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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端詳半晌,突然嗔他,“喂,你知不知道這樣很醜啊?我剪短了叫中性風,你剃光了叫電燈泡!”

“電燈泡就電燈泡,你到底嫁不嫁?嫁不嫁?”

郭湄站得太遠,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什麽,只能看到兩個人越來越近,最後郭藍低頭捶了許懷謙一下,又被他強行捏起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午後陽光穿過雲層,祈年殿的鎏金寶頂璀璨如霞,郭湄拿出相機,即時抓拍了一張照片發給許懷謹,“我看,你十月份那張機票不用退了。”

很快許懷謹回過來,“合作愉快!”

郭湄收起手機,深深呼吸着天壇公園裏丁香樹林的香氣,忽然之間,她非常,非常地想念一個人。

“還活着嗎?活着吱一聲。”

秘魯比中國晚13個小時,郭湄一直到臨睡前才收到他姍姍而來的回音。

“吱。”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過渡章。下章湄湄就發威咯!

☆、山雨欲來

時間是碼頭

它收留我停泊

滿載的漁獲

原來是你我

擁抱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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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情的碼頭

我燃燒我的船

怕夜黑時候

你疏忽錯過

我焚心等候

——熊天平 《愚人碼頭》

“吱”是怎麽個意思?!

郭湄很想回一句“多說兩個字會死啊”,可她不敢,好歹那是自己一直叫老師的人。

他好像很忙,忙到電話也沒有,短信也沒有,就像徐懷钰唱的那樣,“仿佛你已從地球上不見”,郭湄不好意思打擾他,只在訂婚典禮請柬正式發出之際,往他郵箱裏扔了一句話,“藍藍和阿謙月底訂婚。”

足足過了三天郭行雲才回複,“來不及趕回去了,代我祝賀他們,賀禮回來補。”

語氣很平淡,沒什麽調侃和廢話,要說一點都不失望,那是騙人(看來真被虐出瘾了),可以他們的關系,她又沒辦法指望更多,畢竟除了名義上的老師,除了好姐妹的家族公司的合作方的大股東,他不是她的任何人。

整個郭家都在為郭許聯姻做準備,連霞嬸都忙得不可開交,郭湄自然也不能閑着,工餘時間不是陪郭藍挑禮服,就是幫許太太看酒水單,連許懷謹從林芝回廈門,也是她一個人去接。

“怎麽是你?今天周五,你不上班嗎?”許懷謹知道家人都忙,還以為會是司機來接。

“下午跑一個采訪,那老爺子臨時改了時間,空出來了。”郭湄獻寶似地晃了晃車鑰匙,“我考下駕照了,放不放心搭我的車?”

“湊合,好歹我是醫生。”

“……”怎麽這股子損勁跟某人有點像了?慢着慢着,和大半年沒見的懷謹哥在一起,還會想到那家夥,郭湄你真是沒救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思而導致了幻視,郭湄忽覺得斜對過的國際到達出口,有個戴棒球帽的身影像極了郭行雲,那人側臉向她,目無旁骛,拎着旅行箱快步前行,一眨眼就隐沒在機場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郭湄腳下一頓,飛快掏出手機,也不管現在西半球是幾點鐘,直接撥了出去,鈴響足有五遍,那邊才接起來,“湄湄?”

“你在哪?”

“我在哪?”大概是沉睡中突然被吵醒,郭行雲反問了一遍才不甚清晰地回答,“我在庫斯科啊,怎麽了?”

“沒,沒事。”

“沒事?”沒事會這個時候給他電話?郭行雲哪裏聽不出她假裝的淡定,郭湄無從解釋,只能使出無賴大法,“真沒事,就是,就是你總沒消息,我怕你被酋長抓去當女婿了。”

郭行雲笑起來,“好吧,我太忙了,對不起,你等我帶禮物回去。”

雖然很久不給她只言片語,雖然屏幕上的字跡平淡無情,可是電話裏聽,那聲音依然悅耳溫柔。通話結束好久,郭湄才停止發呆,放下手機擡眼一看,許懷謹以某種似曾相識的表情瞅着她。

“朋友啦……”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低叫,一個是解釋,一個是模仿。

“真的只是朋友。”郭湄以與大半年前一模一樣的句式又強調一遍。許懷謹忍着笑,“不用跟我解釋,就算不是朋友,我也不會逼問你姓名年齡職業籍貫,不過你能主動交代那自然最好。”

郭湄暗自嘆息,除了姓名,那家夥的年齡職業籍貫,想來都不能叫懷謹哥滿意,就是姓氏本身……也透着點怪異,幸虧他不是郭良才的親弟弟,不然這個輩分,她都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才不顯得荒謬。

等等,姓名年齡職業籍貫……郭湄腦中一閃念,只跟許懷謹說了一句“在這裏等我”,便朝國際到達廳大步沖去。剛才那可疑人物出來的方向并非旅客通道,而是通道旁邊的一排服務櫃臺,“神州租車”正是櫃臺上方最晃眼的一個燈牌。

郭行雲每次來廈門都光顧這家租車公司。

“請問剛才在你們這裏登記租車服務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戴棒球帽胡子拉碴個子蠻高那個?”

一口閩南地瓜音的櫃臺小姐禮貌地拒絕回答,“對不起女士,我們要為客戶保護個人信息。”

“不用你保護,他的信息我都有。”郭湄從手機裏調出一張證件俯拍照,“郭行雲,臺胞證號碼022204XX,最近一次簽發日期2009年4月17日,是不是這個人?”

櫃臺小姐遲疑了,“請問您是?”

看她表情郭湄就知道自己判斷無誤,立馬拍出身份證,“我是他家人,現在聯系不上他,麻煩你告訴我他提車地點在哪裏?”

一家人會一個拿臺胞證一個拿大陸身份證?櫃臺小姐有點風中淩亂,郭湄又從手機裏調出幾張和郭行雲的合影,“你看,沒騙你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櫃臺小姐還在沉吟,許懷謹走過來,“小妹幫幫忙,我們真的很着急。”

果然還是男色有效,櫃臺小姐一見郭湄身後俊朗儒雅的男士,神色一下扭捏起來,看電腦屏幕的間隙偷眼看了許懷謹好幾回,也不知是真的難查還是拖延時間,郭湄等得快不耐煩時她才嗲嗲地回答,“郭先生的提車地點就在我們高崎機場店,翔雲三路123號。”

郭湄一呆,“機場店?”郭行雲之前都是打車到酒店,到酒店再提車,這次直接在機場提車,說明他根本沒打算留宿廈門,“他有沒有說……會去哪裏?”

租車公司只看時間,才不關心客戶去向,郭湄問得急切,心裏其實不抱多少希望,不想櫃臺小姐在她(也可能是許懷謹)殷殷的注視中悄聲回答,“剛才我好像聽他給一個叫瑞園什麽的度假村打電話訂房間……”

瑞園度假山莊,馬銮灣附近一家人氣頗高的酒店,她跟郭行雲上次去東山島時還住過。郭湄一聽就怒了,豈有此理,一個人悄悄地來廈門,悄悄地去東山,她都給他打電話了,他竟然騙她還在庫斯科!

不留廈門直赴東山,說明不為合作案而是為黃氏和阿菜,他是想繼續找下去,還是打算就此做個了斷?抑或峰回路轉,有了新的線索,才如此匆促返回大陸,只怕錯過最後的時機?種種可能郭湄猜不出頭緒,但無論哪一個決定,都沒必要瞞着她不是嗎?

是誰親口說“連你也一起瞞着,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有所保留”,是誰親口承諾“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言猶在耳,他就這樣食言而肥?!

郭湄越想越氣,一腳剎車在路邊停下,吓了許懷謹一大跳。

“你真要考驗我急救技術啊?”

“我要打個電話,懷謹哥你來開。”郭湄跳下車就去摸手機,她有郭行雲極其詳細的個人資料,那瑞園又不是什麽連鎖五星級,郭湄輕而易舉就從接線員口中套出話來——郭先生的确是今天入住,明天退房。郭湄攥着電話思索了不到十秒鐘便叫許懷謙停車,“車是藍藍的,你直接還鑰匙給她就行,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你去哪兒?我送你!”

“緊急任務,獨家新聞,我一個人行動方便。”郭湄不由分說拒絕了,跳下車跑出去兩米又跑回來,“事關重大,懷謹哥千萬替我保密!”

“等等,帶上傘!”許懷謹塞了把雨傘到她手裏,“天氣不好,自己小心……”

其實許懷謹洩密也無妨,郭藍會掩護她,長輩們會以為郭湄又去幫郭行雲找阿菜了,事實上此刻就連郭湄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這樣沖動的決定。天邊襲來滾滾濃雲,海風漸烈,幾顆大如綠豆的雨滴打在郭湄鼻尖,她都顧不得了,揣着傘就去攔出租車,趕到湖濱南汽車站,買了張去銅陵的車票,在越來越迅疾的風勢中直奔東山島。

從廈門到東山,兩個小時的車程,她完全可以給郭行雲打個電話。但她沒有。郭藍說她天不怕地不怕,曲揚說她天不怕地不怕,可現在她很害怕,她怕質問以後得到一個“這與你無關”的回答。他們的關系簡單又複雜,長輩和晚輩,老師和學生,老板和助理,甚至是彼此交心相知的朋友——卻沒有一種,能讓她提出一切行動要報備的要求。

她有他的承諾,那又怎麽樣呢,他也有屬于自己的自由。

她只能用偶爾的恃寵而驕掩飾持續不斷的患得患失,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要順其自然,要像過去喜歡懷謹哥那樣,在未來了無痕跡地喜歡郭行雲,可過去那個郭湄無欲無求,才能笑對所有的歸來和離去,現在的她越來越不知足,每一次貪心吝啬舍不得放棄的相處,都是一場深淵崖壁的美麗冒險。

風雨欲來,沈海高速上滿是匆匆趕路的車輛,城際巴士飛速馳往海島,她像一只憤怒的飛蛾,撲向誘惑的焰火。

到了東山,郭行雲卻不在瑞園。瑞園是度假村式酒店,一座座小樓四散分布于馬銮灣後的緩坡上,郭湄坐在郭行雲下榻的七號樓大堂給他電話,不想連打了半小時都是無法接通。夜色漸深,外頭風大雨大,郭湄有點擔心,便把電話打到茂阿公家裏。接電話的是郭四嬸,語氣裏不乏抱怨,“阿四陪小郭先生去蘇峰山了啦。我說今晚臺風登陸最好不要去,阿四說小郭先生明天就要回臺灣,只有今天,現在倒好,兩個手機都不通,怎麽辦?!”

“他們去蘇峰山幹什麽?”

“我以為你知道呢!小郭先生要給全鎮老人院捐錢蓋樓,換鎮政府在蘇峰山給他批一塊地修墳。他今天就是去看地啊。”

郭湄眉頭一皺,知道郭四叔是搭郭行雲的車去,郭行雲肯定要送他回家,若有什麽事,郭行雲在東山無親無故,旁人肯定先通知郭四嬸,當下撐開傘就去茂阿公家。臺風眼越來越近,她又是步行,郭四嬸開門時她幾乎渾身都淋透了。

“有沒有聯絡上?”郭湄接過毛巾,開口第一句便問。郭四嬸苦着臉搖頭,“還是打不通,可能山上基站被吹壞了,先等等吧。”

這一等便等到晚上八點多,臺風已在鄰縣登陸,整個東山島小船般颠簸在臺灣海峽的滔天巨浪裏,外出的男人依舊沒有回來。兩個女人從擔憂漸漸變成恐慌,郭四嬸不敢驚動茂阿公,悄悄給住在鎮裏的大伯子打電話,打完更是臉色發白,“二哥說蘇峰山下來那條路有泥石流,阿四大概被堵在路上了……”

郭湄刷地站起來,張了張嘴卻不敢當着郭四嬸的面說出來,只堵在路上倒還好,要是不幸正撞上泥石流了呢?……她不敢想。

“臺風比預計的猛,很多人都在路上,這一堵不是鬧着玩,鎮政府肯定要組織救援吧?”郭湄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四嬸,我們過去看看。”

郭四嬸也早就坐不住了,家裏的手動擋轎車她不會開,關鍵時刻,郭湄只能硬着頭皮上,先把車開到村委主任家,和村裏派出準備勘察現場的幾個青壯年會合了,幾輛車排成一線一起往蘇峰山去。這一路狂風暴雨,水流如瀑,雖然山路是這幾年新修的柏油路,還不至于泥濘塌陷,但不時有樹枝石塊從山間墜落車頂,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郭湄死死攥着方向盤,兩眼瞪得銅鈴一般,生怕一個眼錯不見,丢了前車蹤跡,自己便要迷失在這漆黑雨幕裏,事到如今,她也沒有餘力分心去想郭行雲怎樣,只能讓郭四嬸拿着自己的手機,一遍又一遍撥打他的號碼。

“都下車!都下車!”頭車停了下來,治保主任讓所有人把車停到路邊一處空地上,“前面不通車,我們步行進去。你們兩個,”他指指郭湄和郭四嬸,“在這裏等着!”

“不行!我們也要去!”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叫你們等着就等着!”治保主任大聲吼道,“山上危險,不要拖後腿!”說完便領着一幫後生扛着鋤頭鐵鍬往上沖。郭湄跟了幾步,就被隊伍末尾的小哥推回去,“我們看過沒事,自然會叫你們上來幫忙!”

可郭湄哪裏肯聽,還要再說,那邊郭四嬸叫了起來,“湄湄!這是小郭先生的車!”

郭湄沖到頭車前面一看,果然有輛黑色君威停在角落,拿手電一照,車牌正是郭行雲登記的號碼。車身沒有大礙,副駕的車窗卻不知被什麽砸破了,車座上滿是積水,郭湄心裏一沉,轉頭便叫,“郭行雲!郭行雲!郭行雲!……”

她喊得聲嘶力竭,茫茫黑夜,風鳴如雷,瞬間便将她的聲音吞沒。

“四嬸你在這裏等着,我上去看看。”郭湄狠狠抹掉滿臉雨水,啞着嗓子對郭四嬸說。郭四嬸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四嬸!咱們是第一批,待會一定還有人過來,總要有人在這裏報信,你別上去了,我找到郭老師就能找到四叔,你放心,他們一定沒事!”

山林深處的微光仍依稀可辨,那是剛進山的人們在雨中行進。前面的大路已經堵住,顯見着他們是要繞小路過去。郭行雲的車子停在堵點下方,應該是避過了泥石流,可他現在在哪?!

山路難行,郭湄不知滑了多少跤才能勉強跟住隊伍,風勢太大,雨衣帽子早被吹開,郭湄一點一點往上爬着,總算看到前方速度慢了下來,隊伍漸漸散開。她顧不上兩旁木麻黃橫生的枝杈,忍着手腳劃傷的銳痛,撥開樹叢跑過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也不算虐啊,就是一個不見了,另一個着急了一章而已……

農村入葬不像城市必須進墓園,只要不是占用農田水利基本設施之類的土地,經政府批準就可以建墳了,不過要火葬不得土葬。

2010年10月中旬生成的超強臺風“鲇魚”,是1979年臺風泰培以來西北太平洋地區風速最高的臺風,鲇魚兩次登陸,第一次在菲律賓,第二次在福建漳浦縣,離東山也很近。

☆、雨後初晴(小修)

還記得那一次你擦幹我的淚

很堅持将我低下的頭

緊緊貼近你的胸口

有多久沒感動過

若不是你

那麽強烈的保護我

若不是你的那一句

你有的不多

卻願意把最好的都留給我

——戴佩妮 《防空洞》

眼前是一片開闊坡地,坡地上本該有幾座民宅,裏頭住着承包了蘇峰山經濟林的幾戶人家,可現在所有屋子塌的塌,倒的倒,斷壁殘垣,陷落在滿地亂石泥漿裏。治保主任帶着幾個後生正往外擡人,而劫後餘生的人們坐在旁邊,呆呆看着他們已變成廢墟的家園。

“湄湄?你怎麽來了?”

“四叔!”郭湄跳起來,“郭老師呢?!”

泥巴糊得看不清臉的郭四叔一指幾十米外另一處廢墟,“那不是?”

隔着瓢潑大雨,飄搖樹枝,雖然并不是很長的距離,可除了幾只手電和影影綽綽往這裏來的人影,郭湄什麽都看不清。她使勁揉了揉眼睛,一腳深一腳淺地跑過去,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統統都不是,“郭老師!”她急得大喊,“郭行雲!”

“湄湄?”

隊伍最後,有個和郭四叔一樣滿身泥漿的男人站住了,手電一揮,光束打在她臉上,刺痛了她的眼睛。“郭行雲!”她氣急敗壞地吼,踏過一地狼藉,揮着拳頭撲到他懷裏,“郭行雲你這個大壞蛋!”

足足砸了十七八拳,爬完長長山路所剩的最後一點力氣也用盡了,郭湄幾近虛脫地伏在他身上,任他把自己抱得很緊很緊。

“這天氣,你跑上來幹什麽啊!”郭行雲用力揉着她的臉,恨得聲音都顫抖了,“山洪暴發會死人的知不知道?!”

“知道!所以上來給你收屍!”

“收個屁屍!我和你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郭行雲竟不知這豪雨中該怎樣細細跟她解釋,噎了好一會兒,忽地放開她,甩開步子去追那些被他護送下來的婦孺。這一松手,郭湄腳下便是一軟,撲地跪倒在地上,把郭行雲結結實實吓了一跳,趕緊回身去扶。

“不要你管!”郭湄帶着哭腔拼命推開他,自己攀着樹樁咬牙爬起來。郭行雲原來還有點怒,現下是一丁點脾氣都發不出來了,只能抓着她胳膊慢慢将她送到下面坡地,和剛才獲救的幾家人坐在一起,又把她雨衣帽子系好,塞了個手電到她手裏,“乖乖坐着不許亂跑,給他們都檢查一下,傷得重的挑出來,待會兒下山直接送醫院。”

說完便掉頭回村幹部們的挖人隊伍裏去了。

之後的時間裏,郭湄忙着照顧傷員,也沒有功夫和他扯閑篇。所幸救援及時,雖然房屋無一幸免,總算幾戶居民都保住了性命。救援隊将傷員一個個擡下山,後一步從鎮上趕來的公安醫療人員正好抵達郭四嬸駐守的地方,迅速接手了善後工作。郭行雲和郭湄不是銅陵鎮人,看到郭四叔和郭四嬸順利會合,打了招呼便低調離開了。

回酒店的路不像進山時那樣驚險,可臺風肆虐,路燈全滅,縱沒有山石突襲,也比郭湄來時更加艱難。副駕有碎玻璃渣,郭湄只能坐在後座,車子透風,夾着冰涼雨點不斷敲打她瑟瑟發抖的身體,她又疼,又冷,又餓,又累,難受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簡直是父親去世以來她過得最糟糕的一個晚上。

然而十幾年來她第一次無比虔誠地感謝上蒼,他還活着,沒有受傷,完好無損地在她身邊,謝天謝地,她要去關帝廟燒上三根高香。

被□□得不成樣子的君威磕磕碰碰,終于在子夜時分回到瑞園。臺風過境,大批游客滞留,雪上加霜的是有好幾座樓的輸電系統出了故障,前臺小姐一聽郭湄問空房間,愁得都快哭了,“實在對不起我們已經有好幾撥客人拼房住了都……”

“那就再給我一張房卡。”郭行雲報上自己的房號,“我妹妹跟我住也行。”

郭湄眼皮一跳。她,什麽時候,又成他妹妹了?

不過就郭行雲現在的模樣,說是父女倆也沒人看得出真假吧?……

其實郭湄還可以去茂阿公家投宿,還有家裏老宅租給別人,借住一晚也行,至不濟,旁的酒店說不定也能找到空房間,只是現在太晚了,只是她太累了,只是——他一直都攥着她的手,從下車到現在,一秒都不肯放開。

就好像一放開,她又會跪到地上去,然後哭着再不讓他靠近一樣。

直到走進七號樓走到他們的房間,郭行雲才松手讓郭湄用新房卡開門。房間并不大,和皇冠假日不能比,床也只有一張,被褥也只有一套……郭湄遲滞了腳步,褲腳和鞋幫上的泥水立刻在玄關地毯上積出一塊小小的水漬。

“郭老師……”她局促地回頭,一句“我好像什麽都沒帶”忽然堵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下去。

因為他整個人靠在門上,剛剛才握過的手正向她緩緩擡起,“湄湄,過來。”

聲音低沉,沙啞,很疲倦,也很溫柔。

像臺風過後終于浪止潮歇的大海,剎那間就将她卷裹包圍。

可海水是冷的,懷抱是暖的,郭湄緊緊環住他的腰身,濕濕的臉頰貼着濕濕的胸口,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總之彙在一處,有苦有甜,有喜悅有傷悲,一如蘇峰山上重逢時的滋味。然而這一次她不揮拳也不咒罵了,小樹袋熊一般巴着他,埋首嗚咽,“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湄湄,對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每說一遍,都将她箍得更加用力,像要箍進血肉,像要箍進生命裏去。天知道他有多後悔,後悔騙了她,後悔自己讓她頂風冒雨一路追到東山島,追上蘇峰山,為他承受了大半個晚上的恐慌害怕,他竟還忍心怪她……

幸好,她還願意回到他身邊,願意放下所有戒備,願意在他懷裏放肆哭泣,宣洩委屈。

只亮着一盞玄關燈的房間裏,他們靜靜相擁,太過混亂緊張的夜晚,一個長長的擁抱是彼此最好的安慰。

如果它不是被一陣鈴聲突兀打斷,那就真正完美了。

郭湄不得不掙脫出來接電話,“媽我沒事,剛才信號不好才沒接到……不是讓懷謹哥跟你說了嗎我要臨時出現場……我知道有臺風,我在酒店裏又不出去,怎麽會有事?要不我拿酒店分機給你打一個看看我有沒有騙你?……我知道……我知道……明天就回去……”

霞嬸唠叨了很久,電話好容易挂上,房間裏一度有些異樣的氣氛已恢複如常。郭行雲洗了手,從旅行箱裏翻出一套幹淨衣物,“你先洗澡,內衣用吹風機吹吹,很快就幹,外衣将就下先穿我的,明天早上我再出去給你買套新的。”

郭湄一下想起躲在酒店等着許懷謙買衣服回來穿的郭藍,臉轟地就熱了,抱着郭行雲的T恤和沙灘褲躲進浴室,咔噠一聲反鎖上門。

再出來時郭行雲已經換下了那身泥水衣服,又和服務臺要了一床被子鋪在地上。以他的作風,共宿只是不想再擔心她,該守的規矩并不會少,這一點郭湄早有預料,只是親眼看到一米八的大床對比窄窄過道上的地鋪,郭湄還是覺得很刺眼。

若她提議自己打地鋪他睡床,絕對會被駁回,她又不好意思說“不用客氣上床來睡吧”,怎麽做都很尴尬,郭湄抱膝坐在床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更妥當的辦法。郭行雲洗完澡出來了,她還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被窩和枕頭,一臉的神游太虛。

“你上完藥了?”

“沒……”

“面也沒吃?”

“我——等你一起啊。”

“熱水呢?”

“還沒燒……”

郭行雲嘆了口氣,進浴室前給她準備好的雲南白藥和泡面全都被無視了,是不是進門時認了個大錯,現在說話就完全不頂用了呢……他郁郁地燒水,泡面,給她上藥。兩人盤腿對坐吃面條的時候,郭湄依然有些神不守舍,不似平時的吃貨模樣。

“怎麽了?吃不下?”

“不是。”郭湄擡頭望着他,“墓地……看得怎麽樣了?”

“離山頂不遠,面海,風景很好,也不受泥石流影響。老爺子的遺願,是找到黃氏以後,一半骨灰留在臺灣,一半送回大陸和黃氏合葬,黃氏沒有遺骨,就立個衣冠冢好了。”

郭湄點點頭,且不論郭良才血統如何,黃氏總是郭行雲和陳寶珍共同的長輩,“你和陳奶奶商量過沒有?”

“商量過。當初選址,也讓她點了頭的。”

郭湄低頭,掩住嘴角一抹苦笑,郭家兩位後人直接對話,她果然是多餘的那個了。

“對不起湄湄,我不是故意瞞你,這次實在太匆忙,周五下午到,周六一早走,你又要上班,我想幹脆就不通知你了。”

“真的?”

“不然呢?”郭行雲抓抓她頭發,“你想到哪裏去了?”

“我沒想到哪裏去。倒是你,預報都說了臺風登陸,你還往山上跑,你孤家寡人無牽無挂,人家郭四叔老婆孩子一家人可都指望他呢。”

“我心裏有數,本來是可以在臺風登陸前下山的,郭老四說看樣子山上那幾戶人家危險,那時候電話已經打不通,我們就在直接把車開回去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都知道要出事你還敢開回去!”

“跟你說了我和你不一樣,戶外生存我有經驗,比這危險得多的地方都闖過,你擔心什麽。”

“誰擔心你了。”郭湄撇過臉,含着面條小聲嘟囔。郭行雲笑了,“還沒問你呢,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我在機場看到你了。”

“你在機場?”

“藍藍和阿謙訂婚,懷謹哥回廈門觀禮,我去接他來着。他也看到你了,知道我來找你,要不我什麽都不帶突然跑東山來說要出現場,沒個人打掩護我媽怎麽會信。”

“許,懷,謹。”郭行雲将這名字細細咀嚼一遍,“有一次我從拉薩打電話給你,你就是在等他電話吧?”

“哇哦郭老師,記性要不要這麽好?”

“不是我記性好。你提他的次數太多了。”

有嗎?有嗎?郭湄在心裏飛快倒帶,提到許懷謹的次數再多,總比不許懷謙多吧?怎麽這位大叔的語氣——有點像手上這碗老壇酸菜啊?郭湄咳嗽一聲,“懷謹哥是我們帶頭大哥,我和藍藍可是從小跟他混的。”還藏了一句沒說,要不是他這兩年不在廈門,我提他的次數會更多……

“他是許家大少,不子承父業,怎麽會跑到西藏去?”

“你是郭家大少,不子承父業,怎麽會跑到——全世界去?”

“……”

郭湄話多卻經常說不過郭行雲,看他吃癟不由一樂,“不要質疑人家,人家比你靠譜,不做生意至少還做醫生,怎麽說都在醫療行業混。要不是……”

“要不是什麽?”

“要不是降香姐出事,他現在也是廈門醫學界一顆新星了。”

“降香?海南黃花梨?”

“拜托你正經點。”郭湄怒目,一拳捅在郭行雲肩上,不過他還真沒有說錯,降香兩個字的确就是一味中藥,“她是中醫世家廈門沈家的傳人,也是懷謹哥的大學同學。他們一起畢業,一起分配到市一院,一起考上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其實許阿姨也不是不喜歡她,就是不太滿意她的職業,畢竟兩個外科醫生,誰也沒辦法照顧家庭,降香姐背負沈家厚望,壓力比懷謹哥更大。他們倆耗了好些年,最後降香姐為了懷謹哥,還是決定辭職。辭職前趕上汶川地震,本來她不在援川名單裏,她說辭了職,以後可能不會再做醫生,她想為這份職業盡最後一份心,就主動報了名,去的還是最危險的第一線……”

沈降香再沒有回來,許太太也再沒有辦法将兒子留在身邊。

“就是這樣,懷謹哥一走兩年,這一次請了一星期假,明年春節大概也不會回來了。”郭湄感傷地笑笑,“這就是有緣無分吧,許阿姨也沒有惡意,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呢……唉,你這是什麽表情?”

郭行雲微眯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

“郭老師?”

“湄湄你有沒有想過,兩個外科醫生組成家庭,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犧牲,為什麽必須是沈降香,不能是許懷謹?”

“因為……這樣比較符合傳統吧。”雖然事實上,是降香姐比懷謹哥更有潛力。

“換做是你呢?”

“我?我……我沒想過,我又不是醫生。”

“但你也會有自己的事業,如果有一天它和家庭只能二選一,你會怎麽選擇?”

郭湄疑惑地看向郭行雲,他們難道不是在聊別人的話題,何以他如此認真,以至于被追問的自己竟然有點手足無措?她靜下心思索片刻,“我沒有降香姐的才華和志向,一份工作而已,要真有那麽一天,我大概會讓步——只要,只要他值得我讓步。”

“你不怕有一天會後悔?”

“不怕。”她沒後悔過年少時漫長的暗戀,沒後悔過曲折輾轉的拒絕,沒後悔過這一路流血流淚的追趕,沒有什麽選擇是十全十美萬無一失的,“郭老師,與其後悔,我更怕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降香黃檀就是海南黃花梨,根部心材即降香,供藥用,為良好的鎮痛劑,又治刀傷出血。

後半章似乎沒有說什麽,但其實是這兩人在一起,要面的最大現實問題。章節末尾删減了一些廢話。

最後,女配名永遠比女主名逼格高有文藝範是怎麽回事……

☆、木麻黃下

聊一聊我們曾經做的傻事

醒來以後是不是就有解釋

原來承諾兩個字

累人一輩子

也輕易讓人勾勾手指

聊一聊我們曾經錯過的事

是否在失去以後才有價值

原來夢想的種子

要用一輩子的執着

來等待它的果實

——戴佩妮 《我們的故事》

像往常一樣,郭湄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往枕頭下面摸手機——十點五十,夠晚!她噌地坐起來,“嗷”了一聲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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