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考慮一下啊!”
諸如此類,怎麽不叫人欲哭無淚?!
吐槽歸吐槽,好姐妹的婚姻大事郭湄還是盡心竭力想要辦好的,借郭氏這份厚禮的光,郭湄終于勸得郭藍戴上假發,穿上早已精心挑好的禮服,與許懷謙以一對四有青年的正常形态走進儀式現場。郭藍本就生得美豔,奢華的矢車菊藍寶石既襯她名字又襯她氣質,令她毫無疑問成為鷺島商界最耀眼的明星。嗣後鴻運要員赴臺商議合作細節,郭建華還專門備了禮物,派專人送到曲揚住處以表感謝。
郭湄心下便有了判斷,盡管郭建華不是郭彤的親孫,這宗親戚,兩邊都決定認下了,要不郭藍也不敢當面叫出小叔公三個字。而以陳寶珍的為人,還有郭建華與郭良才年輕時的相似度,兩人的父子關系無可懷疑,那麽唯一的追查方向,就是黃招娣究竟在什麽時間、怎樣的情況下失去了親生兒子,變成了郭良才的媽媽。
查還是不查?郭湄覺得曲揚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你把父親一半骨灰送回大陸和黃氏合葬,足以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DNA鑒定結果又不合,不存在分割遺産的可能,我想對她來說,這差不多是最好的結果,你還要繼續嗎?”郭湄翻着大半年來兩人整理的資料,“能找的都找過了,再查恐怕也是白費功夫。”
“我知道。”郭行雲沉吟,“黃氏抗戰第三年到銅碗村,那時阿菜五歲了,不可能在村裏孩子掉了包卻一個知情人都沒有,最有可能就是抗戰剛開始,黃氏帶孩子去投奔我父親的路上出了差錯,這段經歷沒有任何資料可查,确實很困難,但你有沒有想過,黃氏出身富商家族,敢和我父親私奔,敢一個人帶孩子離開廈門尋夫,絕對不是一個懦弱沒見過世面的女人。東山島征兵,她都見到趙營長了,為什麽不幹脆跟部隊走?從征兵到鎮.反還有幾個月時間,她知道形勢不好,為什麽不先逃走?”
對真相的尋覓,郭湄始終着眼線索本身,極少像郭行雲這樣站在人性的角度進行推理,聽了他的分析她頓覺開朗,“你是說,黃氏是出于某種原因留在銅碗村,直到實在呆不下去才走的?”
“對,她在銅碗村無親無故,為什麽足足待了十年,之前還可以解釋為這是我父親故鄉,說不定能在這裏等到丈夫,但征兵之後,就沒有理由非留下來不可。”
而明知此阿菜非彼阿菜,黃氏的堅持就有了解釋!“難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親生兒子的下落?而且就在附近,所以不肯走?!”
“我是這麽猜的。查不到抗戰初那兩年,我們還可以查她在銅碗村生活的那幾年。”
“郭老師你太有才了!”郭湄興奮地抱着電話不撒手,“所以我們需要回銅碗村繼續問,只是當年住在黃氏附近的幾戶人家,長輩都不在了,小一輩會知道嗎?這麽隐秘的事情,黃氏不可能到處宣揚……”
“只能慢慢問了。不過我提醒你啊,不許再單獨行動,等我回來!別忘了你上次去蓮花鎮……”
“沒事啦,上次打的疫苗還沒過六個月,還有效呢,不怕狗咬噢。”
“除了狗咬就沒別的事了?”郭行雲提了點音量,“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老實在廈門待着,哪都別去,聽到沒有。”
“郭老師——”郭湄拖長了聲音開始撒嬌,可郭老師兀自不動,“你就是跟着郭藍喊小叔公都沒用。”
“郭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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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查到這個程度了,我都不急,你急什麽?乖,不要讓我擔心。”
郭湄被他一個“乖”字弄得頓時沒了脾氣,沒了脾氣吧又不肯服軟,“好啦,不去就不去啦,等你回來啦,反正我天天忙的要死,本來也沒功夫。”
“老梁又給你加夜班了?”
“沒有,是……許阿姨病了,藍藍又忙,我替她去看她,就沒時間咯。”
許家何等財力,照顧個病人,哪用得着郭湄親力親為,她沒跟郭行雲細說的緣由其實很簡單——許太太是被許懷謹氣病的。
出席完弟弟的訂婚儀式,許懷謹就準備返回林芝,許太太老生常談地要他趕緊結束援藏項目回廈門,許懷謹則說他到西藏才兩年,剛剛通了藏語,熟悉了當地情況,正是得用的時候,現在回來太浪費。許太太又問那幾年才叫不浪費,他語氣平常地回答,真正想為藏民做事的人,沒有十年八年不會回來。
許太太立刻就怒了,“十年八年?你幹脆老死在西藏算了!”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許太太一巴掌掄過去,“有種一輩子別回來!”
許懷謹揉揉被扇紅的臉,什麽也沒說,轉天就上了飛機,家裏給他添置的衣服食品一樣都沒帶。許太太看着人去樓空的宅子氣得當場心口疼,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許展德怒氣沖沖要打電話教訓兒子,她又堅決不肯,“林芝那地方窮鄉僻壤,一刀下去出了差錯,救都救不回來,不要告訴他了。”
舍不得讓兒子煩心,許太太只能在郭藍郭湄去看她的時候流淚抱怨,“我也不是一定要把他捆在身邊,他想出去闖,美國歐洲哪裏不行——林芝!那地方能有什麽出息啊!三十歲的人了,等他十年八年回來結婚生子,得多大歲數了……”
郭湄想說您看人家郭彤老先生,懷謹哥不用着急,對上許太太滿面的愁容,又不忍心再開玩笑,可憐天下父母心,當初郭湄填志願,霞嬸也說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學校好,遠一點沒關系。郭湄聽得心酸,最後還是在第一志願欄寫了廈門大學,母親守寡多年把她養大,不是為了送她遠走高飛。她對生活的願望其實很簡單,侍奉阿嬷,孝順媽媽,做個對得起良心的記者,等不再暗戀懷謹哥的時候找個不讨厭的人嫁了,過最平凡無波的生活。
記得許多年前她問許懷謹的理想是什麽,他也是這樣說的,公司有阿謙就夠了,我只求做個醫德醫術都對得起患者的醫生,那時候降香姐就坐在他身邊,他就把她攬過來,笑着補充,還要照顧好我們沈大小姐,不讓她後悔做我許懷謹的老婆。
許多年過去,他們離最初的設想都越來越遠了。
“懷謹哥,林芝真有那麽好嗎?”
“照片都給你了,你說呢?”
魯朗的高山草甸和木籬笆,雅魯藏布江的峽谷天險,五月的雪山桃花,十一月的工布新年……那些照片是很美,可是,這值得他背井離鄉,孑然一身,放下廈門已有的一切嗎?
“早就讓你過來看看了,你住上幾天就知道了。”
許懷謹的好意,郭湄只能心領了,她是新人,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假期,當然要留着陪郭行雲。日子在出外勤,寫稿,開會,值班中匆匆流過,一個半月的分離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十二月初,郭行雲果如之前所說,從秘魯轉赴澳大利亞的途中,專門為她在廈門打了個轉。
郭湄提前請了半天假去機場接他,這一次郭行雲居然頂着一張幹幹淨淨不見胡茬的臉從到達通道裏出來,郭湄睜大眼睛看他,“你不是最讨厭在飛機上洗臉刮胡子的嗎?”
郭行雲拿下巴使勁蹭她,“再讨厭也不能弄疼你啊。”
雖然不疼可還是被蹭得很癢,郭湄躲不過,笑倒在他懷裏。兩個人手挽着手去停車場,哪知才系上安全帶,郭湄就收到值班室電話,“今晚湖裏分局在後埔突擊掃黃,幾個在崗記者都有任務,郭湄你幫忙出個現場!”
還能說什麽?遇到突發事件人手不夠,從家裏直奔現場是常有的事,郭湄年輕資歷淺又是單身(據說),不先叫她叫誰?郭湄飯也顧不上吃,奔回報社拿上裝備就去湖裏區公安局集合,布點、破門、拘捕、問話,不是什麽重大案件,郭湄和負責攝像的同事全程跟拍記錄,一直忙到夜裏十一點,走出分局大門的時候,她都快餓過勁兒了。
而郭行雲就站在分局大門外的馬路牙子上,背靠着車門,手上提着剛買的夜宵,她和警察跑了多遠,他就開車跟了多遠。這是郭湄的工作,他不能阻止,可讓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去紅燈區“掃黃”,郭行雲無論如何都不放心。郭湄勸不走他,只能由他一路跟着,這一夜九十九分心思放在工作上,一分用來擔心郭行雲,警方和媒體聯合行動,必須遵守保密原則,他還是個臺灣人,萬一被發現,說都說不清楚了。
然而再反對再擔心,也敵不過滿身疲憊時,回家的方向有個等你的身影。郭湄聚起最後殘餘的一點力氣沖過去,剛要享受一下離地的狠狠擁抱,忽然被一聲洪亮的“郭湄”吓得一顫,差點摔在地上。
“我在局裏就認出你了,一直沒工夫打招呼,怎麽你跟我一樣悲催,派來出這麽個破現場?”男生跑到她跟前,嗓門依舊闊大,視線轉向郭行雲時就更高亢了,“郭,老,師?!”
這是怎麽個情況啊,廈門的媒體圈就這麽小嗎?郭湄硬着頭皮介紹,“這是——”
“我知道,阿古。”郭行雲主動伸手,男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傻了兩秒才趕緊握住,“我,我叫陳壽濤,新傳學院2010屆,是郭湄的同學,現在在海峽都市報……”
郭行雲訝然,“原來你不姓古啊。”
一直大大咧咧的阿古突然變得很扭捏,連直視都做不到了,斜着目光瞪了郭湄一眼,而郭湄則暫時抛卻了被人撞破的尴尬,按着肚子,十分沒有風度地狂笑起來。
“阿古是綽號,你确定要先聽完再吃嗎?”忍着衣服下面腹肌的不斷抽動,郭湄送走阿古,爬上郭行雲的車,繼續剛才沒發洩完的笑,“入學第一次班會,班長要每個人先自我介紹,再講個一分鐘笑話給大家,有個同學的笑話是,爺爺做壽,小明問,壽桃為什麽長得像屁股?一桌人都郁悶了,小明掰開壽桃,看到裏面的豆沙,又說,快看!屁股裏面還有大便呢!他講完了,下一個同學站起來,說,大家好,我叫陳壽濤……”
“……”
“你還吃得下嗎?”
沒看錯的話,郭行雲給兩人準備的夜宵正是豆沙包,掐着點兒去附近7-11買的,現在握在手裏還熱乎着……
作者有話要說: 在GRS的分類中,藍寶在矢車菊藍之上有更濃郁的克什米爾藍,在Gubelin分類中則只有藍、皇家藍和矢車菊藍。克什米爾出産的藍寶石,以其極致的矢車菊藍聞名,而克什米爾藍一來是罕見,二來并非所有認證機構都認可這個等級和稱呼,所以一般說克什米爾藍寶石,默認就是矢車菊藍了。(作者你一寫實路線的小言需要這麽裝逼嗎?)
☆、才會相思
我的親愛的
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
海的那一邊
烏雲一整片
我很想為了你快樂一點
可是親愛的
你怎麽不在身邊
——江美琪 《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第一次以戀人身份進行的約會,郭湄感覺很坑爹。郭行雲從利馬出發,飛了近三十個小時到廈門,她卻臨時出門跑新聞。第二天上午郭湄去報社交稿,吃完午飯,兩人窩在酒店看了會兒他在秘魯拍的照片,就接到攝協會長大人的電話,約郭行雲晚上出來聚會。郭湄在心裏把多嘴的阿古痛批一番,最後還是和郭行雲一起去了——不去的話,誰知道他和一衆協會敗類會胡謅出什麽來?在座多少做媒體的,想象力和傳播力都是一流!
和郭行雲的關系,當然不能如實交代,郭湄只說自己代表梁主任聯系他,所以比較熟,會長大人淳樸,一點兒沒多想,阿古則早就被私下裏警告過了,警告內容和當初郭行雲不小心聽到的那一套大同小異,無非是校醫院改成市一院,僅此而已。
空有滿腹八卦卻無處傾訴的阿古很不忿,整個晚上不停撺掇大夥兒給郭行雲敬酒,給郭湄的理由是——聽說郭老師明天就走?我今晚多灌點,幫你創造機會,大家同學一場,你就不用謝我了。
幫忙?明擺着是報複有沒有!換個酒量差一點的,早就被撂倒了好嗎!郭行雲算很能喝了,從副駕下車時也禁不住明顯晃了一下。郭湄趕緊跳下車去扶他,“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沒事。回家吧,不能送你了,自己路上小心。”
“可你喝得太多了……”郭湄還是很擔心,伸手去摸他泛紅的臉龐,指尖才觸及,就被郭行雲反手按在車門上,微啞的語聲拂過耳際,“就是喝多了……才不敢讓你上去。”
他的意識還在,可郭湄知道這已經不是平時的郭行雲了,将醉未醉的男人最危險,陳壽濤,瞧你幹的好事……郭湄腹诽着,心裏亂糟糟的,臉上熱乎乎的,唇間一陣酥麻,他就那麽吻了進來,帶着濃烈的酒精氣息,一直醺到她四肢百骸,意識的每個縫隙裏去,。
幸好,幸好是酒店停車場,幸好是十二月的晚上,冷風一刮,八小時後就要到來的離別,他們還沒有完全忘記。
第二天一早,郭行雲離開廈門,轉機香港前往墨爾本。整個澳洲從東到西,和北京的時差都不大,可郭行雲行蹤太飄忽不定,即使不再晝夜颠倒,兩個人能在電話裏細訴衷腸的機會仍然不多。更多的時候他會發照片給她,有當天才收獲的作品,也有工作時的花絮,有沿途一掠而過的風景,也有驿站裏旅行者們的大快朵頤。
他是攝影師,照片是他最擅長的表達方式。
難得彼此都有閑暇的時刻,他會給她打電話,郭湄能找到安靜的地方,郭行雲的背景音卻常常嘈雜,所以總是她眉飛色舞地講述最近跑的新聞,他在風聲雨聲,鳥獸蟲鳴裏耐心聆聽。更難得他也能早早回房躺下的晚上,郭行雲就會要求郭湄給他唱首歌,沒錯,對着電話唱歌,這是不得不分開的日子裏,他最喜歡她做的事。
誰叫七年前的第一面,七年後的第二面,她都剛好在唱歌呢。
火車已經到車站,阮的心頭漸漸重,看人歡喜來接親人,阮是傷心來相送。無情的喇叭聲音聲聲彈,月臺邊依依難舍心所愛的人,火車已經過車站,阮的目眶已經紅,車窗內心愛的人,只有期待夜夜夢……
有時候唱完很久都沒有回答,再聽,那邊就只剩下淺淺的呼吸,他累了,就在她細細柔柔的歌聲裏沉沉睡了。
想要他別這麽辛苦,可他這麽不知疲倦不加休息地轉戰整片澳洲大陸,不就是為了盡量壓縮外拍時間,多一些假期回來和她相聚麽?郭湄可以堅強獨立可以不要二十四孝男友随時随地噓寒問暖,郭行雲卻不能不踐行曾對她許下的諾言,這一次,我會努力改正,不讓你失望,不讓你等太久,不讓你受委屈。
郭湄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反而是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回想起來,總叫她幸福又心痛,甜蜜又心酸。
郭行雲送過她很多東西,除了以前的零食睡袋和手鏈,郭湄的小金庫漸漸又多了安第斯山的羊駝披肩和熏豚鼠幹,澳大利亞袋鼠肉,新西蘭馬努卡蜂蜜……郭湄也想送點什麽給他,盡一盡做女友的本分,可花錢能買到的東西,他似乎根本不缺,想了很久,郭湄決定親手織條圍巾。桂花針,元寶針,平針板針羅紋針,郭湄不但要從零學起還得避着長輩們尤其是霞嬸,各種艱難困苦無法盡述,看着她織了拆,拆了織,不達完美誓不罷休的勁頭,郭藍很有幾分感嘆,“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郭湄針頭翻飛,眼皮也不擡一下,“靠,給男朋友織個圍巾也叫好色了?”
“織圍巾沒什麽,問題是你能不一邊織一邊自個兒笑得那麽花癡猥瑣肉麻淫.蕩麽?”
“我哪有!”
“你別動!繼續織!我這就拿DV過來,過半小時你自己看!”
郭湄摸摸自己的臉,花癡猥瑣肉麻淫.蕩?怎麽可能?
可是不能否認,想到他的次數,夢到他的次數,寫稿時走神走得把被采訪人大名寫成郭行雲的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一個半月的分離只換來一天半的共度,此後的聚與散依舊不成正比,鴻雁往返,午夜夢回,郭湄終于體驗了牛郎織女的滋味,真正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戳破了手,磨出了繭,累酸了脖子,看花了眼睛,郭湄磕磕絆絆終于織成一條差強人意的圍巾,兔年春節也到了。郭行雲結束了澳洲的任務回到臺灣,他說陪母親守完歲就來看她,正月初二做女婿,雖然霞嬸未必歡迎他上門,至少這一天,湄湄不能一個人。
十六尾牙敬土地,廿四送神清房屋,三十敬拜後圍爐,像往年一樣,珍珠灣禦園裏的兩家人一塊兒吃年夜飯,一塊兒看春晚,趙本山的小品太遲,郭湄的阿嬷小林氏等不及,早早回家睡了。郭湄和霞嬸收拾好輪椅,母女兩個望着老人睡夢中也舒展不開的蒼老容顏,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
女兒已經工作,不肯再接受陳寶珍的資助,執意将阿嬷的治療護理費用承擔了下來,可她不過是個連男朋友都沒有的二十三歲的小姑娘,這副擔子,她究竟受不受得住?
郭湄想的卻是,圍爐前拍了張七碟八碗的飯桌照給郭行雲,他回了句“好好吃飯,別撐着”就沒了下文,也許郭家規矩大儀式多,雖然只有兩個正經主子可依然忙得他顧不上搭理自己,但是……
她還是很想聽到他的聲音。
拜年短信不斷地嘟嘟響着,趙本山和小沈陽賣力表演着,電視裏的托兒電視外的觀衆們一起哄笑着,環島路上有人以身試法地放起了鞭炮,爆竹與煙花從窗前劃過,她給郭行雲寫了條短信,網絡擁堵,“給你電話好不好”七個字在發件箱裏轉了很久都沒有發出去。
除夕不是元夕,一樣有着東風夜放花千樹的喧嚣與孤獨。
發件箱裏的1還沒變成0,收件箱裏的0卻變成了1。
“湄湄,下樓。”
郭湄簡直不敢相信,回頭對霞嬸喊了聲“藍藍找我”便拉開大門沖了出去,對着電梯裏四面通透的鏡子,才發覺自己只穿了家居服和拖鞋,連頭發都沒梳,好吧,來不及也沒必要了,收拾不收拾的,反正多糟糕的樣子他都見過……主持人們開始倒數十九八七的時候,郭湄跑出了樓底大門,導彈一樣精準又暴力地撲到郭行雲早已張開的懷抱裏。
“怎麽突然過來了?!”郭湄氣喘籲籲地問。
等不及回答,郭行雲已封住了她的唇,幾下急促的吮吻,便将她的理智抹得一幹二淨。郭湄快要透不過氣,嗚嗚悶哼兩聲,他才放慢了節奏,在她碎亂的呼吸裏深入淺出,細致研磨。這一次誰也沒有喝酒,可唇齒間搖曳的溫潤與柔暖,比任何瓊漿都更讓她沉醉其中,不願醒來。
長長的擁吻過後,新年鐘聲早已敲完,珍珠灣座座樓宇燈火通明,守歲的人們彼此祝福道喜,海面上煙花正盛,炫光染亮了兩張相依相偎的臉龐。
“好了,現在可以回答問題了?”郭湄摟着郭行雲的脖子嬌聲相問,郭行雲一笑,“不是回答過了?”
“嗯?”
“想親你啊,想從去年親到今年,所以就提前來了。”
咳咳,老男人突然浪漫起來,真有點招架不住呢……郭湄開心得簡直想咬他,在他懷裏拱了半天才又擡頭,“你大年三十跑來大陸,家裏怎麽辦?”
“他們也在大陸。”
“他——們?”除了他和曲揚,敢問他家還有誰?
郭行雲沒立刻回答,先把她趕回樓裏,在無人經過的消防通道一角站定,又把她裹進自己大衣,這才慢悠悠地解釋,“我母親當初是和娘家斷絕了關系,但這幾年父親、外公、外婆相繼去世,舅舅姨媽們年紀也都大了,陸續和我們恢複了往來。大舅的兒子投資大陸十幾年,全家都定居福州了,我就游說她不如到福州和大舅一起過年,大舅家人多更熱鬧。”
原來如此,老人家都喜歡看到人丁興旺的景象,這一點很好理解,但是福州到廈門足有三個多小時高速,“你剛吃完年夜飯就撂下家人跑出來,他們……會不會有意見?”
“我告訴他們我已經兩個月沒見女朋友了,他們就說去吧去吧,原諒你了,記得明年帶回來一起圍爐。”
“你……”這個玩笑可不太好笑,“你都招了?……”
“為什麽不招?他們已經安排了十七八場相親,再不把你交代出來,這個春節我還過不過?”
“原來我就是個擋箭牌啊?!”
“你說呢?”
郭湄又想咬他了,大過年的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小拳頭揮起來,還沒有砸下去就被他接在掌心,按在胸口。“湄湄,”他低頭,細碎地親吻她頰邊亂發,“我答應他們了。”
“答應什麽……”
“明年,帶你回家。”
一句話讓郭湄的除夕夜酸甜交織,百味陳雜。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幾乎有種沖動要馬上敲開母親房門,将現狀和盤托出,可第二天起床,摸到枕下霞嬸悄悄藏好的紅包,她又退縮了。
阿媽,我找了個臺灣男朋友,他比我大很多很多,家裏比我們有錢很多很多,他工作很忙,幾個月回一次家,他是郭伯伯的爺爺的小兒子……
對所有希望寄于女兒一身的霞嬸而言,這不是個新年利是,絕對不是。
所以兔年第一天,郭湄仍像過去的每個新年那樣給小林氏拜年,給霞嬸拜年,給陳寶珍郭建華和淩愛軍拜年,然後借口朋友聚會的名義溜出去和郭行雲見面。喜慶的大年初一當然不能宅在酒店,然而無論是鼓浪嶼還是南普陀,叫得上名字的廈門景點,春節期間無不人山人海,郭湄只好拉着郭行雲壓馬路。壓馬路又怕遇上熟人,他牽她手,她就東張西望像做賊,郭行雲幹脆把小爪子捉進自己口袋,問她,“除了你媽媽,難道你還需要報備誰?”
“廈門這麽小,不管誰看到,都有可能傳到她耳朵裏,就算不傳到她耳朵裏……”郭湄戳戳他手臂,“同學同事都知道我叫你郭老師,梁主任還叮囑我,你什麽時候到廈門一定要通知他,他欠你頓飯呢;還有陳奶奶郭伯伯那邊,我都不知道怎麽說……”
郭湄趴在杏林大橋觀景臺上,遠眺着廈門港起伏的波濤。生于斯長于斯,除了幾次短短的旅行,她幾乎不曾離開過這座小島。她沒有郭行雲那樣的閱歷和胸懷,許多事,他想通了就能一笑置之,她做不到,一刻的大無畏讓她做了決定,之後還是會愁,還是會想,還是會戰戰兢兢,惶惶不安,總覺得還有些什麽,在不可控不可知的前方等着她。
“你這小腦袋,有我呢,操心什麽。”郭行雲從背後擁住她,将她圈在自己和觀景臺欄杆之間,望着年節中依然出海遠行的巨輪,忽然提議,“既然廈門不方便,不如我們——私奔吧?”
“啊?”
沒聽錯,郭行雲說的是,私奔。
郭湄自認不算乖,可這麽出格的事情,還真是第一次做。大年初二清早,她拎着個小洗漱包就出了家門。要走就走遠一點,郭湄沒有現成的簽證,國境線之內尋摸一圈,郭行雲指向了遙遠的最東北——哈爾濱。
霞嬸和所有人都以為她被報社臨時派去通宵值班的時候,郭湄神不知鬼不覺地北上六千裏,生平第一次體驗了零下二十度的氣溫。保暖褲、雪地靴、帽子圍巾手套,全都在哈爾濱機場現買,郭行雲還往她腳底塞了兩片暖寶寶。反觀他自己,黑羽絨服,黑褲黑鞋,全身唯一的色彩是郭湄給他織的羊毛圍巾,藍白格子,一百八十公分,對折圍一圈,搭在胸前剛剛好。
“沒想到我織的圍巾還有這效果,阿紮西一秒變偶巴!”午後的中央大街上,郭湄圍着郭行雲左轉右轉,越看越難掩得意。可惜郭行雲只聽得懂一半,“阿紮西是什麽?”
“不告訴你。”
“韓語?”
“不告訴你。”
郭行雲一彈她腦門(惜乎戴着帽子沒彈出響來),“你不說我就沒辦法了?”說着拿出手機給不知道何方神聖打電話,“Amy,阿紮西是什麽意思?”
那邊很快給出了回答,郭行雲的眼睛也很快沖郭湄眯了起來,郭湄立刻拔腳準備開溜,卻被他揪着羽絨服後領拖了回去,“阿紮西,嗯?”
“嗯什麽嗯,有錯嗎?以前又不是沒這麽叫過……”換一種語言而已。
“嫌我老?”
“哪有?!”
“那一秒變偶巴是怎麽回事?”
“這……”都喜歡的好嗎?!郭湄使勁拍着他橫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我還沒問呢,Amy又是怎麽回事?!一聽就是小姑娘!”
“是小姑娘,和你一樣,都是我助理。”
“靠……”這怎麽能一樣?
“人家是正式的,你是臨時的。”
“郭行雲!”郭湄扭着身子要轉過去揍人,卻被他掐着腰整個兒抱離了地面,整條中央大街在她眼前飛速旋轉起來,連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放肆尖叫越過路旁古老的歐式建築,一直傳向街盡處,冰封如鏡的松花江。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人認識的城市,就是這麽任性!
☆、雪夜冰城
總是在這樣的晚上
陪你散步到天亮
你的手如此冰涼
握緊後舍不得放
不常把愛挂在嘴上
卻把你捧在手上
我的愛如何丈量
一輩子細水流長
——張信哲 《最好的時光》
郭行雲十七歲到臺北讀書,爾後服兵役,入行做攝影師,三十四歲的生命,足有一半時間在異鄉度過。套用一句言情劇愛用的臺詞,他這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始終不曾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并不是不曾愛過袖心,只是彼此都太年輕,她不願等,他不肯停,他們互相選擇了對方之外的東西,勞燕分飛的确讓人痛徹心扉,但時至今日誰也沒有後悔,若時光倒流,怕還是一樣的結局。
所以在袖心之後,他很小心,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招惹任何可能的麻煩,直到有一天,有個女孩兒招呼也不打一個,就這麽大大咧咧闖進了他的生命。
“我是湄湄。”“你喜歡我?”“你現在是我男朋友。”
一句玩笑,一次救急,一語成谶,他一頭栽進去,命運的陷阱誰都不能預計。
不可否認,以他平時和異性保持距離的習慣,換成其他任何人,他都不會那麽冒冒失失就答應她各種有理無理的要求,甚至把她帶在身邊,讓她知道自己的家族秘辛。只因為她身上有種令他心驚的熟悉與親切,六年前短暫一面,在原鄉卻能一眼認出,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明明那時候,她說自己叫郭藍的。
但她就是她,一衣帶水,同宗同源,若不是一早就問過她曾祖母的姓氏,郭行雲真會以為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雖然事實否定了這個大膽的猜測,可獨一無二的感覺種下了,就再也拔除不了,郭藍不能取代,血緣不能解釋,她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住了進來,一寸寸蠶食領地,風雨飄搖的蘇峰山是她致命一擊,他想喊停,為時晚矣。
可是她還這麽小,抱着她就像抱着初生的嬰兒,他簡直不知道怎樣才能更保護一些,更憐惜一些,雖然她愁的悶的在他看來都不值一提,但湄湄不開心,他郭行雲就有義務讓她重新笑起來。
無論看起來多麽成熟沉穩,作為一個攝影師,郭行雲骨子裏,其實是很浪漫的。說走就走的旅行?這對他根本不是問題,湄湄沒去過比北京更北的地方,他就直接把她打包帶到哈爾濱。看着她站在占據整整一片原野的冰雕城堡前激動尖叫的樣子,他覺得這一趟真是來對了。最多只在京城見過半寸積雪的小南方人郭湄,進了冰雪大世界就和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什麽迪士尼展區,安徒生童話展區,夢幻西游展區,身為新聞從業者,竟然只剩“哇”“啊”“嗷”“耶”之類的語氣詞,從號稱亞洲最長的三百四十米冰滑梯上滑下時,更是叫得郭行雲耳膜生疼——從來不知道這小身板能發出這樣的高音!
倒是郭湄,六十邁降速到零之後從他懷裏爬起來,啞啞地不好意思地問,“我是不是顯得特沒見過世面啊?”
“肯承認就還好。”郭行雲默默慶幸自己的帽子帶了耳罩。
可女朋友自謙的時候怎麽能說實話呢?郭行雲很無辜也很活該地被郭湄追着打了兩下,趕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