雖然不了解李負代的過去,但他在學着懂他的現在。李負代如果有想隐藏的東西,那他可以等到他想說的時候再聽。耐心和尊重從來不是單方面的,他覺得,他就是這架在角落日積月累蒙塵沉寂的鋼琴,是李負代,在慢慢把他擦幹淨。
寧見淵笑而不語。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溫烈丘問。以寧見淵的立場,沒必要和他浪費這個口舌。
“我很喜歡他。”寧見淵直言不諱,“希望你能對他多上點兒心。”
他這話說的實在夠招人讨厭,溫烈丘厭煩地撇他一眼,“不用你費心。”
下樓後,李負代徑直進了廚房。
廚房裏,奶奶和阿姨都不用他幫忙,即使插不上手,他也沒出去,就默默站在老人身後的臺子邊兒上。
老人手上忙活着午飯要用的食材,不例外的,還有給李負代的安神湯。她知道李負代沒出去,支開阿姨去後院兒摘西紅柿後,才開口問他,“有話要和我說?”
“我以為您會有話和我說。”和溫奶奶不太愉快的那幾天,他已經省了您去說話,幾天下來,不知不覺又添了回來。
老人又繼續忙活起手上的工作,平淡和藹,“沒有的。”
他們說話間,院外進來了幾個穿着工作服的人,被司機帶着去了小樓後面。
和溫奶奶比起來,李負代畢竟是道行淺薄,眼神溜了兩圈兒又遲疑着開口,“……我的事兒,您都和溫烈丘說什麽了。”
“能說什麽呢,畢竟你也沒和我說什麽。”溫奶奶手下不停,樣子就像個為心愛孫子忙活下廚的老人,“如果單論把你帶離葉賀這件事情,烈丘算是幫了你的,所以這是你們的事情,以後,我希望你倆自己解決。”
“顧慮呢。”
聽他這樣問老人輕輕笑着轉過身來,她輕靠在廚臺上,“和烈丘說的話我也和你說,這世上從來沒什麽肯定,我的顧慮也是。”她睿利的目光望着李負代,“只要葉賀還想在這裏立足,我可以保證他不會再打擾你,我想,隔斷了葉賀這層關系,你和收藏家的圈子也就不相幹了。至于你在遇到葉賀之前的過往,說與不說,這由你和烈丘之間的信任決定,簡而言之,我顧慮與否,在于你怎麽處理。”
李負代認真點了頭。
“我知道,烈丘出爾反爾是因為你,你們是什麽關系,我都不介意。”老人的目光微微轉向窗外,目光轉回來後又繼續,“但你要知道,我默許他這麽做,不是因為你。他啊,從小就是,沒從父母那兒得到什麽關愛,如果我再不順着他,就太可憐了。”
李負代默默聽着,不自覺側頭向外看去,院中,溫烈丘和寧見淵不知在說什麽。
“你們要成長,生活要繼續。”溫奶奶轉回身,“溫烈丘該學會判別身邊的人。”
李負代太久沒認真和別人談論什麽,屬實麻煩,卻好像也值得。他站了半響,留下一句謝謝奶奶,出了廚房。和溫奶奶說話的時間段兒,鋼琴已經被擡出院子,院子裏,溫烈丘還和寧見淵一起站着。
鋼琴擡出院子後,溫烈丘的目光就被窗後的李負代吸引過去。
那個小騙子。
然後,隔着木質窗,隔着滿院的花草,隔着浸在光裏的風,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李負代嘴角的笑意像塊兒化了的奶糖,看着在烈日下也掩不住光芒的人,而溫烈丘,看着窗口的人,神色一點點地柔和起來。
他們無言互相望着對方,眼中容不下他人。輕風,熱氣,蟲鳴和陽光還在,他們卻知道,這個夏天已經過去了。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已經有不同重心,成長成兩個男人的他們,提起夏天,所産生的心緒,都還是一樣的。
濕鹹的海風,被蟲鳴渲染的月夜,蘆葦叢中的低語,炸裂在陽光下球場的色彩,還有不為人知的,在靜谧角落裏,因對方而生息的、兜轉在耳邊的少年的喘息。
溫烈丘想給李負代一個夏天,恰巧,李負代也填補了他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