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又實在不能讓做母親的放心。在霞嬸心裏,女兒嫁個老實本分、年紀相當的廈門男孩才最妥當,郭行雲?齊大非偶。
郭湄初七開始上班,郭行雲想幫她照顧小林氏,霞嬸婉拒了——沒承認你呢,怎敢用你。不過無論如何,至少在霞嬸面前,兩個人不用搞地下行動了,雖然所謂光明正大的約會,也不過是一起吃吃飯,接送一下醫院和珍珠灣。報社是非多,郭湄怕影響不好,在醫院和珍珠灣以外的地方,郭行雲還得繼續做隐形男友。
這是半年來郭行雲最長的一個假期,雖然有點不幸,因為小林氏的急病,郭湄的時間大部分被工作和護理占據,留給他的不多,但他沒有絲毫抱怨——過去半年以及未來兩年裏,郭湄承受的要比他多得多。難得她有空,郭行雲喜歡帶她去海邊,不能像以前跑到東山那麽遠,鼓浪嶼、白城海灘還是可以待一待的,煙火氣是重了點,到郭行雲手裏總能拍出讓人驚豔的照片。郭湄興致好的時候就磨着他學,有明師手把手地教,偶爾也有超水平發揮,上班累了不想動彈,就靠在他懷裏一坐大半天,曬着暖暖的夕陽就這麽沒心沒肺地睡到天黑。
年後車市一開張,郭行雲就去買了輛車。照他的意思本該選個漂亮的小妞車,A4甲殼蟲,諸如此類,可那樣的話,哪怕不記在郭湄名下她都堅決不同意(估計霞嬸看了也得怒),于是只好買個男人也能開的,權作他在廈門的代步工具,省得每次都租車。即便如此,郭湄還是堅持記他的名字,且不要他付油卡。各種無奈之下,郭行雲挑了輛便宜好侍候的斯巴魯森林人,顏色是低調的金屬灰,郭湄第一天開去上班,居然沒一個人懷疑是男朋友送的。
算上實習,郭湄在報社已經待了一年多,霞嬸對女兒的評價顯然過謙,其實郭湄長得不錯,白皙紅潤的蘋果臉襯着孫燕姿式的小短發,身板兒雖瘦可該有的什麽也不缺,工作認真,活潑開朗,家庭條件麽——有鴻運郭家照拂,又用不擔心門不當戶不對,絕對是上好的媳婦人選,情人節那天居然收到好幾份邀約,直白的婉轉的,熟識的只有點頭之交的,郭湄懷着小小得意一一拿給郭行雲看,郭老師表現淡定,一副完全不把人家放在眼裏的高姿态,可随後那個略帶懲罰,更像是啃而不是吻的動作多少洩露了一點PH值偏低的症狀。
“不關我事啊,人家要請我又不能攔着……”
“誰讓你到現在還裝單身?!”
“那不是,怕人說閑話麽。”同事們眼裏,師生關系是過了明路的,差着輩分呢,“要說不是單身,你知道那種地方,誰有了對象祖宗十八代都要交代的……”
郭行雲自己并不在意,戀愛是私事,旁人統統靠邊站,可郭湄不是他,他甜蜜完了離開廈門就是海闊天空,她一個小姑娘還得留在報社任流言吹打。想到這裏,危機感之外又多了許多心疼,兩年,還要兩年才能時時守護在她身邊,原以為很短的時間,忽然就漫長得快不能忍受了,早已經習慣分離和遠行,現在也軟弱得一步都不想離開。郭行雲把她扣在後座上,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怎麽夠呢,怎麽才能攢夠兩個月的分量,存在肌膚和血肉的記憶裏安慰即将到來的天各一方?他沒有辦法,郭湄也沒有,他舍不得她,郭湄更是一分鐘都不浪費地粘着他。小東西咬他,蹭他,纏他,抓他,唉,她知不知道再鬧下去他真會直接在車裏把她就地正法啊……
理智只剩薄如蟬翼的最後一道牆,郭行雲努力提醒自己霞嬸冷臉說過的話,湄湄什麽都聽您的,所以請您千萬保護好她,我不希望有任何先斬後奏的事情發生。他肅容答應了,自願被霞嬸架到一個上得去下不來的高度,于是湄湄是他的小女朋友更是他的責任,名分未定,他就必須守得住……
相愛,真是極致的甜蜜,極致的痛苦。
過完了情人節,郭行雲北上福州,接曲揚離開大陸,在臺灣待到元宵後,便開始了新一年的征程。農歷辛卯年的第一個專題是馬來娘惹文化,兩個月時間裏要走遍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印尼蘇門答臘,聽起來辛苦,其實不然。東南亞是他最熟悉的拍攝地,峇峇娘惹們也多分布于經濟相對發達的地區,雖然路線迂回漫長,工作卻并不算緊張,和去年相比,郭行雲和郭湄的聯系頻繁多了。
娘惹文化裏最重要也最亮眼的莫過于娘惹菜,郭行雲一路走,一路拍,一路寄,亞參醬、馬拉盞、姜花酸柑班蘭葉,清一色都是香料,郭湄很不服氣地問,“幹嘛光寄香料不寄成品啊,明知道我不會做!”
郭行雲便給她發了一堆菜品照片,“能寄早就寄了,給你的東西且收着,等我回來做。”
“嗷嗷嗷,你會啊!”
郭行雲得意了,“照片上那些可都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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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男人哪裏找,吃貨郭湄高興得電話裏連啵了他好多下。
吃的寄得差不多了,郭行雲又開始寄“格峇雅”,槟城、新加坡和馬六甲的格峇雅各有特色,有的花色複雜,有的素淨大方,但無一例外都極其勾勒身材,郭湄興沖沖地一件一件穿上身給他看,郭行雲品評半晌後道,“湄湄你得再吃胖點兒。”
“是嗎?太瘦了嗎?我覺得挺好啊。”郭湄在攝像頭前對鏡轉身,音箱裏傳來郭行雲帶笑的聲音,“傳統的Kebaya都沒有扣子,你沒發現嗎?”
“看到啦,都靠這些小東西扣着。”郭湄指指衣襟上一枚枚精致缤紛的小胸針。
“這叫Keronsang,你不覺得它們要撐高一點才好看嗎?”
郭湄恍然大悟。
“你你你……你個老流氓……”
郭行雲在網線那頭哈哈大笑。
除了公私不分地聊他的娘惹之行,大部分時間還是郭湄絮叨她的日常。陳姐回來了,三個人照顧小林氏,大家都輕松許多,小林氏也痊愈了,出院那天還問過一次,阿雲去哪裏了,霞嬸表情很複雜,因為完全想不到老人家居然跟她不喜歡的郭行雲這麽投緣,誰都想不起來偏偏記得一面之緣的阿雲。
又或者那輛森林人出現場的時候不小心跟人追尾了,對方不是別人正是同去的攝像大哥,約好去理賠,進了保險公司大門才想起來行駛證寫着郭行雲三個字,緊張得她差點就要借口有事改天再來了。
又或者租她們家老宅住的老貴(還記得嗎?)終于把屋子修得差不多了,拿來一張長長的費用清單要跟霞嬸攤分成本,霞嬸覺得麻煩想幹脆賣掉算了,反正自己一家人估計不會再回東山,哪知糊裏糊塗的小林氏一聽“賣老屋”就急了,哭天抹淚不同意,郭湄還得抽時間再回去和老貴續簽合同。
又或者還有更勁爆的消息,懷謹哥似乎,終于,又有女朋友了!郭湄以比霞嬸聽到小林氏念叨阿雲更複雜的情緒和他八卦許懷謹的二度梅花,降香姐去世快三年,新人也該上場了,可是,可是怎麽能是個藏女噢……
“藏女不好嗎?”
“當然不好!娶了藏女,懷謹哥還要不要回來?!真紮根藏區啊!”
“你不希望他留下?”
“當然不希望啊!”郭湄激動得拍大腿,“我跟藍藍還商量呢,找個時間突襲一次林芝,看看到底什麽樣的奇女子能讓許聖僧都動凡心……”
郭行雲有點小郁悶,直覺告訴他,在郭湄心裏,許懷謹的定位完全不同于許懷謙,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許懷謹的定位似乎有點像他。
或者應該說,是他像許懷謹。
事實上他和郭湄朝彼此邁出的,跨越泛泛師生關系的第一步,根本就拜許懷謹所賜,若那一晚許懷謹及時接了電話,那個聽她哭泣給她講故事安慰她心情的人,不會是他。
她要真去了西藏而自己不在,想想就有點堵心……
郁悶歸郁悶,郭行雲還不至于把這點兒小情緒外形于色。專題即将完成,項目組在新加坡做最後的休整,因為全程順利,一行人都相當開心,又逢臺灣兒童節和清明節兩假連休,算上周六日足有四天假期,郭行雲便在新加坡迎來了一位度假的小客人——蔣東東。
當然,還有東東的姑媽蔣袖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旅行攝影師其實也分自然景觀和人文地理等不同細類,很明顯郭老師屬于後者,拍攝的專題不是星辰大海,而是各地的風土人情,雖然這類專題有專門的策劃人,但仍要求攝影師在攝影技術之外,還得有相當的文化審美。嗯,星星眼~~~
☆、獅城春夢
蔣袖心三十二歲的生命裏,除了早逝的父親,長期出國的哥哥,相處時間最長的兩個異性,一個是郭行雲,另一個就是蔣東東。這一大一小關系還出奇地好,東東會模仿郭行雲的動作、表情、衣着和發型(當然是修剪整齊以後的),以至于三個人一起出現的時候,常常被誤認做一家三口。
次數多了,蔣袖心就認真告誡侄兒,“姑姑和郭叔叔之間已經是過去式,不會重新在一起了,你不能妨礙郭叔叔交女朋友哦。”
當時還很□□的蔣東東小朋友有點難過,“那我以後是不是不能再給郭叔叔打電話,不能找他玩,不能讓他給我拍照片,也不能請他去看運動會了?”
蔣袖心知道自己應該回答是,可對于剛出生父母就離異,母親放棄監護權,父親很快再娶的東東來說,最親近的人是姑姑,最崇拜的人是郭行雲,他們在他幼小的生命裏自覺不自覺地分別扮演了母親和父親的角色。東東一歲半就認識了郭行雲,從記憶原點開始的孺慕,就連和她維持了兩年婚姻的丈夫都不能代替。
對着小朋友濕漉漉的眼睛,這個頭,她怎麽都點不下去。
無邊咖椰吐司、軟烹雞蛋、南洋咖啡,國小六年級生蔣東東的這頓早餐吃得非常開心,美味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待會兒能跟郭叔叔一起出外景,為此犧牲星期六的懶覺都值了。然而樂極生悲,胃口太好的後果是一口咖啡嗆在嗓子裏,咳得他滿面通紅,涕泗橫流。坐在旁邊的郭行雲忍着笑幫他擦臉,坐在對面的蔣袖心則招來侍應生,換掉那杯不知道噴了多少口水進去的咖啡。順着侍應生背影走遠的方向不經意地望去,蔣袖心眼神忽然一凝——餐廳門口的短發女孩,似乎有點面熟。
郭行雲替她拍過許多照片,最早的一張,依稀記得是八年前的鼓浪嶼。
女孩背着背包站在角落,臉朝着自己這一桌,腳步有點遲疑,目光和蔣袖心撞上,還略顯僵硬地笑了一下。
“袖心?”郭行雲發覺她的異樣,順着她視線回頭,這一回頭,手裏的紙巾全扔在了桌上。他再天馬行空也想象不到,郭湄竟會在他結束任務即将回廈門的時候一聲不吭跑到新加坡來。
“怎麽了湄湄?出什麽事了?”氣氛優雅的洲際酒店早餐廳,他拉開椅子大步沖了過去。郭湄顯然是坐夜航飛機來的,眼底泛着青黑,原本生氣勃勃的小臉難掩疲憊,“沒事啊,想你了,就過來啦。”腫腫的眼睛朝餐廳裏觑了觑,“那個,不會打擾你吧?”
還是那副古靈精怪的表情,郭行雲松了口氣,也不管衆目睽睽,一把将她拉進懷裏,“就過來了?你當這是福州到廈門呢,也不通知我!”
郭湄窘了,用力掙脫出來,“想給你個驚喜嘛。”
“別跟我說驚喜,驚吓還差不多。”郭行雲輕聲訓了兩句,牽着她回到自己餐桌前,給桌邊諸位簡單做了下介紹。郭湄和蔣袖心可謂彼此久仰大名了,兩個女人關系有點微妙,但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失了風度。兩人禮貌地握手寒暄,氣氛一派和諧,只有最後被點名的蔣東東,不知是咳嗽勁兒還沒過去,還是對郭湄有點排斥,蔫蔫的不甚熱情。郭行雲也不以為意,和蔣袖心交代了幾句就帶郭湄回了自己房間。
“真的沒事?”一進門,他又不放心地重複确認,郭湄扔下背包,轉身就挂在他身上,“要我說幾遍你才信?不然就當我是來突擊檢查的好了。”
這是随便找的借口,還是狀似玩笑的實話實說?郭行雲從不隐瞞自己仍和蔣袖心有密切工作聯系的事實,郭湄也沒表示過不滿,不過剛才三個人共進早餐的樣子,她肯定是看到了,不知道心裏會不會有想法。要真吃醋了,他又該高興還是憂心?郭行雲将她壓到牆上,一親芳澤的間隙低聲問她,“敢問檢查結果如何?”
“不好……我不在你就上別人那獻殷勤去了……”
“吃飯而已。”
“吃飯最增進感情了……”
“這是吃貨理論。”
郭湄氣哼哼地還要争辯,郭行雲哪裏還給她機會,兩人漸漸無話,在玄關纏綿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分開。郭行雲把房卡放進她手心,“今天要去加東補拍幾個場景,你先休息,中午叫餐挂房帳,我下午就回來。”
“我不困,我也去。”
“乖,我是去工作。”
“東東都能去。”
郭行雲無奈了。她看上去比兩個月前還瘦,整個人憔悴得讓他心疼,可眼神追着他的眼睛,清明如玉,無比堅定。
十分鐘後,郭湄和蔣東東綴在隊伍末尾,成為以郭行雲為首的拍攝隊伍的編外成員。蔣袖心另有工作要做,并未随行。
加東是新加坡土生華人文化最後的保護區,如切路一帶密密麻麻的娘惹菜館、娘惹繡鋪,和娘惹博物館一起隐縮于都市一隅,悄聲訴說着這支日漸式微的混血文化昔日的繁華與榮光。郭行雲要補拍的是一百五十年歷史的峇峇祖屋,博物館方同意清場,而攝影師們就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裏盡快完成拍攝。整整一上午他都沒有太多時間關照東東,反倒是郭湄,一直跟在東東身邊,兩個人有時一起看展品,有時并肩竊竊私語,有時候什麽也不做,靜靜守在一邊看他工作,兩張臉都木木的,一個是崇拜,另一個就不知道是花癡、迷戀,還是別的什麽了。
好容易有一點獨處的時間,郭行雲問她,“和東東聊什麽呢?”
“什麽都聊,聊你啊,聊他小姑姑啊,”郭湄眨眨眼,“他說他以前都叫你小姑丈來着。”
“……”郭行雲腦門飄過三條黑線,“那是袖心結婚以前,那時候他還小。”
“現在不小了,我讓他叫我阿姨,死活不肯,一直叫姐姐。你是叔叔,我就是個姐姐。”郭湄飛過去一道小眼神,“我是注定要跟你錯輩分了?”
郭行雲扶額,小蔣同學分明是故意不肯讓他女朋友好過。雖然郭湄姿态是放松的,語氣是調侃的,但就算她不介意,他也不能對東東的小動作視而不見。晚上工作室在露天泳池邊開燒烤派對慶祝收工大吉,他端了一盤賣相絕佳的生蚝過去跟東東談心。哪知剛開個頭,某個早熟少年就一語道破天機,“郭姐姐跟你告狀了?”
郭湄當然沒有針對東東的意思,但那半真半假的哀怨,郭行雲還真沒法矢口否認,他決定跳過這個問題直奔核心,“東東,郭姐姐是我的女朋友,我希望你能像接受我一樣接受她,可以嗎?”
十二歲的半大小子默默咬了一會兒生蚝,問他,“那你會娶郭姐姐嗎?”
“會。”
“一定會?”
“我盡力。”
“如果盡力了還是不行,你會和小姑姑在一起嗎?”
“不會。”他只能如實回答。
“可郭姐姐和你說的不一樣。”
“她說什麽?”
“她說如果她退出,你就還會是我小姑丈。”
“這是她原話?”
東東鄭重地點頭,“郭姐姐自己說的。”
郭行雲信他,退出兩個字用得太奇怪,不是十二歲的東東能編造出來,可湄湄為什麽要這樣說?“郭姐姐還說了什麽?”
東東低頭想了一會兒,“她說,故劍情深。”
短短四個字,還未變聲的童音說得軟糯,卻像巨石在郭行雲心裏掀起千尺波濤。
“我問她這是什麽意思,她不告訴我。郭叔叔,什麽是故劍情深?”
郭行雲已經沒有心思回答他。
故劍情深?誰是誰的故劍?誰又對誰情深?所以她的風輕雲淡,語笑嫣然,統統都是虛張聲勢的僞裝?自己真的做得不夠,不夠讓她感受和相信他的堅持?而不打招呼突然跑到新加坡,也是長久以來的不信任、不踏實漸漸堆積的結果?
這一晚的燒烤派對,郭行雲作為帶頭大哥破例早早告退。同事們們笑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多着急都可以理解,他懶得争辯,頂着一衆暧昧目光匆匆上樓。他是藏了滿心疑慮想問清楚的,可開了夜燈,看到郭湄蜷在被窩裏,那麽小那麽安靜的一團,他又一個字都不想問了。
承諾,他不是沒有給過,能不能治愈心結,不在于他說了什麽。
“湄湄,起來,回房間再睡。”
郭湄被他搖醒,茫然無神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找到焦點,“回房間?”
“你自己的房間啊。”郭湄一到,他就吩咐助理再開一間房,不管會不會被旁人腹诽道貌岸然,至少他承諾過霞嬸,還不打算食言而肥。不想郭湄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擺擺手,“房間我退掉啦。”
“為什麽?”
郭湄帶着兩分睡意栽到他肩膀上,“想一睜眼就看到你啊。”
郭行雲哭笑不得,這是非常非常信任他的表現吧?堅定得不留一點後路,又何必說什麽如果退出?
女人啊,多麽矛盾的動物。
更糟糕的是她們矛盾起來,折磨的還是男人。郭行雲猶豫了很久是不是再打一回地鋪,看到郭湄睡夢中依然深鎖的雙眉,他決定不再和自己潛藏的意念相對抗。
郭湄是個睡相很乖的孩子,蜷着身體,攏着手腳,像剛出生的嬰兒,抱起來很容易。郭行雲調低了一點空調溫度,她便順着他悄悄伸來的胳膊,無知無覺地偎到了他身邊。一臂讓她枕着,一臂環過她的腰,郭行雲在她背後拍出溫柔平緩的節奏,東東很小的時候他也這麽安撫過他,那是別人家的小娃娃,眼前卻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孩兒,彈指十年,他的生活和心境,都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玻璃阻隔了武吉士不夜的喧嘩,霓虹透過窗簾的縫隙,在黑暗中投下淡淡殘光。一睜眼就能看到你,多麽自然多麽簡單的願望,好好睡吧,郭行雲親了親她已有些舒展的眉心,明天,一定不叫她失望。
可是,郭湄并有如他所願,蘇醒在滿室金黃的晨陽裏。
常年作息不定的緣故,郭行雲睡覺很警覺,郭湄才離開他懷抱他就醒了,可能覺得熱,也可能只是不習慣,他沒管她,不睜眼,不說話,連姿勢都沒變,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郭湄下了床,沒像他以為的那樣走向洗手間,而是拉開了落地窗,一個人站到了淩晨三點的陽臺上。
不是乘涼,不是透氣,郭湄憑欄伫立了很久很久,除了衣擺和發絲幾不可見的拂動,削薄背影快變成一張凝滞的照片,随時要随風歸去。郭行雲不知她要做什麽,坐起身剛要叫她,就看到黃光一閃,郭湄點着了打火機,拿到嘴邊,又遲遲沒有把煙湊上去。
火苗在夜空背景裏跳躍片刻,熄了。
過不多久,又亮,又熄,又亮,又熄,靜谧中傳來一聲聲輕響如嘆息。
“半夜三更跑出來,幹什麽呢?”
郭行雲從身後擁住她的同時附耳低語,郭湄被聲音和動作雙重吓到,驚得嘴裏的煙和手裏的打火機一齊掉了下去,直直落進十二層樓之下的游泳池裏。
“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想什麽壞主意了?這麽不禁吓?”
“哪有什麽壞主意,想偷你兩根煙嘛,又不知道陽臺上抽,會不會拉警報……”
“你已經很久沒抽煙了。”郭行雲把她轉過來對着自己,“有心事?”
“沒有。”
“真沒有?”
“這個真沒有。”
嘴硬,還不承認,郭行雲灼灼盯着她微垂像在逃避的臉,“湄湄,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沒有什麽是不能說的。”
有那麽一瞬,她眼中驟然盈滿濃得快要溢出來的憂郁,可一轉眼,又是清風明月般朗朗的容顏,從業十餘年,郭行雲第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錯覺。
“其實真沒什麽……你就當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愛鑽牛角尖,愛胡思亂想,好不好?”郭湄像樹袋熊一樣抱住他,“郭老師,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管我,我很快會想通的。”
很快是多快,一個月?兩個月?解不開心結,下一次見到她,是不是要比現在更蒼白更消瘦,更讓他心酸心疼可又無處發洩?郭行雲狠狠地收緊臂膀,用上了近乎憤怒的力量,直到她吃痛地要推開他了,才低頭将臉埋進她發間。
“湄湄,我們結婚吧。”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都是郭老師的視角,所以湄湄的表現有些反常,希望不會顯得矯情讨厭。
近看,船,遠目,虐,痛并快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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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才發現個bug,廈門到新加坡沒夜航,記成北京了-_-當初我坐夜航,一排五座就我一個不要太爽,拉開扶手變成床,一覺睡到空姐通知要落地~~
廈門從上海轉倒是有夜航,姑且用之。
☆、夢醒獅城
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
我們是不是還是深愛着對方
像開始時那樣
握着手就算天快亮
——戴佩妮 《怎樣》
他不想等了,不想讓她等了,除了這麽做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再多給她一些安全感,雖然一紙婚書改變不了聚少離多的現狀,可在上帝的見證和法律的保證中結為夫妻,這是郭行雲能想到的最大誠意。
郭湄果然懵了。
他聽到她在自己耳邊喃喃反問,“結婚?不是……”
“不是兩年後,是現在。這次回廈門我就去見霞嬸,她一點頭,我們就去登記。”
“可是……”
“她會同意的,我有信心。”郭行雲托起她的臉,凝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湄湄,嫁給我。”
是祈使句,不是疑問句,不容質疑,不容拒絕,郭湄咬着下唇,不停顫動的羽睫仿佛随時會落下淚滴。
“不願意?”他逗她,她拼命搖頭,又怕引起歧義似的拼命點頭,不是不肯開口,只怕一開口就是哽咽的聲音。郭行雲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吻了吻她咬得發白的唇,摘下右手小指上的隕鐵戒指——從她改口叫阿雲的那一天起,他就把戒指從左手挪回了右手——再套進她左手中指,手指太細,戴上去還有些松,幸好戒指開了口,郭行雲握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把它牢牢箍在指根上。
“不許摘,聽到沒有。”
郭湄傻傻望着中指上那一圈灰白,眼裏一片朦胧水光。
“還有,養好身體,不可以再這麽瘦。”郭行雲壓低聲音,“等我不用到處跑了,我們就生兩個孩子。”
郭湄倏地縮手,水眸含羞。
“當然你喜歡的話,三個五個都沒問題,不過——說過要帶你出去環游世界,生太多了,會沒時間。”
郭湄一下笑了出來,大顆大顆的淚滴簌簌而落。
“唉,哭什麽,嫁給我很委屈麽?”
郭湄不停地擦眼睛,明明揚起了嘴角,眼淚卻越來越多。
“不委屈?那就是太高興了?”
“……誰高興了,藍藍訂婚你送幾百萬的首飾,求婚你就送個免費的鐵戒指!”
“還是委屈了……別哭啦,那是給晚輩的禮物,以後你就是小叔婆了,多占便宜……”
“郭行雲,你再油嘴滑舌……”郭湄嗚咽着捶他,卻被他縛住了拳頭,熱息撲下,從唇到唇,更多的話就沒能出口。這一吻缱绻致密,是愛撫也是警告,郭行雲直到她整個人都軟下來才意猶未盡地松手,黑眸中笑容淺淺,笑意深深,“油嗎?滑嗎?我怎麽不覺得?”
郭老師,你敢不敢再無賴一點!郭湄哭過笑過的小臉又多一層嗔怒,踢也踢不動,打又打不過,她一把抓起他的手,照着食指狠狠咬了下去。
疼,是一定的,可郭湄不會知道,當她攥緊他的手心,含住他的手指,當舌尖觸及指尖,齒沿劃過指面,所有或柔軟或堅硬的觸覺都在剎那間變成猝不及防的考驗。郭行雲甚至沒有抽出手指,一只手臂便抱起了她,轉身将她抵上陽臺落地窗,玻璃還在嘩嘩作響,他已用帶着齒痕的手指鉗住了她的下巴。
“敢咬我。”
郭湄倔強地回瞪,“你也咬過我。”
“很好。”他用身體壓牢了她,低頭咬上他剛剛離開不久的唇,“那就繼續。”
他進攻,她反抗,他欲擒故縱,她反客為主,盛夏淩晨的高臺上,他們借着霓虹與星光激吻到近乎窒息。一直都知道郭湄的乖巧只是表象,可郭行雲從沒想過她的回應也可以是這樣……簡直有點末日的瘋狂。他低估了這場考驗,高估了自己的定力,那些壓抑許久的欲念正在突破禁區,不受控制地瘋長。
“湄湄……”暗啞的呢喃聲圍裹她的耳垂,他齧咬着,吮弄着,掌心覆在她腰間,随着她輕微的顫抖一寸寸上溯,探索,糾纏,軟玉溫香,流連忘返。她真不該,真不該退掉那間房啊,可情勢至此能怪她麽?她不過在他千瘡百孔的防線上不小心撞了一下,他自己把一簇火星縱容成了燎原的巨焰。
郭行雲,快醒醒吧,這樣下去真要燒得什麽都不剩了。
“好了湄湄,”他艱難地推開她,“去睡吧,明天我們去聖淘沙。”
郭湄像是還沒從迷亂中清醒過來,懵懵望了他好一會兒才小聲問,“你呢?”
“我抽根煙再進去。”
“沒打火機……”
唉,差點忘了,打火機在水裏游泳呢。其實抽煙只是借口,他需要的是冷靜一下。把郭湄推到床邊,郭行雲抄起一套睡衣,剛走沒兩步就被郭湄叫住,“你去哪?”
“我……我去沖個涼,你先睡。”
沖涼?郭湄的目光移到他手裏厚實的長袖長褲上。郭行雲有點窘,拉開她的手往洗手間走,不想才轉身就有一雙胳膊緊緊環了上來,“不要去。”
“湄湄。”
“不用去。”
被她貼住的身體驟然繃緊,“乖,別鬧。”
“我沒鬧,就是想告訴你……”她把臉深深埋進他的後背,細弱聲音仿佛不是從空氣而是從肌膚直接滲進心口,“其實,其實阿媽同意了。”
郭行雲緩緩握住她橫在自己身前的手,“湄湄,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有柔軟濡濕的觸覺悄然印上他的脊線,“阿雲。”她細聲喚他,手指和戒指一起摩挲他腹間隐隐跳動的肌肉。
再沒人關心那個顯而易見的回答,郭行雲橫抱起她直接抛上床,驚訝的低呼,慌亂的手腳,都來不及收拾妥當就被他壓在身下。
“燈——”
“讓它開着。”
“不要……關掉……”
“對,不要關掉。”他幹脆抱着她滾到床中間,不讓她夠到開關。他想看,想看她的蒼白與嫣紅,勇敢和羞怯,還有窈窕起伏間遍布的傷疤,從今往後,那些美麗和醜陋都屬于他,只屬于他。壁燈亮得正好,他悄悄驚訝于自己竟還有心思評價,可這真是他見過的最完美的光影與明暗了,他看得到她的眉宇,她的發梢,她唇角些微的翕動,胸口不規律的起伏,還有他抵着她嘗試着用力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湄湄。”他再度低頭吻她,悉心照顧她每一處細微的敏感點。郭湄的額角滲出密密汗珠,曾經栗栗不安的眼睛早已化作迷離的秋水煙波,一圈圈漣漪依着他的節奏蕩漾。青澀,是最極致的誘惑。
一床鸾帳,千般旖旎,他就快沉淪溺亡在這幸福的深淵。
然而縱使銷魂蝕骨,郭行雲并沒有忘記,他的湄湄值得最體貼的對待,最溫柔的寵愛。初經人事的郭湄是幸運的,她遇上了一個愛她而願意克制自己去取悅她的男人,除了些許很快就過去的疼痛,他給了她呵護,憐惜,循循的誘導以及超乎想象的奇妙體驗——雖然對郭行雲來說,這一夜離盡興還差了不止一點點。
有什麽關系呢,還有以後,還可以慢慢來,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潮汐漸退,擁她在懷,呼吸着頸後發間熟悉的馨香,他已經很滿足。
基于助理散布的小道消息,對于某工作狂破天荒的晚起,群衆們表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