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覺得
“洛聞笙,我喜歡你。”
少年的聲音很輕, 可是每個字都咬得那麽認真, 如一道道驚雷, 讓洛聞笙震撼得無以複加。
他心中因少年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而掀起的驚濤駭浪, 縱使經過了理智的層層壓制,還是洶湧地沿着神經一路席卷到表面, 讓他的眼角、眉梢、嘴唇……整張臉都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他有預感。
很早的時候, 甚至是在寧遠自己還沒察覺到的時候, 洛聞笙就察覺到了。
畢竟他見過那麽多人, 能輕易看透很多人的眼睛。
那份厚重情義,在少年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筆一劃, 寫得再清楚不過。
可是洛聞笙一遍遍告訴自己,是他想多了。是他在這肮髒的世界裏混跡太久, 錯把少年對他的單純依賴,看成了不該有的戀慕。
随便換成什麽人, 洛聞笙一定都能夠當機立斷, 用最恰當的方式, 最迅速地扼滅這離經叛道的火苗。
只因為對方是寧遠。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失了判斷的準則。
事情發展至此, 他有什麽臉面去責怪寧遠?
全是他的錯。
全是他的錯。
他無顏面對寧遠,只能默默地将頭更加偏向寧遠看不見的一邊。
“聞笙, 我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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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輕聲說着,用血流不止的手,牽着洛聞笙的, 往自己胸口處貼。
洛聞笙拒絕,可是寧遠“嘶”一聲,他就因為怕弄疼少年紅腫流血的手,再也不敢動。
寧遠看着不敢看自己、又不敢拒絕自己的男人,略顯病态的笑容裏帶着幾分得意。
他把洛聞笙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聞笙,能感覺到嗎?我就這樣看着你,就心跳得要死了。”
少年的聲音很輕,可是滿懷告白的激動,和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叫人聽了,心狠狠地疼。
被迫按在寧遠心口的指尖感受着那火熱皮膚下的悸動,似被燙傷般地輕輕顫抖着。
洛聞笙想要抽離,可是寧遠不準。
他捉着男人的手指,低頭去含吻。
感受到那濕熱觸感的一剎那,洛聞笙觸電般地抽回手,無比震驚地看向寧遠。
他的指尖染了寧遠掌心的血,寧遠的嘴唇因為含吻過他的指尖,而沾染幾縷深紅。襯着少年那病态癡迷的笑,叫人看了,心神劇震。
“可是你這樣躲着我,我就難受得要死了。”
寧遠壓下膝蓋,單膝跪地,重心前移,更貼近無處後退的洛聞笙一些,抵着他的膝蓋,按着自己心口,仰着臉問他:“聞笙,你懂這種感覺嗎?開心、或者不開心,全取決于你的一颦一笑。我的心,不再屬于我。它緊緊跟着你,你不理我,我這裏,就有了一個窟窿,血流不止,疼得要死,拿別的什麽,都無法填滿。”
洛聞笙滿目驚惶地看着寧遠,仿佛眼前的不是他認識了十年的可愛少年,而是地獄裏爬出來的冤魂惡鬼。
他抖着唇,幾次開口,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寧遠看着渾身寫滿拒絕的洛聞笙,半晌,垂眸一笑,“呵。”
洛聞笙從那輕聲一笑中,聽到了泣血。
于是他的心被狠狠地扭了一下,叫他下意識地狠皺眉頭。
寧遠退開幾分,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垂着眸子,滿臉灰敗。
“我知道不應該。”
“我努力了很久。”
“可是我做不到。”
“對不起,聞笙。”
“我讓你失望了。”
寧遠仰頭,苦澀的淚從他緊閉的眼縫中滾落,在蒼白的臉上蜿蜒出兩道灼人的印記。
“聞笙,我該怎麽辦?”
我該如何,才能消去這不該有的執念。
洛聞笙雖還年輕,但他自認經歷過太多大風大浪,可以在國際金融論壇上指點江山,也可以在輿論的暴風眼中泰然自若,更可以在毫無人性的商業戰争中“殺”人如麻面不改色。
可如今只是面對一個單薄的少年,他卻突然慌了陣腳,甚至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只知道,少年臉上的淚痕每延長一分,就有一把刀子,在他心裏剜深一寸。
空氣幾近凝固,時間被死寂無限拉長。
洛聞笙覺得呼吸困難。
在窒息前的最後一秒,他扯過寧遠手腕,起身将寧遠按在自己的椅子裏,打了內線叫張銘過來給寧遠看傷。
撂下話筒後,他背對着寧遠倚在桌邊,焦灼地盼着張銘下一瞬間就出現。
沖上頭頂的熱血被兜頭一盆冷水澆退,掌心傳來的陣陣刺痛和洛聞笙沉默的背影,告訴着寧遠,他剛才幹的事,有多蠢、多混賬。
寧遠很驚惶。
他想叫洛聞笙的名字,叫他救救自己,卻像被什麽神秘的力量掐住了喉嚨,幾次開口,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片刻後,寧遠突然笑了。
事到如今,後悔有什麽用呢?他快要把自己逼瘋了,無法自控地宣之于口,是遲早的事情。剛才的一切,不發生在今天,也會發生在未來的某一天。每晚一天,他就會多神經一分,叫洛聞笙多厭惡他一分。
他真正該後悔的,應該是為什麽沒能更早地告訴洛聞笙,我喜歡你。
也許更早一些說出來,他還有救。
現在,他已經沒救了。
那他還怕什麽呢?
除了失去洛聞笙,他什麽都不怕。
于是寧遠扣着掌心的傷,坐在那,肆無忌憚地盯着洛聞笙的背影看。
嗯,寬肩窄腰倒三角,流暢的肌肉線條透過襯衫隐隐顯現,襯衫下擺規整地收進紮着腰帶的西褲裏,莫名就有種禁欲的味道。
他抱過洛聞笙,男人的腰身很好抱……
可惡,怎麽突然想到了沈亦君抱着洛聞笙的腰身跳舞的模樣。
不想把洛聞笙讓給別人。
絕對不想。
張銘開門的瞬間,被洛聞笙身後寧遠那灼熱的、赤倮的、充滿獨占欲和侵略性的目光驚得愣在原地。
反觀他主子,倒像是一頭被逼到籠子角落裏的困獸。
二人同時撩起眼皮看向張銘。
一個淡淡一笑,而後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熾烈;一個如蒙神助,大步上前将愣在門口的人拽進來。
張銘一身冷汗。
誰能告訴他,在這間房間裏,發生了什麽?!
洛聞笙把張銘扯到寧遠面前,眼神示意,“幹活”,自己則匆匆欲離。
“聞笙!”寧遠急忙起身追上去,從身後一把扯住他胳膊。
洛聞笙身形一僵。
“你去哪?”寧遠問,“你煩我了?不想管我了?準備讓我自生自滅了?”
張銘:……
他覺得自己站在這裏很不應該,很礙事。
洛聞笙舔舔發幹的嘴唇,開口時聲線暗啞,“如果是你說的那樣,我何必叫張銘過來,把你趕出去就是了。”
寧遠一愣,滿是驚惶的眸子瞬間亮起來。
“乖乖讓張銘給你看,我一會兒回來找你。”洛聞笙說完,試圖讓寧遠放手。
寧遠死死抓着他不放,“一會兒是多久?”
“……十分鐘。”
“好。”寧遠開心地放手。
洛聞笙走了,寧遠乖乖坐那讓張銘給他處理手上的傷。
張銘垂着眼專心給寧遠上藥、包紮。少年掌心的傷勢經過片刻的發酵,已經紅腫不堪,看着都疼得慌。
貝叔把寧少帶回來的時候,這小少爺除了臉上一個巴掌印、嘴角破了,其他地方可沒傷。張銘瞄着被扔在桌面上的戒尺,忍不住琢磨,這真是三爺打的?三爺那麽疼這小少爺,能親手打這麽狠?
盡管心裏百爪撓心,可張銘知道,他最好什麽都不問。閉緊嘴巴,做好自己的事兒就是。
“張銘。”寧遠突然叫他。
張銘緊張,“怎麽?寧少?太疼了?”
“沒,疼麻了,你弄你的。我想問你點兒別的。”寧遠說。
張銘不知道前方有深坑,毫不猶豫地跳了,“寧少您說。”
“聞笙發現我喜歡他了,所以他躲着我、打我,可即便他這麽對我,我還是喜歡他。他越躲着我,我越想他。他打得越疼,我越喜歡他。最後忍不住,就說了。可是我說完他就不打了,自己跑出去了。”
張銘一手拿着藥水瓶,一手拿着夾着藥棉的鑷子,石化當場。
手上勁兒一松,藥棉“啪嗒”掉了。
他想問:忍不住,就說了,是說了什麽?
可答案不是很明顯嗎?寧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他喜歡三……
喜歡。
是哪個喜歡?
那個喜歡?
不會吧?!
可如果不是那個喜歡,三爺做什麽要這麽狠心地打小少爺?
寧遠沒給張銘太多風中淩亂的時間,給了他的石像一記猛擊,“張銘,你覺得,他會接受我嗎?”
少年的眼中滿是期待,張銘卻如同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吓得猛地站起來,藥瓶裏的藥水都震蕩着撒了出來。
“嗯?”寧遠偏頭笑着等他的答案。
張銘想落荒而逃。可是腿已經軟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割了。
半晌,張銘渾身發顫地坐下,一邊努力穩住發抖的手,一邊抖着嗓音說:“寧少,我什麽都沒聽見。”
房間裏恢複了死寂。
張銘提心吊膽地繼續給寧遠處理傷口。
一顆水珠毫無預兆地落在寧遠衣襟上,低頭給寧遠纏紗布的張銘看見了,下意識地擡頭,撞上少年淚流滿面的臉。
寧遠看着他輕輕地笑,可是那笑看起來絕望至極。
“果然是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支持和祝福。呵。”
寧遠轉頭看向門外,自言自語似的,“我真是太壞了,仗着他寵我,把所有問題都丢給他,深更半夜的,叫他一個人跑去陽臺吹冷風……”
“呵,你說,他那麽一個在外邊殺伐果決的角色,怎麽就單對我這麽優柔寡斷的。”
“竟然還要十分鐘去想。”
“狠狠扇我幾耳光,把我的腿打瘸,扒了衣服把我丢在大馬路上不就好了。”
“那樣的話,興許我還能斷了念想。”
“可是他做不到。”
“他能狠得下心折磨他自己,但他狠不下心折磨我半分。”
“他就是在勾引我、誘惑我。”
“你說是不是?”寧遠轉回頭,淚流滿面地笑着問張銘。
張銘眼觀鼻鼻觀心,一心一意裝聾子。
“随便纏兩下就行了。又不是殘了,搞這麽久。”寧遠催張銘。
我特麽手抖到不行啊我的大少爺!張銘在心裏悲吼。我只是一個小大夫,做什麽告訴我這種晴天霹靂!小的承受不起啊!
“行了行了。就這樣吧。我去把他叫回來。”寧遠抽回手,起身,抹了一把臉,笑笑,“就說我開玩笑的。”
“這樣會顯得比較懂事,對不對?”
張銘下意識地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急忙道:“寧少!我沒……我不是……我……”
寧遠笑了一下,擡腳走出去。
未來什麽的……
他有想過,當然有想過。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洛聞笙是要當洛家家主的人,是要結婚生子的人。如果自己真的喜歡他,當然要給他為之奮鬥了二十幾年的人生規劃讓路。
寧遠知道他真的不該把話說出口。只要不說出口,什麽都還能是好好的。
可他憋不住了。快瘋了。
瘋也瘋過了,該讓一切回歸正軌了。
“聞笙。”寧遠在走廊裏撞上了從卧室出來的洛聞笙。
片刻不見,男人被他折磨得莫名滄桑了許多。
洛聞笙看了一眼杵在書房門口,渾身無措的張銘,叫寧遠跟自己進卧室。
張銘一臉驚悚。
進、進卧室了?!
三爺!寧少剛十六!
寧遠進了洛聞笙卧室,十分自然地找地方坐了,反倒是洛聞笙自己,渾身不自在。
他接了杯水給寧遠,又接了杯水給自己。
主要是給自己。
人在緊張的時候,總喜歡手裏攥着點什麽。
“小遠……”洛聞笙開口。
寧遠一笑,“其實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都是在開玩笑。”
洛聞笙:“……”
寧遠聳聳肩,“誰叫你打我打的那麽疼,我就想……就想作弄你一下。”
寧遠笑不動了,“玩笑開過了,抱歉。”
洛聞笙:“……”
“洛凡的事兒……給你添麻煩了。我明天再跟你請罪。你這從機場來來回回怪折騰的,都這麽晚了,先睡吧。”
“晚安,聞笙。”
寧遠放下一口沒動的水杯,争分奪秒地想逃出門去——洛聞笙就倚在桌邊那麽一動不動地盯着他,他要裝不下去了。
洛聞笙長腿一邁、長臂一伸,擋住了寧遠的去路。
寧遠:“……”
短暫的演戲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再擡頭時,所有的僞裝褪去,站在洛聞笙面前的,只是個失措到無比脆弱的少年。
寧遠掙紮着笑,可是笑了沒一秒,就哭出來了,“幹嘛?你讓我回去,太晚了,我想睡覺。”
洛聞笙把人拉回沙發上坐下。
“小遠,我們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