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像一條迷路後被沖上岸的無助幼鯨
聽見門響的那剎那溫烈丘快速起了身。從寧見淵身邊擠進門時,只快速地掃過他,什麽都沒說。
“我們談談。”寧見淵卻扯住了他,低聲說道。
溫烈丘微微擰眉。
寧見淵并不在意他的排斥情緒,“不會太久。”
退出房間輕輕關了門,溫烈丘又靠回了牆邊。見寧見淵站定後輕擡下巴,示意談話可以開始了。
無論何時,寧見淵都一副溫和優雅的模樣,同樣是熬了大半個夜,狀态還是從容的近乎虛假。他含笑看着溫烈丘,“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你對我有些不好的看法,或者說是——敵意。”
“你覺得有用嗎。”溫烈丘懶得說廢話,更懶得聽廢話。
見他直截了當寧見淵收了笑,極快速地進入了專業情緒,“我能理解你作為朋友的顧慮,也不否認這是對他的傷害,但這是我們深入了解他的最好最有效的辦法。”說着他一手摸進褲兜,摸出煙盒後頓了頓又塞了回去,他食指頂在鼻底吸了吸,繼續着,“我還記得你和我說過你見過兩次他做噩夢驚醒的樣子,一次夢到的是你,一次是他哥哥,對吧?”
“嗯。”溫烈丘不喜歡他的‘我們’,聽着自己好像和他同一陣營似的,聽着好像李負代不想讓自己了解他似得。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姿勢,抱頭蜷縮。”寧見淵微微眯着眼睛,陷入了自主的分析,“……那樣子不僅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姿勢,更像是一種小孩子的姿态。”
溫烈丘不太明白,“所以呢……”
“剛才、他無意識地叫了爸媽,卻是極度驚恐的,還提到了很多奇怪的名字,……他是懼怕黑夜的,卻又對夜晚有特殊的情緒,就像雨一樣。”寧見淵對不上焦距的目光移向前方,他漸漸出神兒,幾乎忘了身邊還有個溫烈丘,“……他所受的創傷,又或者說他的障礙,應該發生在夜晚甚至雨夜,他有七年的被收養經歷,那麽父母還在身邊的年齡,應該在十歲之前……在所有條件都符合的環境下,一定發生了什麽……造成了他的障礙。”說完這些他才意識自己光顧自己分析,他看回溫烈丘補充道:“據我推測,他有意識的躲避正常的休息時間是一種心理障礙,而大多數心理障礙的形成都是因為在某一時間段遭受了某些影響深遠或造成傷害的刺激……我這麽說,你可以理解吧?”
溫烈丘不知道寧見淵是怎樣在李負代的那種狀态下推想出這些的,他頓了頓,“……和葉賀無關?”聽寧見淵的分析,李負代在原生家庭的情況也不好。在溫烈丘面前,李負代唯一的生存動力似乎就是找到家,然後回家。而他知道,李負代要找的那個家,是第一次收養他的家庭。如果寧見淵的推測是對的,那麽發生了什麽的年齡,應該還要更年幼。
“這個我還不能确定。”寧見淵嘆了口氣,終于顯出了些倦态,“他能自己闡述的,對其影響一定不是最深刻的。”
“以後還要這樣嗎。”提到這個溫烈丘面色又冷了回去。
寧見淵的眼中又有什麽流轉起來,卻沒有直接回答,“即使知道自己并不是每天都會夢到那些東西,他還是選擇完全避開,過得應該真的挺辛苦的……而且,他看着挺配合,我也知道他是真的想配合,但他始終不能對我交付。”說着他笑了一聲,“他是個“喜歡”藏着秘密的孩子。”
Advertisement
溫烈丘沉默着。
“你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卻也能做朋友?”寧見淵突然說了這句話。
“有什麽問題嗎。”溫烈丘對上寧見淵的目光,神色讓這個比他們大上十多歲的男人都一陣神恍,“誰都有秘密。”
寧見淵确實有一瞬間被身前的少年震懾住了,他轉而失笑,“……你說的倒也對,誰都有秘密。”
“還是說……”溫烈丘側身手抄回兜兒裏,冷冷掃過寧見淵,“你的每個病人,都必須在你面前變成透明的,你才能治好他們?”
寧見淵無奈攤手,“可他,從頭到腳都像一堵水泥牆。”
溫烈丘結束了對話。
不管怎樣,寧見淵作為醫生的作用,不能全盤否定。房間裏,比起溫烈丘走之前,李負代已經平靜許多,也沒那麽緊繃,只是還是蜷縮着,像一條迷路後被沖上岸的無助幼鯨。
溫烈丘靠在床邊,撥了撥李負代額前被汗水沾染的劉海。
李負代看着他,不動也不說話,眼中只有疲乏之後的沉靜。
“如果……我們可以換醫生,或者、結束。”溫烈丘的話有停頓,卻不是因為猶豫。
通過剛剛和寧見淵的談話他發現,李負代在寧見淵面前說出來的,可能還不如和他說得多。比如他心心念念的找家,就一定沒提起。但讓溫烈丘想結束治療的原因不僅僅是李負代不能對一個專業人士敞開心扉,而是他自己心裏,莫名就很肯定,李負代的某些行為,根本不是解壓方式。
或許他根本就不想要也不适合治療。
所以幾乎當即他就認為,他該和李負代一起藏着他的某些秘密,如果被窺視,他可能會被傷害。
“我想再試試。”李負代卻說。
“……你确定?”溫烈丘已經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寧見淵。他也不懂,他不想表述,那還有什麽繼續的必要。
“嗯。”
因為某些性格原因的驅使,太多關于李負代的事情溫烈丘都只是淺嘗即止地問,起初是因為不在乎,後來卻都沒有合适的機會。現在,一切順時應景,看着面前的人,他又回想起剛剛寧見淵說得那些話,如果他所推測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他不知從何問起,也不忍心。
溫烈丘輕撥着劉海的手移在李負代臉頰上蹭了蹭,“聽故事嗎,不讀網上的,我編一個給你,一個好的。”
還是看着他,李負代的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可能因為李負代自己在克服,也可能因被噩夢驚醒那晚的寧見淵的安撫起了些作用。總而言之,這之後他對寧見淵不再是客套的配合,像推開了一道玻璃門,不再若即若離。
他的快速轉變,讓寧見淵很意外,卻欣喜。
李負代的睡眠時間本來就亂,那次之後,時間就更淩亂了。之前都是寧見淵根據李負代的時間定鬧鐘,現在李負代會主動去提醒他,并和他一起行動。
溫烈丘看在眼裏,明面不說,心裏不爽,卻也知道這不是他有意見的時候。
因為李負代多和寧見淵在一起,溫烈丘閑下來的時間很多,理所應當的就被溫奶奶指使着幹這幹那。在寧見淵來之後,阿姨就結束放假回了小白樓,偷偷且裝着不情願,溫烈丘還在和阿姨學着做飯。
隔了兩天晚飯的飯桌上,寧見淵提出要帶李負代去來一次短期旅行,并說明是李負代同意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