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錢老和崔青青之前都和他交過手,也知道蕭爻的長相,卻沒想到這年輕人如此的膽大妄為,不僅沒離開山寨,還敢出來正面迎敵。
蕭爻将牡丹長劍橫亘在脖子後面,洗幹淨的臉在陽光下看得見輕柔的絨毛,他的身上有股堅韌的生命力,欣欣向榮,光明磊落,仿佛剛剛蒙頭蓋臉做賊似的人完全不是他。
慣會欲蓋彌彰。
錢老的眼角很喪氣,往下耷拉着,所以任何表情在他臉上都顯的像是愛搭不理,他從段愁的身後越位而上,打量了蕭爻一陣,對他這種找死的行為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果然初生牛犢不畏虎。”
随即又道,“你要活捉,其他人卻要死,可都是受你拖累。”
這話假惺惺到了一定地步,蕭爻差點沒繃住,要為錢老的冠冕堂皇放歌一曲。
“活捉是嗎?”蕭爻劍柄抽出一段,龇在脖子上,“我記得段賦這個人挺吹毛求疵的,別的不要緊,只是他下的命令得貫徹始終,出一點差錯就要連坐是吧?”
蕭爻嘴裏放着狠話,架在脖子上的劍輕輕一動,滲出一點血來。
他怕疼怕的要死,這會兒心裏罵成了一團,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裝作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來來來,你們往前靠靠,看看能不能救回來。”
錢老的臉色猛然變了,他已三世同堂,最底下一對龍鳳胎,才滿白日,正住在京城相府之中。江湖事,不逼至末路飽受折辱,沒有自尋短見一說,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自暴自棄的對象。
當即往後退開半步,甚至溫言相勸,“小兄弟,你想開一點……”
錢老的心裏有顧忌,其他人卻不一定。
矮冬瓜平地一滾,從錢老的左手邊滾了出去,他身形矮小,但輕功奇高,加上本來就是個瘋子,不怕死,更不怕別人死,肉球一樣的撞向蕭爻胸口。
崔青青袖手不管,就連錢老也攔不下這個瘋子,蕭爻“哎呦”一聲,作勢往後倒,腰一折,劍倒插在身後的土地中,以此借力倒騰了兩個跟頭,背撞在竹木的牆上,這才停了下來。
錢老慢慢舒出了一口長氣,他也看出來了,這年輕人沒這麽狠的手段,也沒這麽鐵的心腸,真的敢一死了之。否則剛剛那一撞,準能将他撞到劍鋒上,脖子劃開一道,不死也要重傷。
“錢老,不對啊,這小子沒必要現在暴露身份……我看他是,在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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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愁附耳道。
他們幾個其實都是高傲的人,誰也不服誰,錢老雖然年紀大,江湖經驗豐富,但心腸已經軟了,不像以前那樣風光,這般縮頭縮尾的做法要傳到段相或宮主耳中,他怎能如此快活。
蕭爻是個人精,遲鈍和天真是環境鑄就的,變通是骨血裏的。
他貼着牆,看這幾個人面色紛呈,就知道這裏面恐怕相互忌憚的很,而段賦就像是一根繩子,把五條毒蛇綁在一起,堵住他們對內撕咬的嘴,如果把這根繩子解開,他們先要做的,就是自相殘殺。
“看來是我搞錯了,幾位都是蕭爻魔宮的人,又怎麽會忌憚段相的報複呢,”蕭爻意味深長的看了錢老一眼,“沒家事就是好,也不怕被牽連,看看我……千裏跋涉,就為了家裏幾口人。”
他說到動情處,還長籲短嘆起來。
錢老的臉色越發難看,他的眼角幾乎完全垂了下來,仙風道骨瓦解了一半,被陰沉填補。剛剛的擅自行動确實駁了他的面子,幸而蕭爻退得快,沒什麽事,倘若真的是個寧折不彎的,可就難收場了。
錢老知道這些魔宮裏的人,各個都有些瘋狂,不服管教,一個個敢與天叫板——實在是年輕,等長上幾年,被天甩兩個耳光,就知道消停了。
他可以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情看報應,但如果這報應淪落到自己的頭上,可就不痛快了,幸好錢老是個顧大局的,這賬可以慢慢算,段賦的任務可不能耽擱。
發芽的芥蒂沒能發育成蒼天大樹,便早早夭折了,但根系已經長成,打破了之前滴水不漏的配合,蕭爻勉強與這五個人周旋,像入了荊棘林,再小心也難免割一身口子。
幸好身後有個慕雲深,幸好慕雲深總有後手,蕭爻才願意冒着被活剮的風險,在這刀光劍雨之中穿梭往來,半步不退。
慕雲深說過,這機關是狼群,受到外力的破壞,會群撲而上,就是段愁也無能為力,到時候只能看個人造化。
而這個外力卻必須要大,範圍要廣,得是矮冬瓜丢出來的東西。
只要機關還開着,他們小心翼翼,緊盯着矮冬瓜,就不可能引出不計後果的行動,但關上後,面對蕭爻這樣的對手,矮冬瓜的行為将不可控,正是最好的機會。
但這個計劃有個顯而易見的弊端,要是蕭爻不能盡快抽身而出,進入屋中,他也會被牽涉進機關裏,到時候,敵死我亡,玉石俱焚。
“動手吧。”慕雲深從窗戶往外看,他要的動靜還沒出現,但矮冬瓜的手已經伸進了懷裏。
這是一種習慣,矮冬瓜造出來的東西細巧但威力巨大,在他眼裏如同藝術品,消耗之前,總會摩挲一下。
顧懷武的手緊張的搭在□□上,既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完全懸空,手背上青筋暴跳。丈八的大漢鐵塔般窩屈在小屋子裏,幾乎頂到房梁上,他聽到這話,整個人都顫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慕雲深。
“現在?可蕭老弟他還沒……”
“快!他能進來!”慕雲深甚至沒等他把話說完,及時轉動了□□,機簧一響,這次間隔的時間比上一次短了數倍,伴随着震天的爆炸聲,窗戶紙被三道人影捅破了,糾纏在一起摔了進來。
被壓在最底下的是蕭爻,全身上下到處都是擦傷,劍傷,剛洗完的臉也不幹淨了,牡丹到底還是沒有出鞘,像根棍子一樣擋在背後,隔開了崔青青的短刀。
除了他們之外,跟進來的就是為人忌憚的矮冬瓜。
人瘋到一定的地步,連是非好賴都不大清楚,但直覺卻能突破幹擾,身體快思維一步,先把命保住了。
他就像個無措的壇子,在地上滾了兩圈,憨态可掬的仰着臉,打量屋子裏的人,一派懵懂無知,自然也不清楚這一番他殺了幾個人。
崔青青冷着臉退後,将蕭爻從利刃中解放出來,蕭爻逃出生天,利落的在地上蹭了兩步,爬到慕雲深的腳邊一把抱住。
“可吓死我了!”
他恬不知恥的模樣不說崔青青,連顧懷武都吓了一跳,慕雲深卻習以為常的伸出一只手,把人拉了起來。
小小的房間中,又擠進來三個人,多少有些挨着。敵我之間,只能光靠眼神相互散發惡意,倒也沒人敢亂動。
外面金鐵之聲交鳴,嗡嗡有如群蜂飛舞,擋着耳朵也沒用,像是通過地面的顫動往身子裏鑽,人難受的跟喝醉了酒一樣,慕雲深沒有內功傍身,本應首當其沖。
但他方才拉人的手剛想收回,就被蕭爻抓住了,一股溫暖的氣流從掌心攀援上來,順着血脈流淌,擋住了侵襲的厲聲。幾個修為低末的弟子都忍不住捂耳下蹲的時候,慕雲深不僅毫無影響,甚至臉色還紅潤了不少。
将內力渡給別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對方這個身子骨,還得斟分酌量,過一點都不行。蕭爻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還好外面的這只狼群啃人啃的快,鋪天蓋地的動靜逐漸消弭,再等了等,宛如曠野死寂。
慕雲深的手裏忽然一空,秋天特有的濕冷薄涼又裹纏了上來,他頗為惋惜的看着掌心,微微挑了挑眉尖。
外面的動靜是停了下來,卻沒有絕對的情況,興許是人已經死了,但也有可能只是受了傷,暫時保了一條命下來,卻不敢妄動。
崔青青不是個好看的擺設,她從進屋子的時候,就瞥見了顧懷武背後藏着的□□,上有奎宿十六星,八暗八明,因咬合的木榫轉動而随之改變方向與明暗,但一星滅必有一星生,總在平衡之數。
這個應該就是段愁說過的“關竅”,毀了它,才有勝算。
普通人相處,投機的一天勾肩搭背甚至相交生死,而幾年時間下來,冤家也能點個歡喜的前綴。但崔青青不要說難過,甚至生不起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她沒盼着這幾位爺緊早黃泉裏相見,就算仁至義盡了。
崔青青的模樣很容易讓人小瞧,她的年紀比顧懷武還大,但駐顏有術,粉嫩的皮膚,個頭也不高,像個半大的少女,若是不看她的眼睛,很容易被迷惑心軟。
但慕雲深和顧懷武卻偏偏是造物裏,專門用來克制她的。
前者熟悉她的為人舉止,後者則癡心一人,油鹽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