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夜(二)
一句“對不起”,一聲“委屈”,頃刻擊碎了寧遠臉上的倔強。他緊咬着腮,雙唇一抿,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聞笙……”
少年的模樣太過可憐,洛聞笙心裏一軟,伸出手臂想将少年攬入懷中安慰一下,卻在勾住少年單薄肩膀的瞬間,被少年滿臉驚恐厭惡地狠狠推開!
若不是洛聞笙手上動作快,及時撐住地面,怕是要形象全無地跌坐進滿地的水窪中,毀了那一身高定。
他一臉驚愕地看着寧遠。
寧遠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上的驚恐消退,有些慌亂地垂下眼,小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洛聞笙再看一眼少年身上明顯不合身的白襯衫,見多識廣如他,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誰?”他問。聲音比這夜雨深秋還要冷上幾分。
寧遠不說話。
他小叔要上他,這麽滅人倫的事兒他說不出口。
尤其對眼前這個男人。
“凍死了,上車。”他抹了把雨水淚水和血混雜的臉,起身。
肌肉在疼痛和低溫中持續緊縮,這一動,哪兒哪兒都疼得要命。尤其是被重拳擊打、被皮鞋尖踢過的腹部,簡直要斷了一般。
寧遠站起來一半,又捂着肚子跌坐回去,小臉疼得皺成一團。
“畜生!”他低聲咒罵。
洛聞笙這才明白,少年不光臉上,許是身上的傷更多。他心急,卻沒敢再輕易觸碰少年,只能關切地輕聲詢問:“都傷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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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忍着疼在肚子上狠揉兩下,說沒事,站起來往車那邊走。洛聞笙追上去,将雨傘交給跟上來的司機,迅速脫下自己的呢子大衣。
臨披到少年身上前,他手下一頓,問寧遠,介意嗎?寧遠說:謝謝。
洛聞笙這才把大衣落在少年單薄瘦小的肩膀上,而後又接過司機手中的傘,親自給寧遠打着。
寧遠從裏邊攏緊大衣的領口。大衣上殘留着男人的體溫,還有淡淡的木質清香,在雨夜的調和下,愈發迷人。
幾乎被凍僵的心瞬間得到了複蘇。
黑色轎車穿透雨夜,在無人的高速上飛奔。
路面積水折射的光晃進車裏,明明滅滅。
寧遠沉默地坐在後座上,即便裹着男人厚實的呢子大衣,看起來還是小小一只。
跟他并肩而坐的洛聞笙拍拍自己的肩膀,“借你。”
寧遠悶聲:“不用。我是男子漢,才不會像小女生那樣遇到什麽事就哭哭啼啼。”
洛聞笙一笑,“那,整體上來講呢,女性的韌性和抗壓能力要比我們男性高出很多。正因為世間對女性的印象是柔弱的,所以她們可以相對輕松地發洩自己的情緒,給自己減壓。可世間對男性的要求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肆意發洩情緒的男性會受到偏見。長此以往,男性積壓的壓力越來越大,很容易在某一瞬間徹底崩潰。正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女性優秀的地方,我們要好好學習。”
溫柔地給小朋友上完課,洛聞笙又說:“肩膀,借你。”
“哦,你可能夠不到。”他看看少年與自己的身高差,半側過身,“那,溫熱的胸膛借你。”
小孩兒腰杆兒拔溜直,倔強地又自己坐了一會兒,終是慢慢歪過身子,最後一頭栽進男人懷裏。
男人的呢子大衣在寧遠身上,現在只穿着一件襯衫。寧遠靠着他,能很直接地感受到男人的體溫。
溫暖了這刺骨的深秋雨夜。
又過了會兒,有受傷小獸似的嗚咽聲慢慢從男人懷裏溢出來。
洛聞笙什麽都沒再說,只是溫柔地一下下摸着寧遠的頭發。
黑色車子沿着高速,離開了紫安城,最後徹底離開了玉川省。寧遠從車窗裏看着遠去的界牌,清楚地意識到,他已經沒有家了。他被自己那幾個豺狼虎豹般的叔伯姑姑親手從自己家的別墅裏趕了出來。
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他會殺回去的。
車子在高速上連夜飛奔近四個小時後,遠光燈照亮了前方新的界牌——洛聞笙的主場,東國首府,東都市。
是的,洛聞笙并非紫安城人,而是東都市人。而且是帝都四大家族“洛白沈陸”中排名第一的洛家裏,名震帝都的“洛三爺”。
要說帝都大名鼎鼎的洛三爺為什麽會在這麽個糟心的天氣裏,連夜趕往幾百公裏之外的港口城市紫安城,接一個小小的寧遠回自己家,背景有些複雜。
紫安城身為東國最大的港口城市,是整個東國的進出口要塞。而身為紫安城土皇帝上百年的寧家,可以說是以一族之力掌控着整個東國的咽喉。連掌控全國黨、政、財、軍的洛白沈陸四大家族,也不得不對其禮讓三分。
不過,無論是帝都的四大家族還是紫安城的寧家,發展了上百年後,家大業大的,難免就要人心渙散。
現如今的寧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老大寧海天的那句話,想來也不是空穴來風——
害死寧遠父母的幕後真兇,搞不好就在他們幾個親兄弟之間。
而洛聞笙身為寧遠父親寧海峰的生前至交,曾被寧海峰委以重托:
“三爺,我們兩口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小遠,就拜托你了。”
所以他才會在接到寧海峰夫婦的死訊後,第一時間親身趕往紫安城把寧遠接回自己家。
這些寧遠都知道。
他還知道,洛家老頭子洛正德剛死不久,洛聞笙的父親洛成弘剛剛上位,表面局勢平穩,實則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暗流洶湧。洛聞笙能在這種多事之秋抽出身來親自前往紫安城接他,可謂情深義重。
何況今兒早的新聞裏,洛聞笙還在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歐國作為東國代表參加什麽國際會議,晚上就現身紫安城,在那麽個不知名的小胡同裏找到寧遠,對寧遠而言,簡直天神下凡一樣。
洛聞笙撐着傘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模樣,寧遠相信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
淩晨三點半,終于抵達洛聞笙的城郊別墅。
“新買的?”寧遠跟着男人下了車。
正月的時候他來找洛聞笙玩兒,還是在西四環附近的別墅,大半年沒來,就換到東郊了。
“怎麽弄這麽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城裏混不下去了?”寧遠裹着男人的大衣,跟只穿了一件襯衫的男人走在石子路上,四下裏打量。
周圍黑漆漆一片,只有院子裏的小夜燈散發着慘白、暗淡的光,把院子裏的景觀樹照得跟鬼一樣。
一陣夜風吹過,寧遠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接着就是一聲“阿嚏!”
“這裏近。要是去西四環那邊,天都亮了。”洛聞笙答得很簡單,并不介意少年話語裏的攻擊性。
雖然不清楚具體細節,但根據以往交談時寧海峰話裏的信息,以及寧遠孤坐街頭還一身傷的狀況,洛聞笙已經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一夜之間失去雙親,又被同族趕出自家家門,這是一個成年人都不見得能承受的打擊。寧遠小朋友已經異常優秀了。
說話帶刺兒也是發洩情緒的一種方式,洛聞笙由着他。
“張銘在等着了,讓他給你看看,沒什麽事的話,趕緊洗個熱水澡睡覺。”
洛聞笙口中的張銘是洛聞笙的私人醫生,寧遠也認識。
見小孩兒沒吭聲,洛聞笙揉了他的腦瓜兒頂一把,“十四歲,身高一米四,嗯?小豆丁。說了知道你初三,不說以為你小三。從今以後,給我每天早睡早起。哦,還得每天喝牛奶,這樣才能長身體。”
寧遠煩躁地把男人的大爪子從自己頭頂撥弄下去。
洛聞笙一笑。經歷這麽大變故,還有心思為了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鬧脾氣,是好事。
寧遠以為這裏作為洛聞笙的備用住處,蓋在這麽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裏邊肯定很随便。不想大門一開,入眼的別墅大廳竟然比西四環常住的那個還要優雅別致幾分。
“三爺,寧少。”張銘和幾個女傭在門口迎接待命。
“抱歉,深更半夜把你叫來。”洛聞笙說。
“三爺哪裏的話。”張銘說着,接過女傭手中的毛毯,展開披在滿身霜寒,因為只穿一件襯衫而雙唇略顯紫色的洛聞笙身上。
“這麽有格調的窩……幹嘛?金屋藏嬌?你有女人了?”寧遠站旁邊突然酸了吧唧幽幽冒出來一句。
“有女人能帶你來?”洛聞笙裹了裹毛毯,轉身對還戳在門邊的小孩兒說:“站這兒幹嘛?趕緊進去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
小孩兒垂着腦袋盯腳尖,嘟囔,“我身上都是水。還有血和泥。會髒了你這麽好的窩。”
洛聞笙上下掃了寧遠一眼。
他那長款呢子大衣穿在寧遠身上跟拖地長裙似的,加上外邊天黑,以致于洛聞笙一直沒發現,寧遠腳上是一雙濕透了的棉拖鞋。而且寧遠也沒穿褲子,車裏有暖氣到不怕,可就從下車到進來這幾十米的距離,肆虐的冷風已經把露在外邊的腳踝部分吹得通紅。
洛聞笙的一張俊臉霎時變得十分難看。他把剛讓身體暖和些的毛毯就地一丢,叫小孩兒踩上來。
寧遠咽了口唾沫,踢開從家裏穿出來的,早就濕漉漉髒兮兮的棉拖鞋,擡起凍得通紅的小腳,踩上那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毛毯。
接下來,讓全屋的人都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他們高貴的男主人竟然單膝跪下,一手捉着小孩兒纖細的腳腕,一手扯着毛毯替他拭去腿腳上未幹的雨水和泥點。
“聞笙……”寧遠的聲音壓抑、顫抖。不知是感動還是震驚。
“嗯?”男人應。
寧遠盯着男人漆黑的發頂,沒再說話。
他怕這是一場夢,多說話會驚跑施夢的神仙。
簡單擦了兩把後,洛聞笙把小孩兒身上半濕的呢子大衣扯了丢給下人,接過新毯子把小孩兒一裹,連毯子一起打橫一抱,大步奔向二樓卧室。
這情景和幾個小時前寧遠在他小叔寧海山家裏經歷的一幕十分相似。
可寧遠就是不再慌,也不再怕。
因為他知道,洛聞笙和寧海山,絕不是同一類人。
臨過拐角,洛聞笙餘光瞟見還愣在玄關的衆人。
“張銘。”他開口叫人跟上來。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地各忙各事。
“哦,陳媽,給熬碗姜湯。”洛聞笙在樓梯上囑咐。
正向廚房移動的陳媽應道:“三爺,熬着呢,快好啦。一會兒留給您和寧少端上去。”
“我不喜歡姜味兒。”被裹在厚實毯子裏的小孩兒只露出一顆腦袋,小聲軟軟糯糯地撒嬌。
“陳媽做的姜湯姜味兒不濃。喝點兒,祛寒。”洛聞笙低聲哄。
小孩兒沒再抵觸,垂着眼乖乖“嗯”了一聲。
洛聞笙心軟得不行。
張銘小跑着追上來,趕在洛聞笙前面給他打開卧室門。
洛聞笙把小孩兒輕輕放在柔軟的大床上,撥開毛毯,露出寧遠身上半濕的、有些髒兮兮的大襯衫。少年的身體顯得更瘦小,可憐兮兮的。
洛聞笙退開,示意張銘上前查看寧遠的傷情。
“寧少,冒犯了。”張銘說了聲,靠近床邊,去解小孩兒身上的白襯衫。
寧遠初還沒什麽反應,可随着被解開的扣子越來越多,身體越繃越緊,最後猛地打開張銘的手,爬起來靠着床頭,縮成一團。
“寧少……?”張銘吓了一跳。
洛聞笙安撫一下張銘,示意他先出去待命。
“小遠。”洛聞笙輕聲,小心翼翼地喚他。
寧遠點頭,抱緊自己的手卻沒放松半分,身體也在發抖。
洛聞笙看着少年露出來的肢體上那些細小的劃痕,在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紅得觸目驚心。
“你身上有很多刮傷,雖然看起來不重,可也得抓緊看,嗯?張銘你也認識這麽多年了,他不是那種人。”洛聞笙輕聲勸慰。
寧遠點頭,心裏卻道,可我認識寧海山那畜生的時間更長。
“何況,我還在這裏。”洛聞笙慢慢傾身靠近少年,試探着他的安全距離。直到洛聞笙覺得夠近了,寧遠也沒表現出一點抵觸。
他擡手撫撫少年發抖的肩膀,“我會保護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嗯?”
寧遠抱着膝蓋坐在枕頭上,下颌埋在臂彎裏,把自己團成一小團,沉默地不知道盯着哪裏。
洛聞笙耐心地陪着他,等着他。
過了一會兒,小孩兒伸出細小的手臂扯扯男人的袖口,悶聲道:“你給我檢查行不行。”
洛聞笙看看他,說:“好。”
寧遠動了動,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動手把裹在身上那件半濕不幹的白襯衫扒了,只剩一條底褲,露出豆芽菜似的小身板——毆打經過幾個小時的發酵,在少年白嫩的皮膚上現出一片怵目驚心的青紫瘀痕。
洛聞笙倒吸一口冷氣。繼而恨自己竟然一路上都毫無察覺。
這孩子……這孩子往日裏看起來驕裏嬌氣的,怎麽真碰上事兒了這麽能忍!
洛聞笙氣得要死,又心疼得要死。
他忍着怒火給寧遠檢查身體,在征得寧遠同意後,把腹部和手臂兩處看起來極其嚴重的淤青拍了照片,拿出去給張銘看。
張銘看了照片皺眉。腹部發青的地方距離肋骨很近,不知道有沒有傷到肋骨。
他問洛聞笙幾個肋骨受傷後會出現的症狀,洛聞笙不清楚,又進卧室去跟寧遠确認,确認後再出去告訴張銘。如此反複。
寧遠覺得自己太矯情了,叫張銘進來直接看。
張銘仔細查看了一番後,說,應該只是皮外傷。皮外傷就是這樣,看起來很嚴重,但沒怎麽傷到內裏。有時候真傷到內裏了,外邊反倒看不出來什麽。如果寧遠确實沒有那些症狀,今晚還是先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再去醫院拍個片,好好查查。
洛聞笙問張銘,寧遠身上那些細小的灌木刮傷怎麽處理。張銘看看寧遠身上的雨痕、血漬、泥漬,嘆口氣說:“還好沒有比較深的傷痕,沒什麽感染的風險。先洗澡吧,驅寒,然後再擦藥。擦完再洗,就白擦了。”
于是,張銘去準備藥品,洛聞笙親自給寧遠準備洗澡水。
熱水放差不多了,洛聞笙召喚寧遠進浴室,突然問了句:“要我陪你嗎?”
寧遠看他,一臉“你什麽意思”。
洛聞笙扯了毛巾擦手,迎着少年審視的目光看回去,“我怕你一個人胡思亂想。你要是不喜歡我呆在裏邊兒,那我就靠在門外,你可以随時跟我說說話。”
“那你在門外陪我。”寧遠一點兒都不客氣。
浴室的門是磨砂玻璃的,能很清楚地看見靠在上邊的人影。
寧遠爬進浴缸後,就坐在裏面一動不動了。
他盯着門外那模糊的輪廓,但始終沒跟洛聞笙說話。
靜谧狹小的空間是負面情緒的催化劑。寧遠感覺自己難受的要死了。整個人、整顆心在漆黑的冰冷的深淵中飛速下墜的那種感覺。
溫熱的水暖得了他的身,暖不了他的心。氤氲的水汽讓他對這個世界愈發沒有實感。
如果不是磨砂玻璃另一邊的溫暖輪廓,他猜自己一定搞片碎玻璃割腕自殺了。
可就是門外那道剪影,叫一種說不出來的眷戀在寧遠的心底瘋狂滋生。
寧遠抱着膝蓋坐在浴缸裏,盯着玻璃另一邊的人影,豆大的淚珠滾落眼眶。而他似乎對此無知無覺。
“嘿,小朋友,睡着了?”洛聞笙聽裏邊一點動靜沒有,很是擔心。不過話問出來,卻是輕松的。
寧遠咬緊嘴唇不吭聲。
原本看起來還有些悠閑姿态的影子瞬間緊張起來。
洛聞笙敲敲玻璃,“小遠?小遠!”
寧遠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下墜的心似被什麽力量突然狠狠拉住,撕扯得有些疼。
叫人上瘾的那種疼。
“小遠!我進去了!”洛聞笙在門外高聲。壓了門把手,才意識到從裏邊鎖了。
眼看男人要破門而入,寧遠急忙吸了吸鼻子,高聲應:“別進來!”
然後自己小聲叨咕:“混蛋!混蛋!”
“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洛聞笙明顯不放心,想确定寧遠在裏邊幹什麽。
寧遠不吭聲。
“簡單洗洗就行了,你身上還有傷,不能沾水太久。”洛聞笙在門外說。
寧遠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渾身哪都疼。尤其是小腿上一處比較長的劃傷,刀割似的。
他撩了兩把水洗洗,從浴缸裏爬出來,站花灑下把自己沖幹淨,扯了浴巾在腰間一圍,開門,撞見一直在門外聒噪,一臉擔心的男人。
洛聞笙見他完好無損地出來,明顯松了口氣。
寧遠從他身邊走過去,徑自爬床,“害死我爸媽的人還沒找到,搶我家財的人還沒死光,我不會那麽沒出息,自尋短見的。”
洛聞笙跟過去,在床邊坐下,摸摸寧遠頭頂:“你想把他們怎麽樣,告訴我就好。”
剩下的話沒說完,就被寧遠搶過去,“你不許出手。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解決。”
洛聞笙看着少年漆黑眼底的熊熊烈火,嘆息一聲,道:“小孩子要好好學習、睡覺、玩樂,不該背負報仇這麽沉重的東西。好好享受你所剩無幾的童年,嗯?”
寧遠閉着眼冷笑一聲:“童年?我的童年在今晚徹底結束了。”
洛聞笙看着躺在床上的寧遠,小學生的外表,卻有了與其外表全然不符的沉重和陰翳。
“寧哥和溫姐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的。”
閉着眼的少年眼睫微顫,雙唇發抖,再開口有了明顯的哽咽:“他們再管不到我了。”
“小遠……”
“讓張銘過來上藥。完事兒我要睡覺了。”寧遠果斷打斷他。
洛聞笙嘆氣,起身去叫侯在門外的張銘。
張銘迅速給寧遠處理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恭謹離開卧室。
張銘給寧遠擦藥的時候,陳媽的姜湯也熬好端了上來。洛聞笙坐床邊,親手給小孩兒喂下去。
臨離開前,洛聞笙又再次确認了一下室內的空調溫度,問少年需不需要留燈,這才掖好被子,準備離開。
“聞笙。”
寧遠小貓似的叫了一聲,洛聞笙覺得自己心底被小貓爪子撓了一下。
回頭,小孩兒從被子裏伸出一只小爪子,抓着他衣服邊兒。
“嗯?”洛聞笙回到床邊,俯身,溫柔回應。
卧室內的燈關了,只有半掩的門縫裏透過一束光線,隐隐照亮室內。小孩兒那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楚楚可憐。
洛聞笙将小孩兒攥着自己衣擺的手捧進掌心,“怎麽?”
“聞笙,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寧遠說。
軟軟的聲線再沒了此前的逞強,滿滿的全是脆弱。
洛聞笙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好。”
他拉過軟椅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摸床頭的照明開關,被寧遠制止:“別開。”
少年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從被子裏發出來的,有很明顯的哭腔。
不想被人看見眼淚嗎?洛聞笙想,這孩子怎麽這麽倔強,倔強得讓人心疼。
“好,不開。”他握着寧遠的手溫柔應。
時間在暗淡而靜谧的空間裏靜靜流淌。
溫度在掌心間傳遞。
少年藏在被子裏哭得無聲無息,只有握着着男人掌心的手會在哭得控制不住的時候下意識地握緊。
不知過了多久,寧遠從被子裏拱出來,帶着重重的鼻音低聲哽咽道:“聞笙,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嗯。”男人毫不留情地肯定了這一殘酷事實,而後才無比溫柔道:“但是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