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爸爸都不知道,我又怎麽會告訴你們?”
郭湄連忙伶俐改口,“是我不好,奶奶不說一定有奶奶的道理,反正也沒有耽誤什麽,緣分天注定,是一家人總會團聚的。”
“是啊,一家人,總會團聚的,只是你郭爺爺看不到了……”陳寶珍嘆道,“當初要是搶救及時,太嬷還有救,結果人沒了,他們還說是她自己活該。你郭爺爺氣不過,去紅.衛兵司令部讨說法,去時還好端端的,擡回來已經斷了氣,滿頭滿臉的血啊,渾身沒有一塊骨頭是完好的。紅.衛兵說他沖擊司令部,襲擊革命戰士,完全是自取滅亡的行為……到底出了什麽事,誰也說不清楚了,可我知道,你郭爺爺就因為當年是從東山逃出來的,有個不能見光的父親,一輩子規規矩矩小心做人,誰也不敢得罪,連句重話都不會跟人講,就這麽手無寸鐵地去,說他先跟人動手,我是一點都不信……”
不信又有什麽辦法呢,郭良才不過是千千萬萬無辜冤魂中的一個,而孤兒寡母的陳寶珍就和當年孤兒寡母的黃招娣一樣,除了含恨緘默,別無他法。為了兒子的平安成長,她不能喊冤,不能訴苦,甚至不敢告訴兒子他父親是怎麽死的,就怕給孩子年幼的心靈帶來任何陰影,一直到現在,郭建華都還以為,父親是在給太嬷辦喪事的路上意外身亡的。
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有多少生命被時代無情碾過,從黃老太太到黃招娣,到郭良才,郭行雲不得不慶幸父親不曾親耳聽到親人們冤屈慘烈的結局,而他自己,也有幸在耳聞陳寶珍敘述之前,先看到了一個困境中掙紮崛起的家庭,郭良才固然死得冤枉,陳寶珍卻以常人難以做到的堅韌頑強帶大了兒子,并和兒子一起白手起家成就了今天的鴻運。
這也許是唯一能告慰老父在天之靈的消息。
“我聽說八十年代以後,很多人都平反了,不知道良才大哥的案子……”郭行雲謹慎地問。
“傻孩子,平反也要有得可平反,當年我們人微言輕,打死就打死了,難道還給你個判決書,下個紅頭文件?檔案裏都沒記載,去哪裏平反?”陳寶珍嘴角露出淡淡嘲諷,“真要算舊賬,就該去找當年司令部裏那些紅.衛兵,我也不是沒找過,那些人的名字我從來沒忘記,有一些到現在,還常常能在廈門新聞裏看到……”
郭湄驚擡頭,她還小,也許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體認,政治沉浮對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切膚影響。
“二十年前,我也想過把從前的冤案從頭到尾告訴你郭伯伯,誰能想到,你淩阿姨的恩師,悉心栽培帶她出仕的領導,就是那些紅.衛兵裏最積極的一個。你郭伯伯也認識她,尊稱她老師,年年過節都不忘一份重禮,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父親就是死在她手裏。
“你要問我恨不恨她,我恨,可除了恨呢,她對你淩阿姨有恩,也就是對我們郭家有恩。鴻運到今天,你知道我給多少人送過禮,陪過笑,稱兄道弟,甚至互相握着對方的把柄,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裏面又有多少人在你郭爺爺的事情上逃脫不了幹系,我怎麽追究,我拿什麽代價去追究呢?這問題我想了二十年都沒有結論,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有結論了。”
那樣不堪回首的往事,回首時也只是一絲惆悵,三分嘆惋,當初的慷慨激昂,悲怆呼號早已遠去,七十年人世艱難,歲月磨砺,都沉澱在了古稀老人平靜的華發與皺紋裏。
“湄湄啊,你會不會覺得奶奶懦弱,沒血性,一心掉在錢眼裏,對不起你郭爺爺,對不起太嬷……”
“不不不,怎麽會呢!”郭湄連連搖頭,緊握着陳寶珍的手急切否認,“您把一切恩恩怨怨都埋起來,不過是為了郭伯伯、淩阿姨、藍藍和郭茗能開開心心過日子,可我知道,心裏積着苦又不能說,是個什麽滋味,您今天都說出來,以後就不用再想了,我也保證不會說出去的。”說着看了一眼郭行雲,“郭老師也會保密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們。”陳寶珍一只手握着郭湄,一只手握住了郭行雲,“這些年我也在想,我老了,日子不多了,良才的案子是随我入土,還是閉眼之前告訴藍藍他們……現在好了,我也不操心了,等這幫人都作了古,人死燈滅沒處尋的時候,你再告訴藍藍,我不要他們記恨誰,只是不想你郭爺爺最後死得不明不白,連自己的子孫後代都不知道原委。”
郭湄答應了,微紅着眼眶,努力消化着姍姍來遲的真相。郭行雲知道,走進這間書房之前,她和自己都想不到,原本只是對證一段失散多年的血緣,到最後會有一件如此沉重的任務,壓到她尚且單薄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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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還有他,他們都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共守一個秘密,直到那個時代的餘韻徹底絕響。
“陳總,我還有個問題。”郭行雲等郭湄情緒平複後才重啓對話,“黃老太太不讓人抄走的盒子,現在還在嗎?”
什麽樣的寶貝會引發兩條人命,郭湄也很好奇,霧蒙蒙的眼睛聞言變得清亮。陳寶珍沒回答,起身走到書房一角的保險櫃前,輸入密碼,從櫃子最下層取出一只紫紅色的方木盒,用抽屜裏的一柄小鑰匙開了,遞到郭行雲和郭湄跟前。
“都以為盒子裏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傳家寶,其實只是個貝殼。”陳寶珍笑道。
盒底躺着一枚半個手掌大的翡翠贻貝,比起文雅學名,也許另一個名字——淡菜,更為東南沿海的百姓所熟識。這贻貝至少有六十年歷史,黛色的外表面上,層層紋路已摸不出多少凹凸,內表面原本溫潤明亮的珍珠質也早就黯淡無光,蒼白珠層透着若有若無的淡藍色調,乍一看,像凝成了一顆水滴的月亮。
“這是你郭爺爺的父親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他從東山逃出來的時候什麽都沒帶,只帶了這個,他阿媽說,将來父子相認就靠它了。太嬷知道它重要,拿了自己最好的嫁妝盒子裝它。”
郭行雲将贻貝托在掌心,輕輕撫過貝沿光滑舒展的輪廓,“民國二十一年,父親帶黃氏離開廈門以後,曾經回過一次東山,在島上住了幾天,他跟我說,當時他窮得買不起首飾,就滿島去尋,尋了一對很漂亮的貝殼送給黃氏,權當定情信物。參軍前黃氏把貝殼拆開,夫妻倆各拿一只,聊作念想。”
他打開随身帶來的筆記本電腦,“貝殼易碎,我父親手上那只也存在保險箱裏了,我沒有帶來,這是一比一的照片。”
一樣的尺碼,一樣的黛綠,一樣褪了色的珠層,一樣記載着歲月風塵的殼紋,郭湄把貝殼按在屏幕前,廈門的實物,臺南的照片,隔着二百公裏海峽,六十年光陰,一厘一厘地重合。
“郭老師,這太奇妙了,你竟然沒告訴我還有這麽個東西!”
郭行雲揉揉她頭發,沒有說話。
不知道該說什麽,郭彤黃氏夫婦和郭良才都已作古,他是這世上唯一親手撫摸過兩片贻貝的人,再沒有人會懷疑,也只有他才知道,這兩片各自為主人珍藏數十年的貝殼,到底是不是一九三二年夏天,銅陵海灘上的那一對。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郭彤老先生是1975年(民國六十四年)迎娶曲揚,1977年生下郭行雲,彼時郭彤65歲,曲揚37歲。
所以,這篇文就是一個故事接着一個故事,每個人都在不停地給另一個人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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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一個小bug,郭行雲只說父名和籍貫,不足以引起陳寶珍的警覺,畢竟以他的年紀,父親也就六十來歲而已,所以補充了一條至關重要的信息。
這章可算尋親這條線索的重大突破,可沒想到寫出來這麽沉重。
文案裏的贻貝終于出場了~~真不容易啊。
☆、塵埃未定
幾度花開花落
有時快樂有時落寞
很欣慰生命某段時刻
曾一起度過
——林志炫 《鳳凰花開的路口》
七月盛夏的廈門島,偏西的日頭仍然炎炎,幸好珍珠灣禦園臨海,海風吹拂,多少散去一些暑氣。郭湄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裏,對面一對祖孫玩飛行棋,超級簡單的游戲,小朋友百玩不厭,一局又一局,一局又一局,看得郭湄昏昏欲睡,腦袋一頓一頓地往下滑,最後一次滑過了頭,一下掉進一只手掌裏。
“我平衡了,看來不只是我的課你會睡着。”
郭湄嘻嘻一笑,“郭老師你真記仇。”
“呵,是誰不辭辛苦搜了一堆挖苦老師的笑話發到我手機上的?”
“還說你不記仇!”
郭行雲懶得跟她争辯,徑自在她身邊的亭欄上坐下。因為要見陳寶珍,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淺藍正裝襯衣,黑色西褲,更難得一見地打上了暗灰細斜紋的領帶,乍一看和年輕時的郭建華還真有點像,不愧是一家人啊,郭湄心血來潮,握拳到他面前,“郭先生,據悉您今天和失散多年的親人終于相見,請問有什麽感想?”
郭行雲笑着拍掉她的手,“對不起,我不接受沒有預約的采訪。”
“幫幫忙,幫幫忙啦。”郭湄用手肘推推他,“你們家在臺灣,郭伯伯在大陸,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次認親搞不好真要上電視,你就讓我搶個獨家吧……”
“郭大記者,你的獨家還不夠多?”
“嘿,我還沒追究呢,那個貝殼,你都從來沒提過,還說我獨家多……”
郭行雲的微笑一凝,目光停在郭湄臉上,“你生氣了?”
“我……啊對,我很生氣,你要是早點拿出來,我們說不定早點查到呢?我真是太生氣了!”
“對不起。”
“呃……”
“我應該一開始就跟你交代所有的線索,只是……以前找人的時候,我們也主動提過貝殼的存在,結果适得其反,不少人拿着貝殼上門,最後證明都是假的……這次我沒有說,也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貝殼是我父親和結發妻子的信物,除了他們倆和良才大哥,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件東西的存在,它太私密了,我不想拿着它到處張揚。”郭行雲望着她的眼睛,“但連你也一起瞞着,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有所保留。”
習慣了他的倚老賣老、揶揄調侃,也享受過他的保護與照顧,這樣鄭重深切的致歉還是第一次,感覺……感覺都有點不像她認識的那個郭行雲了,郭湄有點局促地對起手指,“拜托你不要這麽正式好不好,我吓唬你的,也不是真生氣……”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但是不管你生不生氣,都是我沒做好。”他轉頭望向珍珠灣外遼闊的海平面,緩緩說道,“湄湄,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
郭湄小小地愣了一下。
親人已經團聚,旅程到了終點,以後,他們還會有以後嗎?
他們還會輪流開着車來往于廈門島和東山島,還會赤腳踩在南門灣布滿寄居蟹小洞的沙灘上,還會搶着吃盤裏最後一只東山小管,還會像今天這樣,并肩坐看潮起潮落,聊一些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久遠故事嗎?
他攢了幾個月帶給她的零食還沒有吃完,她還記得他說總有一天要拐她出去環游世界,雖然她知道那是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遙遠夢想,但每次看到那條錯送給她的哈薩克睡袋,她都會提醒自己,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要記得帶。
他身後有一個她沒到過的世界,有一個她不熟悉,所以好奇去叩問去探尋的時代。
“郭老師,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她懷着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情輕聲問他。
“是,明天下午的飛機回臺灣。”
“真快啊。”
半年而已,他們一起穿越了幾代人的大半個世紀,難怪驀然回首,時光快得像小偷。
“我的假期不多,回家還要和我母親交代。”他笑了笑,“明天一早你郭伯伯會跟我一起去醫院抽取血樣,我帶回臺灣做DNA鑒定。”
“DNA鑒定?”郭湄有點意外,陳寶珍讓郭建華夫婦進來宣布密談內容之前,她就離開了郭家大宅。畢竟那時她的角色已經扮演完成,沒有必要再旁觀一次面對爆炸性消息時,郭家人的姿态。
經風識雨的陳寶珍一直很平靜,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郭伯伯淩阿姨,卻未必願意讓她看見自己的錯愕。
“放心,只是一項必要的法律手續。按父親遺囑,找到良才大哥或他的後代,要經過DNA鑒定,我才能歸還代管的遺産。”
“郭老師,郭伯伯不會要的。”鴻運已然就是個龐大的商業王國,于情于理,陳寶珍和郭建華都不可能從曲揚母子手裏奪走任何東西。
“他們不要,但是我不能不給。當然給的方式有很多,兩邊都是經營向好的集團,各有高薪聘請的智囊團,還怕找不到一個雙贏的辦法?說不定到時候你要跑的新聞不是什麽認親,而是新合資企業的動工了。”
郭湄放下心來,“那就這麽說定了,郭老師可千萬要第一時間給我通風報信啊!”
郭行雲也笑了,“一言為定。”
郭湄總覺得,這道塵埃落定後的笑容藏了些什麽,甚或他出現在涼亭那一刻,他就是有心事的。不要問為什麽,她也說不清楚,只是一種直覺,他們都那麽熟了,她很清楚,他其實是個疏朗愛笑的男人。
“郭老師……”
“湄湄……”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繼而同聲笑起來,驚動了對面下棋的祖孫倆。郭湄把他拉出涼亭,走到外面的觀景臺上,“郭老師你先說。”
“好,我說,你可不要太吃驚。”盡管是無比開闊的空間,郭行雲依然放低了聲音,“你陳奶奶拿出來的貝殼,和我父親手上那一片,應該不是一對。”
雖被叮囑過了,郭湄還是大吃一驚,“不是嗎?”看上去完全一樣啊!
“東山遍地是貝殼,父親為什麽只挑中那一對?普通的翡翠贻貝珍珠層發藍,而它很特別,是偏紅的。雖然各自保管環境不同,兩片貝殼可能漸漸變得不一樣,但基本的顏色不會變。”
郭湄想了想,分析道,“從黃老太太那一代開始的所有信息全都對得上,郭爺爺就是你大哥,這點肯定不會錯。倒是貝殼那麽容易碎的東西,不小心弄丢了弄壞了,另尋一個的可能性比較大。陳奶奶顯然是不知情的,她沒必要瞞着你,黃老太太命都不顧也要保住貝殼,貝殼在她手上應該也不會出問題——那唯一可能就是黃氏還活着的時候,貝殼就已經換了。這也不奇怪,黃氏帶着兒子東奔西跑,路上難免出個意外……所以啊,不用太介意,人都找到了,一件東西又有什麽要緊?……郭老師?郭老師?”
“湄湄,把報社工作辭了吧。”
“啊?”
“給我做長期助手啊。”郭行雲笑了,“雖然你技術不怎麽樣,可要找個默契貼心的助手更難。”
郭湄立刻有點臉紅。明明最開始,在郭行雲面前,她臉皮是很厚的啊,都怪他,平時誇獎得太少,現在随便說一兩句,她就應答不來,只能顧左右而言他,“老師啊,你會不會聽重點?跑題了知不知道?”
“知道,我都知道。”他正色望向她,雙手握住她的肩,“湄湄,找不到當初的貝殼我是有點遺憾,但我不介意,無論如何,人都是最重要的。”
甚至和失散的大哥一家重逢相認,也不是最重要的,這段旅程最重要的意義,是認識了你。
郭湄聽得出他短短回答還藏着無盡餘味,看得出他微笑背後的心事并不只是一片可疑的貝殼那麽簡單,然而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她也就無法聽到。夕陽在珍珠灣的海風裏漸漸消退了熱力,肩膀上的掌心,反而更加傳來讓她心跳難安的溫度。
“哎,人都走了,看什麽呀!”
郭湄吓了一跳,從窗前縮回頭,郭藍橫卧在她家沙發上翹着腳一晃一晃,精光明亮的眼裏滿是戲谑。
“看什麽關你屁事。”郭湄把她的腳踹下沙發,騰出一個座位自己坐下去,“奶奶沒叫你回去?這會兒跑我這裏來幹什麽?”
“奶奶和老爸關了門讨論呢,再說,奶奶知道的未必有你多。”郭藍湊過來,嘴巴往窗外努了努,“郭行雲真是我爺爺的弟弟?這麽巧?”
“是啊,就是這麽巧,我有什麽辦法?”
“慘了慘了!”郭藍掩面,“我豈不是要叫他叔公?!他才多大就做我叔公?!”
“要怪只能怪你太公了,一把年紀還那麽龍精虎猛……”
“我靠什麽意思?郭行雲不是試管嬰兒?”
郭湄語塞,老太爺年過花甲怎麽還能生出質量這麽高的兒子,她當然好奇,也當然不好意思問,“這我哪知道!随口說的你還當真?你以後就是人家侄孫女了,自己去問啊!”
“哎喲,怎麽聽着有點酸?安啦,侄孫女嘛,我是你也是,以後跟我一起叫叔公咯……”
“滾,誰要跟你一起叫,我是他學生,論輩分你得叫我師姑!”
“想得美!不過——比起叔婆,還是師姑好接受一點……”
“叔,婆?!”
郭藍伸出根手指挑起她下巴,“郭湄,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和郭行雲,是不是,嗯——”
“神經病,瞎說什麽。”郭湄拍開她,丢給她兩顆大大的衛生球。郭藍順勢收回手,閑閑抱在胸前,“郭小湄,你別嘴硬,有人可是什麽都看見了……”
郭湄眼皮一跳,扭頭盯着郭藍,“誰?看見什麽了?”
郭藍不回答,只是眯着眼吃吃地笑。電光石火間,郭湄想起皇冠假日酒店那一幕來,和一個人的貼面擁抱,和另一個人的低首擦肩……她和郭行雲行跡親密卻不曾越禮,唯有那一次,是她解釋不了的踩過界。
“我不管誰看見什麽,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郭湄鎮定地回答。
“你确定?”
“我确定。”
郭藍坐直了身體,斂容看定她,“湄湄,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郭湄擡起頭,郭藍的眼神深得可怕,“藍藍,你不喜歡郭老師嗎?以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
“我沒有不喜歡他,只是更喜歡懷謹哥。”
“服了你了,郭老師是郭老師,懷謹哥是懷謹哥……”
“湄湄你自己不知道嗎?”郭藍帶着一絲悲憫望着她,“你看郭行雲的眼神,和看懷謹哥是一樣一樣的。”
柔軟的沙發突然變成深海上颠簸的小船,郭湄緊緊抓着沙發沿,不讓自己的身體跟着劇烈震蕩的心情一起變得不穩,“郭藍,你扯淡。”
怎麽會一樣,怎麽可能一樣,抛開十五歲那場偶遇,她認識郭行雲不過一年,認識許懷謹——已經有半個人生那麽久遠。郭行雲從來吝于贊美,許懷謹永遠讓她如沐春風,郭行雲總是神出鬼沒,許懷謹就在電話另一邊。
一定要找他們的共同點,一個浪跡天涯,一個長鎖心扉,她走不近,走不進,雖然都曾經傾心交談,可終究在短暫的交集後,要漸行漸遠。
所以,她絕對不會承認,因為注定不會發生。
第二天,郭行雲帶着郭建華的血樣離開廈門飛回臺北,郭湄要值班,沒有送行,郭藍和許懷謙代表郭家親自将他送到機場。郭藍從機場回來就直奔鷺島晚報社接郭湄,“郭行雲說了,鑒定結果兩周就出來,他最遲下月初就回廈門。”
“張口郭行雲閉口郭行雲,你有點長幼意識行不行?”郭湄橫她一眼,郭建華還得叫他一聲小叔叔呢!“有本事下回他來廈門,你當着奶奶爸爸媽媽的面直呼其名試試。”
“切,我敢叫,他敢不敢應還不一定呢!”
2010年八月初,郭湄并沒有等到郭藍改口的這一天。
原定出結果的日子,臺灣方面傳來消息,因為原本冷凍保存的郭彤血樣解凍出了問題,為了保證結果準确,郭行雲提取了自己的血樣,重新和郭建華的血樣作比對,結果還要等兩周。
而兩周即将過去的時候,郭行雲仍然沒有回來,倒是郭湄,很意外地被選入鷺島晚報訪臺交流團,踏上了飛往臺北的班機。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不知道,居然昨天這一更沒有更上,雖然後臺顯示更了!!!壞了我的日更記錄咩?辛苦寫到23點咩?
今晚還有一更才是今天的。
我絕不否認,湄湄對郭老師,是有點移情的元素在裏面。其實這也很正常,誰說男主一定要獨一無二,非你不可~
按爪吧少年!
☆、風雲突變(本章完)
每天聽你的心聲
有你我才未孤單
有你的陪伴
我才有靠山
你若歡喜
我是你的垃圾車
——五月天 《垃圾車》
三月時晚報社就開始籌備組團考察事宜,彼時還是實習生的郭湄受主任青睐,從頭到尾參與了外聯工作的全程,同批進報社的新人都很羨慕,歐美日韓不拘哪一國,她總能混上一次出國的機會。不過包括郭湄自己,誰都沒料到,第一批出境名單裏居然就有她。
陸客訪臺,要求比出國更嚴,此番出訪除了她都是有一定資歷的老人,二十二歲的郭湄夾在一群大叔大媽中間,顯得分外年輕靓麗。東道主在福華大飯店舉行晚宴加酒會招待晚報社同仁時,梁主任還特意招呼郭湄,打扮得好看點,給我們晚報争光!
領導一聲令下,郭湄不敢不把扮靓當成一項嚴肅的政治任務來完成。蓬松處理的短碎發,斜肩月白絲質小禮服裙,一條石青色腰帶,一雙同色高跟鞋,也只有膚色夠白氣質夠年輕才能穿得這麽素淨,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是一件綠松聯珠紋銀鏈,并不光華璀璨,絕不搶前輩風頭,細看卻又古風悠遠,精致絕倫。
随晚報社一衆成員步入宴會廳時,梁主任還是很滿意的。
只是酒會開始不久,又一位美女的出現,愣是從郭湄身上搶走了八成回頭率。
“你們怎麽來了?”郭湄難以置信地看着一襲蔥綠曳地長裙,氣場懾人豔壓群芳的郭藍,以及她身邊忠實的護花使者許懷謙,“你們……不是要等DNA鑒定結果出了才會過來的嗎?”
“郭行……小叔公走的時候就讓我們辦通行證,原計劃就是這星期來,誰知道突然又要重新做鑒定?”郭藍挽着她的手走到一邊,“我媽身份敏感不方便入臺,我爸哪裏走得開,奶奶年紀大了不适合打頭陣,不如我們做小輩的先來,等郭……小叔公回了臺灣大家再聚。”
“這次來主要也是看看合資的可行性,小叔公開了很優惠的合作條件,郭伯伯不希望太占便宜,畢竟郭夫人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麽想法,總不好讓小叔公為難。”許懷謙補充道。郭湄聽完一樂,“你倒是叫得順口。”
“早晚要叫,早點習慣到時候不尴尬。”許懷謙神色自若地回答,郭藍在一邊直翻白眼,“瞧你這點出息。”
“行了大小姐,阿謙嘴甜還不是為你?還有啊,你們兩個明知道我在臺灣,突然跑過來也不說一聲,還打扮成這樣!這酒會你們又是怎麽混進來的?”
“梁主任跟咱那是什麽交情?打打招呼不就進來了?”郭藍狡狯一笑,“怎麽,怕我搶你風頭?放心,有這位——”她拍拍許懷謙胳膊,“寸步不離,我肯定是沒行情的啦!”
“誰跟你比行情了。”郭湄啐道,忽然間心念電轉,“哎,不會是——”
不會是鴻運跟梁主任打了招呼,梁主任才把她給提溜過來的吧?難怪加她入團的決定那麽突然,一切手續又辦得那麽雷厲風行。郭湄恍然大悟,她不是鴻運員工,辦不了商務簽,旅行簽又不能自由活動,郭藍想讓她跟自己一塊兒赴臺,也就走晚報社這條路最方便了。
“別看我,別看我啊,都是阿謙想出來的……”郭藍連聲撇清,“還不是怕你又說什麽走後門托關系?誰不知道郭大記者最有原則,我可不想聽你唧唧歪歪。明天我們去臺南,一起走吧,聽說郭夫人很厲害,去給我撐撐場呗?”
“原來你也有怵的人,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天不怕地不怕的明明是你好不好,我沒你會裝罷了。郭夫人輩分比奶奶還高,唉,奶奶還要我跟着她,去給太公上香……”
郭藍靠在許懷謙身邊絮絮叨叨地埋怨,字字句句都是不滿,可藏在背後的小幸福還是被明媚飛揚的眼睛無聲出賣,阿謙沒有食言,牽了誰的手就會真心對誰,至少在這一刻,郭湄很慶幸自己選擇正确。
這本該是場衣香鬓影,燕舞莺歌的夜宴。
卻被一個電話意外打斷。
“郭老師?你不在東京嗎?”郭湄清楚地聽到電話裏有中文廣播的背景音。
“我在桃園機場。湄湄,DNA鑒定的結果出來了。”電話那頭令人不安地靜默了兩秒,“結果是排除祖孫親緣關系。”
“什麽?”郭湄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麽叫排除祖孫親緣關系?!
“其實兩周前我父親和郭建華的鑒定結果就是這樣,冷凍血樣有限,我不敢浪費,就用自己的血樣重新鑒定,結果一樣,我和郭建華沒有三代以內的共同祖先。”
郭湄明白了,所謂解凍出問題只是緩兵之計,第一次的鑒定結果任誰都無法相信,但第二次結果仍然是No的時候,郭行雲再怎麽排斥,也不能不接受事實,不能不對外宣布了。說不清心裏是失望還是難過,也許更多的是心疼,郭湄聽得出他刻意掩飾的疲憊,這一通電話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突然的結果,對他卻已經是兩個星期的心理折磨。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當時我還有點僥幸。”郭行雲苦笑,“是不是很懦弱?”
“不不。只是藍藍他們,你知道,他們已經來了。”
“所以我提前回來,無論如何,良才大哥是黃氏親自送到黃老太太手上的,這門親戚我會認,合作案也會繼續推,你放心,我不會讓郭藍受委屈。”
郭湄緩緩地放下電話,傻瓜,藍藍有阿謙有整個郭家,怎麽會受委屈。
我擔心的,怕會氣餒為難傷心的,是你啊。
鑒定結果出來,郭行雲就通知了郭建華,所以回到酒會現場,郭湄并沒瞞着郭藍。簡單通報了一下電話內容,郭藍立刻表示要回去聯絡父親,考慮到父女倆也許有不少意見要交換,郭湄把自己的房卡給她,“室友大姐也在酒會上,一時半會不會回去,我跟她說一聲,你就在我屋裏打電話吧。”
許懷謙要陪郭藍上樓,郭藍不讓,想想一個大男人進陌生女士的房間是不太妥,許懷謙便留在會場。出人意料的鑒定結果讓郭湄沒心情應酬,端了一杯葡萄酒坐在角落裏冥想。
所有的信息都沒錯,為什麽人會對不上呢,“排除祖孫親緣關系”,那到底郭建華不是郭良才的兒子,還是郭良才不是郭彤的兒子呢,若是後者,那意味着真正的阿菜幾乎徹底沒了找到的可能,若是前者,那原本和睦平靜的郭家又将掀起一場怎樣的風暴……
獨坐的年輕女郎總少不了男士過來搭話,郭湄不勝其擾,換了好幾處據點。許懷謙擺脫一衆熱絡攀談的賓客,在會場裏找了許久才找到她,“怎麽不去陪梁主任轉轉?”
郭湄搖搖頭,“我等藍藍。”
許懷謙便在她身邊坐下,兩個人像很久以前在原鄉那樣,一人一杯杜松子,并肩看滿場流光飛舞,俪影雙雙。不同的是以前總是郭湄說,他聽,今天她卻成了格外安靜的那一個。
“不用太擔心,郭伯伯知道該怎麽做。”
“我知道,只是有點不甘心。”找了那麽久,以為這就是終點,卻原來前路依然是一段錯綜複雜的迷途。
許懷謙聞言,轉過臉審視她,“湄湄,你太投入了。”
“事關郭家,怎麽會‘太’投入?”
“哪個郭家?”
郭湄立刻擰眉,“許懷謙,我還沒追究你跟藍藍胡說八道的責任。”
“你扪心自問,換成別人,阿古拖鞋阿肥菜頭,你會用哪種方式躲我?”
“我……”
“你說摔了一跤,他幫你上藥,可我記得小時候你摔得兩只膝蓋全是血,也不肯讓男生背你去醫務室。”
“阿謙……”
“大哥、我、藍藍,送給你多少首飾,出了郭家你從來不戴,今天為什麽把它戴出來?”
郭湄下意識把手藏到了桌下。
“我當你是妹妹才會多嘴,郭行雲不是壞人,但兩個郭家的情況太複雜,湄湄,我不想你卷得這麽深,至少,不是現在。”
郭湄沒有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