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直挺挺地倒回去,實在是太疼了。
胳膊疼腿疼腰疼肩膀疼,昨天都幹什麽了,怎麽渾身跟散架一樣?郭湄瞪着天花板回想剛過去的十八小時:從廈門趕到東山,冒着大雨爬上蘇峰山再爬下來,一身泥一身水還蹭得到處是傷,後來洗了澡、上了藥、吃了點東西,刷牙時就困得睜不開眼了,昏過去前最後一句話應該是“我不行了”——那麽問題來了,回答她“晚安”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一念及此,郭湄一個激靈,果斷重起成功,赤腳站在床邊,揉着肩膀舉目四望,小小房間一覽無遺,很明顯,有人不見了。
略有點脫線的記憶全數回籠,郭湄想起他昨晚說過“周五下午到,周六一早走”,現在都快中午了,這位仁兄,不會丢下她一個人先跑了吧?!
還好,雖然地上被子沒了,旅行箱還在,洗漱用品還在,床頭燈下壓了一張便箋,“我去修車,中午之前會回來,桌上衣服是給你的。郭行雲。”
郭湄這才注意到小茶幾上多了一件米色襯衣,一條黑色牛仔褲,不是名牌樣式也很普通,神奇的是穿起來居然腰是腰腿是腿,各處尺寸都剛剛好。好吧,他是攝影師,眼睛毒得很,畫人畫骨不畫皮那是職業素養,郭湄你不必想太多……
但是怎麽能不多想呢?那家夥在她腳邊睡了一夜啊,自己似乎還做夢了,夢見什麽已經想不起來,但願沒有磨牙說話撩衣蹬被才好。不過,就算丢人現眼那又怎麽樣呢,自己在他面前出乖露怯也不是一次兩次,郭湄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握一握拳,你都敢揍他了,有什麽好怕!
卻忘了勇氣這種東西,常常是見光死的。
度假山莊就在海邊,大片大片的木麻黃林後面,郭湄找到了郭行雲說的那家汽修店。一夜臺風肆虐,滿地殘枝落葉,輕傷重傷的汽車們在修車場旁邊排隊,車主三三兩兩聚成幾堆聊天。郭行雲站在人群裏,一手插兜一手指着他那輛傷痕累累的老君威不知說些什麽,姿态是極閑适的,背影還是一如既往的板正。太熟悉了,郭湄閉着眼睛都能描繪,可雨後馬銮灣的秋陽,又給他添上一層濕潤潤的暈光,軒軒韶舉,岩岩松立,郭湄忽然覺得膽怯,這是蘇峰山上那個任她哭喊叫罵、拳打腳踢的男人嗎?這是疲憊歸來,可憐兮兮跟她讨要一個擁抱的男人嗎?這是光風霁月地把床讓給她自己打地鋪,可聽了許懷謹的故事,又變得很別扭聊天都不大正常的那個男人嗎?
多少動蕩與暧昧都留在了昨夜,風暴讓她頑固而堅強,細雨薄陽下,她反而不敢近前。
那就這樣遠遠看着吧,也沒什麽不好,她可以想象他無意中回頭看到她時,那比東海陽光更溫暖更明亮的笑容。
可惜郭湄又忘了,不是所有的驀然回首,都有一段驚鴻照影在等候。
就比如現在,終于有人注意到樹下的女孩兒了,郭行雲順着旁人視線望過來,正趕上一陣莫名其妙的樹搖,滿樹木麻黃球果噼裏啪啦往下掉,帶着葉片上的積水,華麗麗地砸了郭湄一身。
“我靠,誰幹的?!”郭湄擡頭往樹杈上一看,果然有幾個熊孩子,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地跳下樹,一落地就跑進林子深處,一轉眼就不見了。郭湄氣得直跳腳,“一群野猴子,給姐滾出來!”
回答她的只有孩子們得意洋洋的哄笑。當然正朝她走來的某人也笑了,笑得和溫暖明亮之類的形容詞差得還挺遠。郭湄惱羞成怒地又開始揮拳,“不許笑!”
郭行雲只好忍着笑把她拉到屋檐下,“好好好,不笑不笑。誰叫你哪裏不好站,非要站到樹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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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樹上會有猴子啊!”郭湄嘟嘟囔囔地低頭,收拾身上的果刺和絨毛,頭發上挂的更多,她看不到,只能求助于人。郭行雲一邊幫她清理頭發一邊問她,“你聽說過華富裏沒有?”
“沒有。”
“泰國猴城呢?”
“這個知道,據說城裏城外到處都是猴子?”
“華富裏就是泰國猴城,城裏倒不至于全是猴子,不過有整整兩條街是猴子大本營,包括華富裏的地标三峰塔神殿,想進神殿看看,都得從一大群猴子裏突圍過去。當地人說猴子很友善,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進那條街,猴子們就紛紛沖我扔東西。”
“哈?”郭湄下意識擡頭,一绺頭發正好被勾住,扯得她生疼。郭行雲握着她腦袋固定好,“別亂動。”
額角和頭頂傳來細微的觸感,那是他的指尖在她發間游移。站得太近,眼前只有一片米色T恤随語聲起伏,世界似乎變得很小很小,連帶着郭湄的聲音也放輕了,“後來呢?”
“我想躲,當地人叫我別躲,越躲猴子越興奮,我就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
“這麽慘啊。”
“是啊,猴子們不厚道,專拿吃剩的扔我,不是果核就是香蕉皮。”
“你得罪他們了?”
“絕對沒有。後來當地人告訴我,我應該高興,猴子是神物,那是猴子表示友善的方式,不扔別人專門扔我,說明我很快會有好運氣。”
郭湄撲哧一笑,“真的假的,安慰你的吧。”
“我開始也這麽覺得,後來相信那是真的了。”
“為什麽?”
“因為從華富裏回來,老板就把我派到廈門去了。”
本就跳得不太平穩的心,忽然漏了一個節拍。
“也是一個臺風天,輪渡停了,我在快餐店躲雨,然後就遇到了你。”
指尖順着發絲緩緩滑下,滑過眼眉頰邊到嘴角,一道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擡起了郭湄的臉龐。
四目相對,她終于想起昨晚遺忘的夢境,疾風驟雨的蘇峰山上,他也這樣專注地望着她,比風暴更洶湧的暗流在沉沉黑眸中一點一點聚積,她想躲,卻被困在漩渦中心,漸漸沉淪下去。她曾那麽那麽喜歡悄悄看他的眼睛,深澈清透,如圭如璧,就連眼角的細紋,都藏着她永遠聽不完的傳說與風情。
可是現在,她有點害怕這樣的凝視,那代表了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義,不停誘惑着她蠢蠢欲動的想象,就算不可以,沒結局,理智依然像手無寸鐵的戰士,防線寸斷,大勢已去。
“那個,閩D38675誰的!過來一下!”
修車大哥一聲斷喝,海浪山風木麻黃,瞬間統統在意識裏複位。郭湄猛地睜開眼睛,郭行雲已放開了她,“我去看看,等我。”
聲音有點低啞,人轉身而去了,餘音還在郭湄耳畔旋繞。郭湄定定神,剛才她怎麽了?好像,是閉眼了吧?那樣的情境與氛圍,她當着他的面把眼睛閉上了……
這是個什麽樣的暗示?完了還沒下文,人家直接走掉了!剎那間郭湄面紅過耳,福華摔下樓梯那一次,丢臉程度等于之前的總和,而今天則是比那天更十倍百倍的尴尬,等下要怎麽面對他?!
郭湄越想越臉熱,最後學那幫熊孩子野猴子,一轉身躲進了木麻黃樹林。
“湄湄你回來沒有?”
“懷謹哥啊,我還在東山,昨天下午事發突然,實在是對不起哈……”
“早上新聞播了東山的情況,霞嬸很擔心,你早點回來。”許懷謹在電話那頭壓低了聲音,“那個郭行雲,到底是什麽人?我怎麽聽阿謙說他是你的老師?”
“名義上算是……你沒跟他們說什麽吧?”
“沒有,我拐着彎問的。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他來廈門不告訴你,你自己追過去?剃頭挑子一頭熱?”許懷謹似乎不太高興——也是人之常情,誰家女兒這麽幹,家長會開心?郭湄想說“不是一頭熱他對我貌似也有點意思”,念及剛才的情景又有點小尴尬。
“我不知道。”她底氣不足地回答,“我其實……不太摸得透他的想法……”
“你這個小菜鳥,當然摸不透!”許懷謹相當地恨鐵不成鋼,“女孩子矜持點好,像你這樣……”
“你想說我倒追就直說好了。”
“你也知道自己在倒追啊!”
“我……”她本意明明是來抓現行的啊!
“總之,湄湄,千萬別沖動,腦子一熱不管不顧的,将來一定吃虧,郭行雲……”許懷謹嘆了口氣,“他大你太多了,又是那麽個背景,你要多替自己打算,知不知道?”
郭湄聽得鼻子發酸,十字路口,最迷茫的時候,她多需要一點鼓勵,可郭藍是質疑,許懷謹是顧慮,唯二明白她這份百結愁腸的人,都不在她的盟友名單裏,盡管她很清楚,他們也是最關心最無條件希望她幸福快樂的親人。
“我知道的懷謹哥,我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這是對許懷謹的承諾,也是對她自己的告誡,結束通話,她沖着大海大吼一句,“誰敢讓我郭湄受委屈!”
吼出來就好多了,郭湄這才發現自己邊說邊走,已經走出了木麻黃林,站在馬銮灣曲曲折折的海岸線上。臺風剛過,整片沙灘渺無人煙,只有一塊塊爬滿藤壺的礁石聆聽她略顯幼稚的自言自語。
不,不只是礁石,郭湄轉身,赫然看到郭行雲就站在她身後十幾步遠的地方,眼裏笑意明顯,“誰讓我們湄湄受委屈了?”
郭湄大急,也不知剛才的對話被他聽見多少,“你你你偷聽!”
“你都偷跑了不許我偷聽?”
“你還敢說!昨天是誰偷跑過來還騙我在庫斯科!”
脫口而出的瞬間,笑容在他眉眼中凝結,雖然解釋過,安撫過,可他都從烏魯木齊繞到廈門再去東京,萬裏迢迢只為在機場見她一面了,那些蒼白的借口,恐怕誰都不會相信。七年前遇上她,是他的好運氣,七年後是她拼了命地追過來,到底是運氣還是劫數,她也不能确定了。郭湄沒有勇氣再看他,斂眉垂眸向岸上走,不防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被他橫臂攔住,一把帶到懷裏。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他收緊雙臂,輕輕扣住她試圖掙紮的身體,“是我不好,沒有說實話,昨天的确是有意不讓你知道,因為那時候……我也害怕見你。”
郭湄一僵,背後的海風霎時變得冰涼。
“在秘魯的時候,我忍着不給你電話,不回你郵件,我跟自己說,哪怕湄湄怪我,勝過将來恨我。”
郭湄倉皇地擡頭,“是不是……郭夫人那天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只是把跟你說過的話再跟我說一遍。”母子之間無需多言,不過是一段森然警告,和許懷謹對郭湄說的話并沒有本質區別,“我想反駁,可我根本無話可說,她是對的,你才這麽小,還什麽都不懂,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郭湄只覺眼底一熱,眼淚一下沖了出來,“我沒有!我知道——”
“湄湄,聽我說,”郭行雲摟緊她,伸手抹掉她眼角淚花,“送你離開臺北,我就下了決心,可我想不到你會到東山來,會上蘇峰山找我,我真的沒想到……我才知道自己做了個多麽錯誤的決定,是,你是還很小,可你什麽都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且……”他凝視着她的眼睛,“我已經等不及你長大了。”
海風倏忽靜止,日光隐去,有種并不熟悉,卻又不全然陌生的觸感輕輕印在她唇上。
郭湄整個人就像遠處的蘇峰山,一動都不會動了。
那觸感蜻蜓點水般旋即離去,同一瞬間,海浪撞上礁石,轟然巨響。
“郭,郭老師……”
郭行雲不語,再度低頭,這一下卻帶了點力道,不複輕柔。
“郭老師……”
又是一啄,更重了,懲罰似的,唇上有點疼。
“郭行雲!”
這一回,他竟然用咬的……
一次比一次不憐香惜玉的襲擊,撞得郭湄腦子裏一片漿糊,對上他依舊含笑而期待的眼睛,她謹慎地,試探地,随時準備逃跑地開口,“阿,雲?……”
“白說你什麽都懂了,竟然要教五次。”
“五次?”剛才沒數錯吧,好像是四——
郭行雲沒再給她思考的機會,第五個吻來得深而徹底,四度攻擊下郭湄的防禦工事早已形同虛設,軟軟的唇,小小的牙齒,怯怯不知所措的舌尖,郭老師逐一檢閱,細心教誨,郭湄是個有悟性的孩子,很快便知道回應與配合,追逐纏繞,輾轉旋回,她學得太好,他一留再留,完全舍不得放她畢業。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郭老師柳下惠了一晚上,竊以為,他其實是幾個男主裏最會泡妞的一個(參考其他男主都是怎麽捅破/被捅破窗戶紙的)……
戴佩妮的歌真是喜歡死了喜歡死了~
爆發了,撒花!
☆、揚帆起航
因為我們不會飛翔
所以幸福航程漫長
難免有風暴埋伏在前方
想試着拆散我們緊握的手掌
你不怕
你不亂
我就不慌
——S.H.E 《愛情的海洋》
郭湄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盡管動機并非如此,她也不能否認事實上自己就是倒追過來的,如果沒有這場倒黴悲催的臺風,她會在瑞園把他逮個現行,他解釋誤會,她表示原諒,她自讨沒趣地回廈門,他按計劃回臺灣,兩個人慢慢地少了聯系,等她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彼此已經只剩寒暄一聲郭老師的情分。
而事實呢?經過一場臺風、一夜共宿,他解釋誤會(其實不是誤會),她表示原諒(其實也沒有原諒),然後,保存了二十二年的初吻就被沒收了,還一連沒收了五遍……
這件事它不該是這樣的啊!那些曲揚暗示過、許懷謹明示過、郭行雲顧慮過她也膽怯過的問題,還都鐵一般地存在着,他們應該先好好談一談,制定個合理方案,情侶間按慣例該做的事,吃飯看電影逛街煲電話粥,以他們如今的狀況究竟該怎麽實施……
現在可好,他抱夠了親夠了,光明正大牽着她從海邊往回走了,她還什麽都說不出來,臉蛋紅紅的,嘴唇燙燙的,小心髒撲通撲通跳着,偷眼看看兩個人十指緊扣的手,傻兮兮地感覺自己好開心好幸福。
那些現實的潛在的未來的問題,統統都滾一邊去吧,就像她說過的,與其後悔,更怕遺憾,郭彤和曲揚,許懷謹和沈降香,許懷謙和郭藍,誰的感情路又一帆風順出入平安了?
鑽進木麻黃林子的時候,郭湄擯棄雜念,鬥志昂揚,像随時準備迎擊敵人的紅軍女戰士。然而鑽出林子猛地撞見個人,她就蹭地藏到郭行雲身後去了,哪還有半點凜然無畏的樣子。
“小郭先生也在啊,剛才怎麽沒看到你!”郭四叔也是來修車的,臺風剛過,大部分店鋪都沒開門,這裏是附近唯一還在營業的汽修店,兩人碰上一點都不奇怪,郭四叔連句“好巧”都懶得說,一眼瞧見郭行雲身後扭扭捏捏的某人便咧嘴直笑,“湄湄昨天差點吓壞了吧?去四叔家裏坐坐,讓你四嬸做點好吃的給你壓壓驚……”
“不用不用不用。”郭湄兩手直搖,“我,我修完車就回廈門哈,謝謝四叔謝謝四嬸……”
開玩笑,昨晚山上那一幕,四叔可是什麽都看到了,山下她見不着郭行雲時那個抓狂,四嬸也都目擊了,夫妻兩個回家一對,還不得引申點兒什麽?郭湄完全不敢和他對視,只能一個勁低頭再低頭,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郭四叔倒是渾不在意,轉頭去問郭行雲,“不是說今天一早走嗎?還趕不趕得上飛機?”
“改簽到晚上了,不着急。”郭行雲笑着回答,彼此又閑聊了幾句,郭四叔被修車大哥叫回去了,郭湄才像蝸牛探路似地伸出腦袋來,吐吐舌頭,“好尴尬。”
“有什麽好尴尬的。”郭行雲摸摸她腦袋,郭湄一縮,兩手乖乖擺在身側,不敢離他太近,“那個,你改簽啦?晚上好像沒有直飛臺北的航班,會不會耽誤你行程?”
“定早班飛機是因為今天下午郭氏開董事會,已經通知他們推遲到明天了,八點還有一班從香港轉的,不耽誤。就是不能陪你吃晚飯了。”
這是怎麽個節奏?那車只是壞了玻璃,一個人湊合開回廈門也沒問題,多賠點錢而已,沒理解錯的話,他是為了她才改簽到晚上的吧,還推遲了董事會議——霸道總裁的氣息撲面而來!郭湄不太适應地看着眼前這個T恤牛仔褲,頭發一個多月沒打理的邋遢大叔,第一次冒了點戀愛的小甜蜜,“不是還有午飯麽,估計今天東山排檔都不營業了,我們可以回廈門的路上找地方吃飯,對了不如拐去龍海,江東鲈魚和石碼五香都超好吃……”說着說着聲音慢慢小下去,“我是說,你不趕時間的話……”
吃貨本質又暴露了,好丢人!郭湄囧囧地摸下巴,再瞄一眼郭行雲,這位老兄正以一種“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想法”的眼神了然地瞧着她。福至心靈,郭湄突然反應過來,這貨現在不是老師不是老板,是她男朋友!男朋友這種生物,難道不應該娘娘說去哪小的就去哪嗎!姐現在翻身做主了好麽?以前被打擊壓迫了多少,現在統統都要找補回來好麽?這麽一想氣焰頓時高漲,“不對,沒時間也要陪我吃!還有雙糕潤和米苔目!就這麽說定了!”
殊不知郭行雲正喜歡她轉着眼珠尋摸食物的俏模樣,郭湄肚裏還打着小算盤呢,耳畔一熱,竟被他湊過來在臉蛋上悄沒聲兒啄了一下。
“喂——”郭湄快速跳開,如臨大敵般環視周圍一圈,剛要叫他正經點,就見郭四叔再度沖過來,“湄湄湄湄,忘了交代你個事……”
郭湄吓得一個立正站好,恨不得離郭行雲八丈遠,“四叔請講!”
“你們租給老貴的老屋,老貴早就說要重修一下,這次臺風我看他們那一片房子壞了不少,我估計他肯定要找你們商量重修了,你跟你阿媽說一聲……”
“好,我回去就說。”
“這幾年老貴家裏事多,手頭大概也不寬裕,重修的錢……”郭四叔沉吟片刻,“算了,你一個小囡也不好講話,我直接跟霞姐說吧……”
“不用不用不用!”郭湄才不敢讓他直接和自己老媽對話,分分鐘穿幫!“我跟她說就行了,我都工作了,家裏事我也有份說話的!四叔不用找我媽,有事直接打我電話,我媽她忙,嗯,她最近很忙哈……”
郭四叔瞅了瞅郭湄,又瞅了瞅站在她郭行雲,郭湄也不知兩個男人隔空進行了怎樣的眼神交流,總之郭四叔忽然揮揮手,“行!都依你!回頭讓老貴給你電話!”轉身大步又去找修車小哥了。
郭湄等他走遠才垮下肩膀,搓搓臉悶聲自語,“但願四叔說話算話。”
“我很見不得人嗎?”
“當然不是啦。”雖然在郭湄心裏,此君的确離霞嬸理想女婿的标準有十萬八千裏距離,“低調,低調懂麽?我還不想現在被我媽三堂會審嘛,給她知道了,搞不好你董事會又要推遲開。”
“那就推遲開好了,幹脆把他們都叫到大陸來。”
郭湄抽了抽嘴角,不想進董事會的攝影師,就是這麽任性!
修好車,老君威重振雄風,從東山經龍海開回廈門,途中各種覓食不提,在神州提車點郭湄又見到了昨天的櫃臺小姐。這也不算巧合,那個服務櫃臺本就是機場店在到達大廳的一個預約處,櫃員們輪流值班而已。櫃臺小姐看到兩人同來,眼神十分複雜,惶恐中帶點八卦,八卦裏透着羨慕——昨天一個今天一個,風格不同都很養眼,郭小姐生活品質真心高。
郭湄的心态就簡單了,對這位洩露客戶隐私的櫃臺小姐,就一個字,謝!郭行雲在外面驗車,她在裏面填客戶意見簿:工號8216服務周到,認真負責,急客戶所急,想客戶所想,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在此致謝并表揚!
郭行雲交接完進來一看,明白了,“下次不能在這家租車。”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郭湄當然不同意,“就這家吧就這家吧挺好的。跟他們混熟了,以後我才好随時掌握你的行蹤。”
“小氣鬼,都道過歉了,你還記着呢。”
“幹嘛不記着?你把我騙得這麽慘,我都沒騙過——”郭湄半張着嘴,生生剎住最後那個你字,太違心的話說不出來,七年前第一面她就謊稱自己叫郭藍,真算起賬來不定誰欠誰呢——等一下,郭小湄你想岔了,欠就欠了,有什麽關系?你現在是他女朋友,恃寵而驕無理取鬧是你的特權!郭湄合上嘴巴,拿胳膊肘撞他一下,“我不管,反正昨天的事是你不對,光道歉就夠啦?還沒補償我呢。”
“你想怎麽補償?”郭行雲俯身,在她耳邊語氣暧昧地問。郭湄臉又紅了,捂着耳朵躲開他,“自己想!”
這家夥,越撞越近,違反物理定律了都。其實郭湄并不保守,甚至可說皮糙肉厚膽肥心大,男朋友換成別的什麽人,當街打情罵俏她都毫無壓力,可偏偏是郭行雲……他的身份太特別,郭建華見他都不好自居長輩,她要怎麽和家人坦白?廈門彈丸小島,飯後散個步都能碰上熟人,一個郭四叔都能叫她心驚肉跳,她實在是,害怕啊。
在郭行雲面前,郭湄從來不善于隐藏心事,反複交代郭四叔的話,從東山就開始刻意在人前保持的距離,他還不能見微知著,那也不是一年來教她護她憐她愛她的那個郭行雲了。從提車點到出發大廳,郭湄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跟,既不能相依相偎,越近終點就越是無言。郭湄看着他辦值機,看着他選座位,看着他登機牌上那個并不遙遠自己卻難以到達的城市,終于忍不住扯他的手,“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是一個想問很久都不敢問的問題,沒有一個女人願意不停地追問歸期。她早知道情路艱難,當初誰也不是誰的誰,還可以享受不期而遇,現在交了心,心就跟他走了,徒留原地一個軀殼,陷在漫長的等待裏。她真不想成為第二個蔣袖心啊,卻依然問出了這句話,踏上了這段苦樂參半的旅行。
愛是飛蛾撲火,不可理喻。
“這趟是抽空出來的,開完董事會我還得回秘魯。十二月初會去澳洲,中間要是有時間,我就來看你。最晚最晚,春節一定回來。”
郭湄心裏默算,那就是三個月,一年才十二個月,她一等就是四分之一。饒是如此,郭湄還是仰起臉強笑,“那,你上次說從秘魯給我帶禮物,不許食言噢。”
“早都準備好了,這次沒帶回來。”郭行雲拿出手機,“要不要看看?”
“不要,留着當驚喜。”不會真的是草泥馬披肩吧?郭湄想着想着真笑了,笑着笑着鼻子又酸了,“其實不用每次都給我帶禮物,人回來就好了——人也不用總回來,耽誤工作不好。”
在小小細節上提醒自己要翻身做主,要予取予求的郭湄,在最嚴峻的問題面前,一句任性的話都說不出口。
“湄湄,跟我過來。”郭行雲握緊她手腕,穿過洶湧人群,一直走到大廳角落四尺粗的立柱後面,确定是視線死角了,才把她攬進懷裏,“傻丫頭,你以為在庫斯科,我就不想你麽?”
一句話把郭湄的眼淚給逼出來了,是誰很幹巴爹地揮拳說誰能讓我郭湄受委屈?她現在就好委屈好委屈,揪着郭行雲的衣服把臉埋進去,“你就只在庫斯科想啊。”
“東京,臺北,阿拉木圖,都想,行不行?”
“那西藏呢?”
郭行雲笑了,“那麽早?你當我是怪叔叔呢?”
“本來就是。”她含着一點鼻音嗔他,“你一亮相,就是怪蜀黍,邋裏邋遢,臉上還有一條疤,在原鄉一坐幾個晚上,就沒時間整理一下胡子頭發?”
“不是沒時間,是故意的。”
“為什麽?”
“想聽真話?”
“快說快說。”
“這樣來搭讪的比較少……”
“大叔你好自戀!”郭湄眼角一點淚都給笑回去了,“誰吃飽了沒事去搭讪你啊。”
“是啊,誰吃飽了沒事搭讪我?”
傻了,好像确實有個眼神不太好使的家夥,借了煙又借人,借來借去把自己繞進去了?郭湄眨眨眼,嘴硬,“我那不叫吃飽沒事,叫,叫一時不察!”
“傻妞,那叫老天注定。”
郭行雲的聲音變得很低,掌心捧起她的臉,眉頭到鼻尖到唇峰就這麽一路吻了下去。也許是即将面對上萬公裏晝夜颠倒的距離,也許是渺茫不可預知的未來讓人心生懼意,這一吻伴着熙來攘往,嘈雜喧嚣,卻是比人跡罕至的馬銮灣更加洶湧纏綿。郭湄喘息着睜開眼睛,兩個人距離太近,那一雙墨玉般的黑眸裏,滿滿的都是她自己。
“湄湄,我知道邁出這一步,你要面對很大的壓力,以後的路也不會很容易,這種局面我經歷過,那時候我處理得不好,做了很多錯事……所以這一次,我會努力改正,不讓你失望,不讓你等太久,不讓你受委屈。”郭行雲凝眸,額頭抵着她的額頭,“湄湄,相信我,我想和你長長久久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差不多是我寫過的最弱最嬌的女主了吧,想想她的姐妹們,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面替男主開山拓路的女漢紙啊。
但她是幸運的,她并不比炮灰女配更優秀,只是在更合适的時候走進了那個男人的生命#這就是命#……
☆、換子疑雲
我親愛的小孩
為什麽你不讓我看清楚
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
在黑暗中獨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
快快擦幹你的淚珠
我願意陪伴你
走上回家的路
——蘇芮 《親愛的小孩》
郭藍的訂婚典禮到底沒有推遲,定于10月底在國際會展酒店舉行。一切籌備工作都如期推進,唯郭大小姐不肯戴假發,許二公子舍命陪老婆,于是一個寸頭,一個光頭,愁得造型師的頭發也掉了一大把。
就在這種膠着狀态下,臺南郭氏派人送來了賀禮,郭藍一打開禮盒眼睛就亮了,“湄湄寶貝兒,你郭老師可真大方!”
禮盒裏是一套華麗的藍寶石項鏈和耳環,濃豔若紫,幽深朦胧,即使是外行都看得出來,這樣的色調和淨度絕非凡品,郭湄還在暗暗揣測郭行雲放了多少血,旁邊郭藍又是一聲,“不會吧……”
“怎麽了?”
“每顆都是地道的矢車菊藍,而且,”郭藍給她看禮盒裏附帶的Gubelin證書,“鏈墜上這顆主石的産地是克什米爾,湄湄,你郭老師送的可是傳說中的克什米爾藍寶!”
郭湄對珠寶的造詣遠沒郭藍深厚,索性直奔主題,“你就說多少錢好了。”
“克什米爾藍寶礦早停産了,市面上可遇不可求,五克拉的size,大概只能上拍賣會碰運氣。”郭藍輕挑起項鏈,托在掌心,紐扣大小的梨形藍寶周圍鑲滿碎鑽,眩花了郭湄的眼睛,“單這一顆,起拍價恐怕就要兩百萬,還不說其他石頭和工藝——我們家算有點錢了,奶奶也沒讓我戴過這麽貴的東西!”
郭湄聽得壓力山大,轉頭就去問郭行雲,“郭老師,您這禮送得也太隆重了吧?”就他平時的模樣,頂多能看出出身不壞,和豪門貴公子根本不沾邊好麽。郭行雲在電話那頭,聽完便笑了,“我一個扛照相機的當然送不起,那是以郭氏的名義送的,有我媽媽一份,總要講究一些。”
“吓我一跳,不過訂婚都這麽厚的禮,過幾年他們結婚,你還不得送個金山銀山?”
“放心吧,和鴻運的合作案董事會已經戰略上通過,兩家很快會合資,到他們結婚,郭氏送的就不是這些東西了。”郭行雲換了個語氣,“怎麽,湄湄現在就替我心疼錢了?”
“呸,自作多情,你願意分一半身家給鴻運我都沒意見。”
“那可不行,我的一半身家是未來老婆的,你怎麽能沒意見?”
這話怎麽接?郭湄語塞了。某人從老師升格(降格?)為男朋友之後,語言風格小有變化,郭湄平時被他毒舌慣了,突然增加調戲模式,那是相當不适應,對于涉及到未來長遠打算的敏感問題,她就更不想在這個時候深入讨論,“不跟你說了,藍藍喊我幫忙呢。”
郭藍便湊到郭湄身邊沖着手機喊,“禮物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太嬷,謝謝小叔公,謝謝小叔婆……”
“郭藍!”郭湄一腳踹過去,“再亂說我揍你啊!”
和郭行雲在東山過了一夜,郭湄請許懷謹保密,但也沒有瞞着郭藍,結果這一交代就掉坑裏了,時不時就被郭藍調侃一聲小叔婆,還不止一次被追問,“你們真的什麽都沒幹?太不科學了!小叔公怎麽能禽獸不如呢?是不是人到中年有心無力了?湄湄你要為終身性福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