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聞笙
寧遠本以為能借白瑜洲的手好好教訓一頓那三個無知的暴發戶,結果滿懷期待地等了一周, 那三個人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沒有一絲異樣。白瑜洲也是一片風平浪靜, 沒有一絲波動, 對那三個人的态度沒有一絲變化。
寧遠有些按捺不住,跑去問白瑜洲:“哎, 小白, 我給你的錄音你聽了嗎?”
白瑜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聽了呀。”
寧遠意外, “那你怎麽這麽淡定?”
白瑜洲單手插着褲兜往走廊的牆上一靠,居高臨下地看着寧遠,嘴角勾着一抹笑, “第一,他們只是小範圍的說說, 并沒有公開傳播,暫時沒給我帶來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第二, 他們說的那些, 我都聽過了, 沒什麽新意, 也就沒什麽太大感覺。
第三,他們那個級別還犯不上我興師動衆地幹點什麽。
第四, 據我所知,他們好像不止在說我一個人的壞話。”
白瑜洲別有深意的看着寧遠笑道:“如果有人想把我白瑜洲當槍使,未免想的太過天真?”
寧遠哈哈一笑, 伸長胳膊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大半個身子的白瑜洲的肩膀,和藹道:“小白~你想多了。我就是看平常你和那三個人也走的挺近的,想提醒你一下,別知人知面不知心,被他們騙了。看到你這麽精明,我也就放心了。”
白瑜洲一笑,“那就多謝關心了?”
寧遠笑眯眯:“不客氣。”
兩人轉身,各奔東西。
都是臉上笑眯眯,心裏MMP:媽的,小狐貍。
寧遠知道只要他跑去跟洛聞笙告上一狀,想叫那三個家夥求生不能、求死無門,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可寧遠就是不想麻煩洛聞笙,甚至完全不想讓洛聞笙知道這件事兒,所以才打算利用一下白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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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白瑜洲不肯上鈎,寧遠只能自己想辦法。
可是真的打算自己動手了,寧遠才意識到,原來他自己一個人是這麽的無能為力。
當然不是說從前寧遠為了解決在學校裏發生的沖突,就大肆動用寧家的勢力。寧遠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努力想辦法解決。所以不管發生多大的事情,只要尚未牽涉到父母和寧家的利益,寧遠就會自己想辦法努力擺平。
也正因如此,寧遠一直以為自己還是很厲害的。
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多麽重要的問題——從前的時候,他确實沒有動用父母和寧家的勢力,但其實他一直在使用着“寧家少爺”這個身份,也就是,用着寧家的資源。
辦法确實是寧遠自己想的,但金錢、信息、人力、時間,等等等等的這些資源,都不是寧遠自己擁有的。現在,寧家已經不在了,只要寧遠不想利用洛聞笙的力量,一切都得自己來。
其實在跟白瑜洲對話之後,寧遠也有好好的反思過為了這種背地裏的八卦而大動幹戈,是不是有些太不穩重、太不成熟。像何沖他們這種目光短淺舌頭長的人,放任不管就是最好的懲戒,現實一定會以最慘烈的方式教他們好好做人。
可是在清楚自己面對的問題之後,寧遠再次決定,要好好幹他一票!
他想知道,他誰都不靠,只靠自己,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
奈何思慮良久,苦無良策。
寧遠發現他單槍匹馬能夠做到的事情,簡直少之又少。總不能把那三個人叫出來單挑。自己動手,是最不明智的。
時下只能按兵不動,多多收集信息。
寧遠迫切希望那些人能夠爆出一個讓白瑜洲坐不住的消息,這樣他就可以借白瑜洲的手好好教訓那三個家夥一頓。
這天下課,眼見着那三個人走出教室,寧遠立馬揣了錄音筆,拉上童辛,尾随在那三人身後。
與以往有些許不同的是,今天這三個人一路上都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寧遠好奇心愈盛,拉着童辛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邊,直跟到校園東側準備建新教學樓的荒地。
那三個人左右看看,拐進一處鋼板搭起來的角落。
寧遠皺眉。前方地形他不太熟悉,冒然追上去,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于是他拉着童辛,找了一處隐蔽處,暫且停下來觀察。
不多時,對面升起了一陣陣白煙。
緊接着響起何沖的聲音:“卧槽!你那個煙圈怎麽吐出來的!教我教我!”
寧遠眯起眼,好啊,小小年紀居然開始抽煙了。
東都一中風紀第三條:不得在校園內抽煙、喝酒。
現在班裏的同學違反了校風校紀,白瑜洲,你身為班長兼校學生會會長,是不是得出面治理一下呢?
寧遠露着小白牙一笑,摸出手機,叫童辛原地待命,自己小心翼翼地摸過去,在鋼板外側站定,把手機鏡頭探進去一點點,找好角度,在靜音模式下連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迅速撤退。
不想堆在路邊的鋼材出了什麽問題,突然松動,頂端的一根鋼管突然倒地,發出一陣鋼啷鋼啷的聲響。
寧遠神經一繃,迅速閃身躲到堆積的鋼材後邊。
藏在角落裏抽煙的三個人聞聲立馬探出腦袋觀察外邊的情形。近處的人影沒看着,倒是看見他們口中的四眼仔童辛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跑過來。
三個人一看有人過來,趕緊閃身躲進角落裏,把煙頭踩滅,踢進角落,一邊揮手趕走煙氣。“怎麽回事?四眼仔剛才在外邊?”
“那不是應該往反方向跑?”
“他不是一直跟在小矮子身後嗎?怎麽不見小矮子?”
劉佳航身形一僵,擡起眼皮,似是意識到了什麽,急忙又探身出去看。
哪裏還看得見什麽人影。
另外兩個人也跟着探出身來看。
外邊只有一片空地。
杜祺問劉佳航:“怎麽回事?你看見什麽了?”
劉佳航咬咬牙,“估計是我們在這兒抽煙,被那個小矮子知道了。”
杜祺瞬間慌了,“啊?!”
何沖不屑,“他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告老師?老師會管嗎?”
杜祺不安道:“可是如果他告訴白瑜洲的話……還是挺麻煩的。白瑜洲向來把校風校紀管得特別嚴。……全校通報應該是最輕的。”
何沖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熟練地點燃,狠狠嘬了一口,咬着牙狠狠吐出兩個字,“媽的!”
劉佳航抱着一絲僥幸心理,但還是有些不安地問:“咱們跟那個小矮子近來無仇,往日無怨的,平時看起來,他也還算和氣。是不是只是偶然路過發現了?應該不會故意搞咱們吧?”
可是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況,這亂糟糟的工地附近,誰會沒事過來呢?
劉佳航自己越說越沒底氣,只得收了聲,垂頭喪氣的犯愁。
“不是叫你躲好嘛,突然跑出來幹什麽?”這邊,寧遠無奈地埋怨童辛。
童辛一臉委屈,“突然發出那麽大聲響,我怕你出事啊!偏我探頭看的時候,你突然蹲下。我還以為是你被砸到了!當時一下子就慌了,什麽都顧不得了……”
寧遠只得嘆氣。
都這樣了,他還能埋怨童辛什麽?
“那你有沒有被那三個人看到?”寧遠問。
童辛想了想,“我……我沒注意。我當時眼睛裏心裏都只有你。好怕你出事……”
寧遠再狠狠嘆口氣,擡手狠狠揉了一把童辛的頭毛。
寧遠想盡可能不暴露身份地搞那三個人。但其實就算暴露的話,他也是不怕的。他就不信那三個人有本事、有勇氣來搞他。
寧遠和童辛先回到教室裏坐下沒多久,抽煙三人組也回來了。他們從寧遠的身旁走過,看起來沒有什麽異樣,只是留下了一股濃濃的香水味。
寧遠之前一直不懂這三個人為什麽會噴那麽重的香水,現在終于明白,原來是為了掩蓋身上的煙味。
既然三個人看起來都沒有什麽異樣,寧遠動動手指,果斷把拍下來的照片統統匿名上傳到了學校論壇。
其實,何沖、劉佳航、杜祺他們三個人時不時聚在一起抽煙的事兒,班裏一半以上的同學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秉持着菜雞之間不要互啄的精神,一直心照不宣、相安無事。
畢竟他們的班長白瑜洲肯定也是知道的。班長大人都不發話,他們站出來挑什麽事兒呢?
然而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這三個人不知道惹到了哪路神仙,竟然被挂上了論壇。
既然有人帶頭曝光,知情者們紛紛落井下石,帖子很快就被蓋起了高樓。
到了下一節課間,同學們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看何沖他們三個的目光明顯不一樣了。
大家都知道的事兒,耳聽八方的白瑜洲不可能不知道。
他也知道這事兒一定是寧遠幹的。
白瑜洲其實挺想作弄一下寧遠,就按着這件事不做任何表态。
但是,一來,帖子一直在論壇首頁飄紅,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他身為一班班長兼校學生會會長,不做點兒什麽表明一下立場有些說不過去。
二來,說他聽完寧遠送他的錄音之後,一點兒都不生氣那是假的。他簡直要氣炸了,在卧室裏手撕了好幾張廢紙才叫自己平複下來。他每天都在自己心裏把這三個人千刀萬剮一萬次,只是顧全大局不方便有什麽動作。既然現在困了有人送枕頭,那他何不承其美意,也算賣寧遠一個人情呢?
于是下午自習課的時候,白瑜洲帶着校學生會的人,把何沖、劉佳航、杜祺三個人叫出去,進行了大半堂課的思想教育,沒收全部煙具,并勒令每個人上交一篇經由家長簽字的3000字檢讨書,明早的校會上當着全校師生的面挨個朗讀。
不光如此,當天晚上放學的時候,東都一中門口的告示板上就貼了一張新的告示——全校通報批評三年級一班的何沖、劉佳航、杜祺三名同學違反校風校紀,在校園內吸煙,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雲雲,要求家長協助校方加強約束,如有再犯,将強制退學。
如果你以為這是在單純地懲罰何沖他們三個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東都一中身為“太子學堂”,學生們的家長都站在金字塔尖的精英。這也就意味着,他們的圈子其實就那麽大點兒。彼此之間就算還沒混到臉熟,也都有耳聞。
這全校通報批評的告示往校門口一貼,放學時來接送孩子們的家長一看,何沖這三個人的家長注定要因為自己家的熊孩子而在圈子裏小火一把。
自己家的孩子被全校通報批評,這家父母的臉往哪兒擱?
回家挨一頓胖揍估計是輕的:P
寧遠得償所願,喜滋滋。
這次的對手太弱,自己送人頭,真是沒什麽成就感。他不能太驕傲,還是應該吸取這次事件的經驗,從現在開始,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能力,拓展一下身邊可利用的資源。不然下次遇到強勁的對手要怎麽辦呢?
不過也不妨現在開心一下吧?
寧遠喜滋滋地過了沒一天,隔天上學的時候,童辛沒來。
寧遠給童辛打電話問他怎麽了?童辛說他感冒了不太舒服,在家裏休息一天。
寧遠沒多想,囑咐童辛好好休息就挂了電話。
可是第二天,童辛還是沒來。
寧遠又打電話關心了一下童辛的狀況,問童辛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上課。
童辛有些支支吾吾,說他也說不好,看情況吧。
寧遠囑咐童辛好好休息,多吃些好吃的,這幾天落下的課程,等童辛回來的時候,他會幫他補上的,叫童辛別擔心,好好在家養病。
童辛“嗯嗯”地應着,不知道是因為感冒鼻子不通氣,還是因為哭了,聽起來聲音悶悶的。
寧遠陪童辛聊了一會兒,挂了電話。
結果等了他洗漱完畢正準備爬床睡覺的時候,突然接到了陌生的來電。
寧遠遲疑着接起來,對面是一個女聲。
“喂?你好,是寧遠同學嗎?我是童辛的媽媽。”
“嗯,我是寧遠。阿姨您好!請問……有什麽事兒嗎?”
童辛媽媽似是壓抑了許久,突然壓不住了,溫柔的聲線一下子變得哽咽起來。
“寧遠同學,阿姨很感謝你願意和我們家辛辛做朋友。我們家辛辛是一個很內向的孩子,從小就朋友很少。但是他真的很懂事,很體貼我們。可能就因為他太體貼我們了,以至于我們沒能為他考慮很多。
我和他爸爸……也是因為這件事才意識到,也許我們真的不應該把辛辛送到一中這樣的貴族子弟學校去。不然他就不會受這麽多委屈……
可是現在離初三畢業,只剩下兩個多月。這時候轉校,可能對他的傷害更大。
所以……所以……”
寧遠狠狠皺眉,“阿姨,對不起,您在說什麽我沒太聽懂。童辛他怎麽了嗎?他不是感冒,所以這兩天在家休息嗎?
難道他出了別的事情?!他出了什麽事了?!阿姨!您告訴我!”
童辛媽媽抽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哭腔愈發明顯,“對不起、對不起,寧遠同學,也許我不該對你說這些。跟你比起來,我是一個大人,我應該肩負更多,我應該自己尋求解決辦法,而不是在這裏跟你抱怨。
可是,寧遠同學,我希望你明白,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你和我們是不同的社會階級,我們之間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寧遠愕然地睜大雙眼,屏息凝氣地聽着那邊的哭訴。
“所以,盡管我是大人,但我在你們這種特權階級的小孩兒面前,還是一樣的無力,一樣的渺小。
我不知道,除了找你說,我們還能怎麽辦?”童辛媽媽止不住地抽泣。
寧遠隐隐感知到了什麽,他說:“阿姨!您跟我說!您都告訴我!童辛、童辛他到底怎麽了?他是被人欺負了嗎?”
童辛媽媽沉默片刻,顫抖着聲音說,是。
“前兩天放學的時候,辛辛在回家的路上被幾個小混混惡狠狠地打了。回來的時候,臉上好多血……”
“對方是誰?”寧遠冷聲問。
“辛辛說他不知道,他不認識那幾個人。
我們問辛辛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辛辛只是沉默,什麽都不肯跟我們說。
我們家的辛辛我們是知道的,他那麽老實的一個孩子,怎麽可能得罪什麽人呢?我和他爸爸追問了良久,辛辛怎麽都不肯說。
我們知道。辛辛和你是好朋友。每天放學回來,他都會跟我們講很多關于你的事。
你對他說的每一句話,對他做的每一件事,送他的每一件小禮物,他都會高興得不得了地講給我們聽。所以我們就想……就想,是不是你在學校和其他同學發生了什麽沖突,對方不敢把你怎麽樣,所以盯上了我們家辛辛……”
寧遠聽着,啞口無言。
童辛媽媽深呼吸了兩次,哽咽着說:“對不起,寧遠同學,阿姨說這些絕對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其實我們也只是猜測,我們并沒有什麽證據。只是……只是,在此之前,我們家辛辛雖然沒有什麽朋友,卻也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事。
我們本來想去學校找老師、找校長,讨個說法,可是辛辛死活攔着我們,不同意我們去。
他說他傷得不重,過兩三天就好了。他說他不想讓你知道,不想給你添麻煩。”
“我們也知道。就算真的去東都一中找了老師和校長,又哪能讨來什麽說法?最多不過是給我們一筆錢,叫我們閉嘴。
可是,那些錢,就算治得好辛辛身體上的傷,治得了他心裏的傷嗎?”
“寧遠同學,你生活的世界,和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阿姨真的很感謝你願意和我們辛辛做朋友。可是這種福氣,我們享受不來。”
聽到這裏,寧遠的雙瞳開始劇烈地閃爍,雙唇也抑制不住的發抖。
不要說!不要再說下去了!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裏吶喊。
可是電話另一端的母親實在已經是按耐不住,她說——
“寧遠同學,等我們家辛辛回到學校後,請你讓他自己一個人,平平安安地完成最後這兩個月的課程,順利畢業吧。
等上了高中,我們會讓他去一個平凡的學校。那時候,也許他會比現在開心許多。
寧遠同學,請你體諒一個做媽媽的心情。阿姨謝謝你。
這麽晚打擾你了。
真的很抱歉。
再見。”
“嘟——嘟——”
直到電話響起了忙音,寧遠還一直舉着電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像一尊雕像。
*** *** ***
難得有片刻清閑,正在跑步機上鍛煉身體的洛聞笙看見寧遠赤紅着一雙眼出現,急忙按停跑步機迎上去,按着小孩兒的肩膀半蹲下來,看着他的眼睛,關切道:“這麽晚,發生什麽事了?小遠?”
“聞笙,你幫我教訓三個人,可不可以?”寧遠咬着牙問,“算我欠你的人情,将來我一定還你。”
洛聞笙頗為意外,“嗯?發生什麽事了?”
寧遠咬咬嘴唇,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洛聞笙講了,又問他:“聞笙,你幫我教訓他們,行不行?”
洛聞笙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