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姑娘的本事雖然厲害,但現在齊聚一堂,敵衆我寡,還是不要妄動的好。”慕雲深緩緩言道,溫和的不帶有任何攻擊性,單純讓人心裏不舒服。
崔青青打量了一眼局勢,将扣在手中的短刀重新收回,她的長相很清純,但眼睛如含一脈春水,妩媚而多情,像是獨立長出來的,與其他四官有着明顯的區別,勾魂攝魄。
心智稍不堅定就會溺死在崔青青的眼睛裏,這也算是一種媚/術,崔青青強于刀法,這上面的修行不算突出,還不能随心所欲的操縱別人,如果臻至化境,不分男女老少,皆能為她所用。
也虧的崔青青練的不好,除了失心瘋的矮冬瓜,也就剩下三個人還清醒着,慕雲深的冷硬心腸不為情動,顧懷武一腦門兒心思的“清兒”,加上個看見女人寒毛直豎的蕭爻。
而其它人早已七葷八素,基本喪失了思考的能力,癡癡傻傻的想越過顧懷武這個礙事的屏障。
忽的,這幫人又轉變了目标,掉過頭來,虎視眈眈的看着機關輪/盤。他們都是顧懷武的兄弟,與崔青青本人的身份不同,多少要顧及一些,不能真的痛下殺手。
顧懷武“啐”了一聲,十分不齒于這種挑撥離間的做法,但被人纏着,一時也是無奈。
就在這時,蕭爻動了,後頸削的快而利落,一瞬間倒了一片,他拍了拍手,又回到原地,但同樣的,優勢也解除了,慕雲深不算,二對二。
那原本蜷縮在角落裏的矮冬瓜忽然露出一個笑容,牙白森森的,雙唇血紅,十分的滲人,崔青青看狗似的踹了他一腳,“別亂動,要命的就把你那些東西收起來。”
這一腳踹在背上,聽聲音還不輕,但那矮冬瓜毫不計較,仍是傻兮兮的笑着,舌尖舔着後槽牙,也不說話。
崔青青是個懂得把握機會的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已經踩着地上橫七豎八的人攻了過來,她針對的人一直是蕭爻。
他們之前交手,蕭爻寧可多幾條血口子,也不肯拔劍,崔青青心高氣傲,自然受不了這樣的挑釁。
短刀又抵在劍鞘上,但劍鞘是劍鞘,劍身已分離。
崔青青的面前,忽然閃過一道緋紅色的劍影,稀薄的光和風迎刃而碎,轉而又合攏一處,山川歸色,海晏河清。
之前屢屢交手,蕭爻不管身形還是劍法,都稱得上“巧”,靈巧,迅捷,左支右绌卻異常潇灑,現在卻恍然樸實了,平平刺出一劍,不僅慢的肉眼可見,更是笨拙無比。
後勢已盡也不知道收手,繼續這樣下去,就會把前臂送到崔青青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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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劍猛然回招,半空中繪出一道弧,濤濤江水奔騰東流,是擋也擋不住的恢弘,在這招之前,所有的投機取巧都只能興嘆。
崔青青躲得開,但她是個武癡,非要纓其鋒芒,雙刀撞了上去。如此大開大阖之招,附着的卻是綿軟的內息,沒能兩敗俱傷,崔青青恍如置身汪洋大海,多大的舟都是折葉一片。
變故是忽生的,破碎的窗棂裏又摔進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有一半頭皮都沒了,手腳稀爛,只有裏面的骨頭是完好的,撐着破碎的皮肉,在地上徒勞的撲騰。
蕭爻被崔青青攔着,顧懷武也沒閑着,正與矮冬瓜糾纏,沒人顧得上這團爛泥一樣的人。
他臉上的皮已經沒了,肉也給剃了一半,幾乎看見骷髅骨,一只眼珠子掉了出來,挂到鼻尖上晃蕩,沒有人形,卻還靠着回光返照勉強活着。
這一摔不輕,他反應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這是逃出升天了。
其實機關和迷宮某種程度上很像,能造出來的人不一定能破,就算知道其中關竅了,有時候還要靠本事和運氣。
若不是這一身殘碎的衣服還有些模樣,連崔青青也認不出這血刺呼啦的人原來是段愁。
段愁又在地上挪了挪,沙土都漬進了傷口裏,他擡起那顆唯一完好的眼睛看了看,狂喜之後是一盆當頭涼水,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模樣了,也知道這副樣子絕對活不長久。
他一生最恨、最不服氣的就是鬼斧,血緣至親,叔侄成仇,可惜造化從重量刑,偏讓段愁死在這個遺留下來的機關中。
他忽然笑了,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人之将死,這最後一點氣力卻始終不散,段愁也是個偏執的人,他要親手毀了機關才肯咽氣。
蕭爻和顧懷武理會不上他,竟讓段愁挨到了輪/盤邊上,被一雙冷冰冰的手攔了下來。
慕雲深看着他,神色嚴峻似竹下清風,手腕無力卻不屈不撓,駭人的血腥當中微皺着眉。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段愁就算只剩半口氣,也能輕而易舉的擊潰慕雲深。他凄慘的臉上攀爬着一個堪稱惡心的笑容,一拳打向慕雲深的胸口,另一只手随後而上,趁機掃了上來。
慕雲深非但不退,更向前一步,嚴嚴實實擋住了輪/盤。
拳風熾烈,撲面而來,血肉沒有外面的那層皮兜着,揮出去的時候濺了不少在慕雲深的臉上,他睜着眼睛,不閃不避,卻驀地被人推了一把,這一拳落了空,結結實實打在了別處。
蕭爻悶哼一聲,用肩膀将段愁頂了出去,沒防備他還有一只手掃到了輪/盤,随即,段愁整個人像個破麻袋飛出老遠,完全沒了聲響。
他這一口氣至此全用盡了,血肉模糊的軀體萎靡的倒在牆角,眼睛卻瞪的渾圓,死死盯着繪滿星宿的輪/盤,不肯閉上。段愁在等什麽,懷着不甘與困惑,難得瞑目。
“你不知道躲開嗎?”這一拳的威力雖然大不如前,打在血肉之軀上仍是筋骨一挫。蕭爻嘴邊上的血還沒抹開,橫眉怒目瞪着慕雲深,“如果想死,把少當家的軀體還回來,我願意為他修墳,卻輪不上你!”
他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大的火氣,慕雲深一怔,沒反駁。
若是要說,倘若慕雲深讓開,段愁的這一拳可以直接打在輪/盤上,整個機關配合起來無堅不摧,但陣眼卻是普通的木頭,連銅鐵都甚少用到,必然受不了這瀕死一擊。
但慕雲深很享受蕭爻此刻的氣急敗壞——如果段愁沒有打傷他就更好了。
“嘎……嘎……”
像是什麽東西一點點的裂開,聲音很小,但接連不斷,如麥稭地上蔓延的烈火,有了一點苗頭的時候,已經完全阻擋不住了。
蕭爻還沒反應過來,猝然“砰”的一聲,木制的輪/盤就在眼前崩毀了,屑子洋洋灑灑如同群星,諷刺般的扣在蕭爻頭上。同時地表之下連綿傳出寸寸碎裂的聲響,整個後山的土層都翻過一遍,将隐在暗處的陷阱暴露于衆。
因此物飽受驚懼的崔青青終于如釋重負,甚至多看了段愁的屍體一眼,若不是事有緊急,崔青青甚至願意将他收埋。
這機關算是徹底完了,連窩在屏障之後的人都聽見了動靜,臉色齊齊一變。
邵清探身正想往外走,被常玉拽住了袖子,人一個趔趄,差點栽在石壁上,饒是她娴靜知理,此時心底亂成了麻,也難得有好臉色,“我去看看外面怎樣了,都窩在這兒,倘若放火來攻,是守還是退。”
這後面就是懸崖,通往山下。
若事無轉圜,趁早放下繩索,還能蹚下一大半的人,只是如此,實打實的敗退,大家心裏終歸是個疙瘩,更何況那還是段賦的人。
“你別去……你是他的遺孀,我顧不好你沒臉去見他。”常玉難得說句人話,“我一家人都在下面的等着,別因為這件事耽誤我投胎。”
邵清冷笑一聲,“我耽誤你,你耽誤我,誰也別想早一步。”
“……”常玉心想着,不管過了多久,不管情勢如何,自己與邵清永遠不對付。
最終,誰也拗不過誰,常玉走前面,邵清随後,都從屏障後鑽了出來。
一地的草木枝葉跟被犁過了一樣,新土在雨水的滋潤下露出獠牙,猙獰的陷阱全數損壞了,趴伏在泥濘裏,滿眼驚心動魄。
而在這之上,還有三具屍體,兩個身着官袍,已經被絞的面目全非,另有一個更凄慘,半邊身子都沒了,血淋淋的仰面倒着,痙攣的手指裏緊緊抓着一個腰牌,鍍金的字,貼在他胸口。
越靠近當中積灰的小屋子,越能感覺到裏面的風雨暗謀。
邵清和常玉都是警覺的人,尚離一段距離,先停了下來。之前幾番沖突,巨大的窗戶口已經撞爛了,挑着些角度,既能看清裏面的情況,又不至于讓自己被發現。
當顧懷武巨大的身影短暫掠過時,若不是常玉就在旁邊摁着,邵清便管控不住自己。
得轉而失,一生漂泊無寄的人會失落難過,但時間模糊記憶,在更多的磨難之後總能看開接受……失而複得,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