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夜(一)
傍晚的紫安城淅淅瀝瀝地下着冰雨。
霓虹燈的華彩被滌蕩一空,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鉛灰色的冷色調中。
十分适合拿來渲染生離死別、無助彷徨。
一輛黑色轎車由遠及近地出現,十分不和諧地呼嘯着穿透雨幕,将冰冷死寂的雨夜撞了個稀碎,大咧咧地駛進了春蘭別苑13號。
春蘭別苑是紫安城西郊的一處富人聚居地。幾十萬平方米的土地上,零零散散地散布着等級不同的高檔別墅。13號位于春蘭別苑最深處,也就是最高級的一檔,房産價值上億的那種。
庭院大鐵門外的銘牌上有房主一家的名字:
【寧海峰】
【溫婉如】
【寧遠】
不過,從兩個身着黑色雨衣的人正拿着工具撬銘牌的情形看,這棟別墅怕是要易主了。
黑色轎車進了大鐵門,幾乎是沒減速地直開到別墅門前,這才猛地一剎車,停了。
車裏走下一位周身都散發着上流社會名媛氣質的女子,衣着是經典的修身長裙加皮毛披肩,不過意外地沒有化妝,看得出出門出得匆忙。
女子皺眉瞧着已經停在庭院裏的另幾輛黑色轎車,狠狠地“啧”了一聲,沒好氣地甩開過來給自己打傘的男人,埋怨道:“叫你開快點兒!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說罷,拎着裙擺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跑上門前階梯,門鈴也沒按,直接“啪啪”拍門。
男人緊跟上去,站在女子身邊小聲安撫她:“你別這麽急,姿态上就輸了。”
女子狠狠瞪他一眼,點着男人鼻子尖兒斥道:“都這種時候了,還要什麽姿态!別人已經開始明着搶了,你晚來一秒知道自己少得多少財産嗎?還一路不慌不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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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斥完還覺得不痛快,遂又狠狠丢了句:“我怎麽會看上你這麽個廢物!”
男人倒是一點兒不惱,繼續好脾氣地低聲哄着女子。
沒說兩句,別墅大門“咔噠一聲”打開,門裏站着一個面容有些憔悴的女傭。瞧見門外的兩人,女傭先是愣了一下,繼而一臉地“我就知道”。
“五小姐,程先生。”女傭低頭,十分恭謹地問候。
被喚做“五小姐”的,是寧家老幺、寧雪蘭。她急不可耐地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女傭,鞋也沒換,直接踩着名貴的大理石地面“噠噠噠”地穿過玄關直入客廳。
先她抵達的老大寧海天、老二寧秋蘭以及老四寧海山,正分坐沙發兩邊,擺出一副分庭抗禮之勢。
“大哥,你一聲不響地接盤老三夫婦名下全部企業,都不跟兄弟姐妹幾個商量的?有你這麽處事的嗎?”
說話的是寧家排行老二的長女,寧秋蘭。
寧秋蘭今年剛好40歲,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30出頭而已。此時,她姿态優雅地靠在一側沙發裏,線條優美的腿交疊在一起,利落的短發,一身面料高檔、做工精細的黑色職業裝,更是将她身上那種女強人的氣質襯托無遺。而且,寧家五子中,她和老大寧海天都是嫡出,又年紀相仿,說起話來自然沒什麽客氣。
而她口中的“老三夫婦”,便是眼下未能到場的寧家老三、這棟別墅的主人、寧海峰,以及他的妻子、溫婉如。
三天前,寧海峰夫婦駕車在環海公路上行駛,失事墜崖,屍骨無存。
夫婦二人14歲的獨生子寧遠因未随二人同行而幸免于難。不過,如今衆叔伯姑姑坐在他的家裏争奪財産,寧遠這個少主人卻不知身在何處。
坐在寧秋蘭身側的沙發扶手上的,是同樣嫡出、家中排行老四的寧海山。他把手臂搭在寧秋蘭身後的沙發背上,整個人都歪向寧秋蘭,擺出一副我跟我姐關系特鐵的親昵模樣,緊跟着寧秋蘭的話明捧暗諷:“何止公司,這房子,小遠的監護權,大哥可都是運籌帷幄,一樣不落。”
剛進來的寧雪蘭斂去進門前的一臉急躁,直接施施然走到她大哥、寧家老大寧海天的身後,伸出纖纖玉手殷勤地捏着他的肩膀,語氣頗有幾分谄媚道:“大哥不愧是大哥。二哥這才沒幾天吶,大哥就把二哥的身後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啦?”
老大寧海天冷冷打開寧雪蘭的手——
他要是聽不出這話裏的嘲諷,那這42年真是白活了。
“你個私生女來幹什麽?老頭子臨死前分給你的還不夠?”已經與寧秋蘭和寧海山舌戰半晌的寧海天,躁火難耐,開口便沒什麽好氣,直戳寧雪蘭的痛處——私生女。
寧雪蘭臉色明顯一變,繼而以笑掩飾道:“喲,大哥這話說的,妹妹我分的再多,又哪能有哥哥姐姐們多呢。”
寧雪蘭說着,轉身走到寧秋蘭和寧海山那邊的沙發上坐下。
三對一,局勢瞬間鮮明無比。
“大哥,別太貪心,為了錢搞得兄弟反目,不值得。”寧秋蘭說。
“自古天家無父子,老頭子都過世這麽久了,還談什麽手足情分。”寧海天皮笑肉不笑地冷聲道,“老三夫婦慘死,幕後真兇,搞不好,就在我們之間?哼。”
一瞬間,詭異地安靜。
每個人都一副做賊心虛,又萬分戒備的模樣觀察着彼此。
跟着寧雪蘭一起過來的男人程易生,開口打破了沉默,“對了!小遠呢?怎麽不見他人?”
家傭被趕走大半,名畫古董全被拆下打包裝運,連門口的銘牌都被拆了,寧遠身為這個家的少主人,竟然一直不見蹤影,實在古怪。
被他一提,寧雪蘭心裏“咯噔”一下。
該不會是她這些心比碳黑的兄弟姐妹把那孩子給……?
她立刻起身,“小遠!小遠!”地高聲喊着,準備把她的小侄子找出來。
剛繞過沙發,便腳下一頓!
角落裏那個被麻繩捆着手腳、嘴上還貼了膠布的可憐小孩兒,不正是她二哥寧海峰夫婦的獨生子,這棟別墅的少主人,寧遠?!
別看寧遠已經14歲,可是身高卻只有可憐的137cm,體重更是只有32kg。分明已經是個初中三年級的小少年,看外表仍然是個小學三年級的小孩兒。寧家夫婦精草細料地養,希望能把自己兒子養高點兒,養胖點兒,可結果只是養出了一身細皮嫩肉。
眼瞧着身嬌體弱的小侄子被粗大的麻繩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正在備孕的寧雪蘭瞬間母性爆發,心疼得不行。
“你們這是幹什麽?!”說着,就要去解寧遠身上的繩子。
可剛一走近,便驀然撞上小孩兒被怒火燒紅的眸子,叫人看了瞬間心底一涼。
旁邊的寧海山出聲提醒她:“哎哎,你別動那小祖宗。厲害着呢。”
寧雪蘭這才想起來,“身嬌體弱”什麽的都是表象。畢竟是剛站穩就開始學空手道的主兒,要不是個子小、瘦弱,滿屋子的彪壯保镖一擁而上都不一定制得住。
一定是之前這小祖宗鬧得太兇,大人們沒辦法才把他綁了。不然,好歹是寧家血脈,誰會對一個小孩子下這麽狠的手。
再轉念一想,照這樣下去,寧海峰夫婦的財産怕是要被老大寧海天那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全吞了去。死馬當作活馬醫,幹嘛不放開這小祖宗,讓他去鬧一鬧?
寧雪蘭心念電轉,不顧旁人阻攔,義正言辭的喊着“你們怎麽忍心這麽對小遠”,硬是把被捆成粽子的寧遠給松綁了。
“滾開!要你假惺惺!”剛被解開手腳的寧遠跳起來,不等寧雪蘭幫忙,自己一把撕掉封在嘴上的膠帶,猩紅着眼指着他這些叔伯姑姑,氣得聲音直抖,劈頭就是一頓痛罵:“我爸媽屍骨未寒!你們這群兄弟姐妹,不去搜尋遺體!不去調查兇手!卻跑到我家裏來搶奪財産!不經我同意,趕我的人!拆我的家!拿我的東西!你們一個個的還是人嗎?你們這群禽獸!畜生!豬狗不如!”
寧海山沖同樣被寧遠指着鼻子尖罵的寧雪蘭一攤手,那意思:你看吧,放開了就這樣。
寧雪蘭完全不介意。其餘三人更不介意。他們商場沉浮這麽多年,臉皮早就修煉得比城牆厚,心髒更是五毒不侵,被一個小孩子跳着腳罵有什麽?反正他已經沒了父母的靠山,随時随地一個指頭就能捏死。留着他,不過是還有利用價值。
“哎,小遠。”寧雪蘭湊過去軟聲喚着,準備誘哄一下小孩兒。
哪知寧遠理也不理她,突然撲向鋪滿文件的茶幾!
茶幾上除了貴重物品清單,房産證,還有好幾份律師公證過的財産轉移文件。
第一時間明白寧遠想幹什麽的寧海天急忙起身一把按住!
結果一按一扯間,幾張紙愣是被扯了稀碎。
寧海天瞬間震怒,起身“啪”地一巴掌狠狠甩在寧遠側臉上,直接把弱不禁風的小孩兒打倒在地!
他看看被撕破的文件,突然氣不打一處來,對倒在地上的寧遠惡狠狠道:“寧遠,你最好乖乖的。否則我就把你關起來做一只狗!”
寧遠活了14年,一直被寧家夫婦當掌心寶,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
它像一根導火線,直接引爆了所有積壓在寧遠心裏的所有悲傷、痛苦、委屈、和仇恨。
他盯着被收在茶幾下層果籃裏的水果刀,眼中劃過一絲決絕。緊接着,他一把抓過水果刀,爬起來直撲寧海天!
“呀——!”寧雪蘭的尖叫聲還沒落,保镖已經及時制服了寧遠。
水果刀被打飛,刀尖自寧遠右眼眼底擦過,留下一條血痕。
可寧遠根本顧不上,不惜把自己胳膊扭斷似的瘋狂掙紮着,叫喊着:“放開我!放開!寧海天!只要我寧遠還活着,就絕不會當你養的狗!這房子不是你的!我爸媽的公司也不是你的!就算你今天搶走,我明天也一定會奪回來!還會叫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被吓得癱在沙發裏的寧海天這才回過神來,“蹭”地起身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寧遠面前,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個大耳光:“小雜種!反了你了!敢拿刀殺我?!”
他狠狠捏着寧遠下巴叫他擡起臉,咬牙切齒道:“我還就告訴你,你這條喪家犬我養定了!讓你大伯我,好好教你怎麽做人,嗯?”
寧遠完全被那兩個耳光打懵了,腦子嗡嗡響,眼前有重影,嗓子眼往上反酸氣。寧海天說了什麽,他完全聽不清,只聽見開頭的“小雜種”三個字。
他緩了緩神兒,高聲反擊道:“你說誰是小雜種?你他媽才是雜種!你媽不要臉,勾引有婦之夫,仗着家裏權勢,把自己美化成正房,反倒把我奶奶說成小三兒!還不守婦道在外邊亂搞,不知和哪個野男人生下的野種,非說是寧家的!呸!”最後這一下,寧遠是沖着老四寧海山的。
寧海天、寧秋蘭、寧海山這一個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個爹的三兄弟,臉上瞬間精彩紛呈。一旁看好戲的私生女寧雪蘭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寧海天氣得渾身直抖,叫保镖:“給我打!給我打死這個小兔崽子!”
兩個保镖面面相觑。
寧海天拔高音調:“愣着幹什麽!給我打!往死裏打!”
沙包大的拳頭當即落在寧遠腹部,一拳就把人打得幹嘔一聲,痛苦不堪。
寧海天緩過來一些,覺得手下不給力,不解恨,上前一把撥開保镖,自己上手。沒了保镖在身後抓着,剛挨了一拳的寧遠當即跪了下去,滿臉痛苦地側躺在地。寧海天剛剛擡高的手沒了着落,幹脆直接上腳踹!
寧秋蘭挽着手臂、寧海山插着褲兜,站一邊冷眼旁觀,一臉的“叫你個小死孩子亂說話,活該!”
寧雪蘭和她老公程易生坐一邊看着。
寧遠這孩子的話說得太作死了,他們可不想幫着拉仇恨。
寧家原有的老管家、廚娘等等一幹忠心護主的下人早被寧海天趕走了,留下的都是些只認錢不認主的東西。有那麽一兩個在寧家幹得久的,見小孩兒實在是被打得太慘,想上前勸勸,結果一看那精壯的黑衣保镖,便麻溜兒走開了。
寧遠抱頭蜷縮在地上,覺得自己要被寧海天這個沒有人性的畜生給踢死了。
寧海天穿的還是皮鞋,堅硬的皮鞋尖踢在身上,錘子砸似的疼,電鑽鑽似的疼。
初時寧遠還越來越氣,憋着一口氣想爬起來,幹死寧海天這個老畜生,可是怎麽都爬不起來,渾身越來越疼,所有骨頭都碎掉了一樣,仇恨也就跟着滅了火,變成了無處發洩的憋屈。
再後來,他就有些感覺不到疼了,還看見爸爸媽媽站在天上沖他微笑擺手……
“行了行了,教訓兩下就行了,還真要把人打死怎麽着。”寧秋蘭終于上前拉住了打紅眼的寧海天。
她不心疼寧遠,就是單純地怕出事兒。
你說寧海天殺了人進了牢,不就少了一個跟她們搶財産的人?
沒那麽簡單。他們寧氏家族盤根錯節,眼下為求勢力均衡,還少不得寧海天這個人。
寧海天深吸一口氣,冷着臉往旁邊一站。
他有些納悶,怎麽自己跟入魔了一樣?是真心地想打死這個小兔崽子。
大概是這孩子太倔了。看他的眼神太倔了。
那眼神明顯是:你今天不弄死我,來日我必定叫你不得好死。
“哎呀,小小年紀就這麽倔,長大會吃虧的。”被說不是寧家種的老四寧海山一臉皮笑肉不笑地來到寧遠跟前蹲下,用一根手指戳着寧遠肩膀,把縮成一團側躺在地上的小孩兒弄成仰面朝上。
又被打又被踢的腹部被迫拉伸開來,已經意識模糊的寧遠還是疼得一張小臉直抽。
T恤底下露出的半側腰身已經開始顯現出一片青紫瘀痕,身上不知被踢打成什麽樣。不過臉倒是沒事兒。寧海山不知被戳到了什麽興奮點,臉上突然露出一絲扭曲的笑。
“大哥,我最擅長‘教育’這種孤高倔強的小孩子了。你把小遠給我三個月,保管幫你‘教育’得服服帖帖。”他擡頭對寧海天做了一個動作——右手食指在脖子上一劃,末了反手一攥。
是栓狗鏈子的意思。
寧海天、寧秋蘭具是眉心一蹙,臉上露出幾分鄙夷和嫌惡。
寧海山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不同媽的寧海峰和寧雪蘭不知道,同一個媽的寧海天和寧秋蘭是知道的。
寧家家大業大勢力大,寧海山玩兒得狠歸玩兒得狠,避人耳目還是清楚的。不過老頭子死了之後,寧海天和寧秋蘭也懶得約束他。沒想到這一放縱,寧海山已經葷素不忌到這個地步了?
寧秋蘭不說話,看寧海天。
“畜生!”寧海天罵寧海山。
寧海山自然是怕他這個大哥的,聞言不由得渾身一緊。不想寧海天竟轉而道:“給你一個月,把人‘教育’好了還回來,別企圖搞什麽小動作!”
寧海山用舌尖舔了一圈上牙,喜笑顏開:“謝謝大哥!”
寧遠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被毛毯包着,躺在寧海山的車後座上。
寧海山坐在副駕上,不知從哪看見寧遠醒了,也沒回頭,笑道:“喲,醒了?小叔家快到了,有私人醫生給你看傷,放心,嗯?”
寧遠一是不想理他,二是一醒來就渾身疼得要命,沒力氣說話,遂一聲不吭地躺屍。
幾分鐘後,到了寧海山的家。
寧海山過來打開後車門,探身問:“能起來嗎?小家夥?用不用你小叔背你?”
寧遠說不用,從毯子裏爬出來,扶着車門費勁八力地下了車,原地喘了好幾口,越喘肋骨越疼,遂憋了氣咬着牙,努力直起小身板兒,一步步往裏走。
寧海山跟在寧遠身後,看着少年倔強的背影,眼裏直冒精光。
——馬就是要烈的,馴起來才有意思。
他脫了外套一把裹住冰雨天裏穿着單薄的寧遠,不由分說把人打橫抱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跨進自己的別墅,“大冷天的,趕緊的。”
完全沒聽見此前對話的寧遠此時未起任何疑心,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也許他小叔人意外地不錯。
寧海山進了門一路把寧遠抱進自己卧室,放在床上,“把你那全是腳印的T恤脫了,讓醫生給你看看。”
寧遠不疑有他,痛快扒了髒兮兮還淋了雨的T恤,露出自己滿是淤青的小身板兒。寧海山的私人醫生面無表情地過來在肋骨上輕輕摸了兩下,說沒什麽事,便走了。
寧遠滿腦袋問號。我他媽骨頭快斷了,你跟我說沒事兒?!連點兒藥都不給擦的?
可當他聽見那“咔噠”一聲落鎖聲,便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寧海山——!你個畜生!你要幹什麽!你他媽給我放開!放手!”
一片混亂中,揮舞的手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寧遠想都沒想地一把抓過來狠狠砸在寧海山頭上!
寧海山身形一僵,倒在寧遠身上不動了。
寧遠看着自己手裏染血碎裂的水晶雕塑,愣了。
幾秒後,他才回過神,驚恐又嫌惡地從寧海山身下抽出自己的身體,縮在床頭,盯着額頭流血的寧海山看了幾秒,慢慢伸過手指試了試鼻息。
還有氣。
怎麽辦?
怎麽辦?!
叫人?還是……跳窗逃走?
寧遠選了後者。
寧海山的卧室在別墅二層,對着後花園。深秋時節,花葉都落了,只留下幹枯的灌木叢。寧遠把被子從窗戶丢下去,罩在灌木叢上,本還準備再去衣櫃翻件外套穿上,不想卧室的衣櫃裏只有清一色的襯衫。
正愣神,突然有人來敲卧室的門!
寧遠一驚,顧不得許多,随便扯了件襯衫罩在身上,直接從窗子跳了出去!
他慌慌張張、不顧一切地穿過荊棘的灌木叢,仗着身形瘦小,直接從護院欄杆裏鑽了出去。
這種富人居住區向來地廣人稀。現在夜裏十一點,又下着冰雨,方圓百裏不見人煙,只有那些散落的別墅裏散發出一點點陌生的、冰冷的光。
寧遠罩着一件既不合身也不合天氣季節的白襯衫,在漆黑的雨夜中,咬緊牙關,漫無目的地,卻絲毫不敢停歇地跑着。
他爺爺寧國棟曾是這紫安城的“土皇帝”。寧老爺子過世後,早就面和心不和的寧家兄妹五人迅速各自為政、各為其主,暗流洶湧了許久後,終是演變成今天這副局面。
而曾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祖宗寧遠,如今已是宮鬥失敗那一支裏,留不得的血脈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要他跑不出這紫安城,他便還落在寧家兄妹的掌心裏。
可他現在只有兩條腿,連件蔽體的衣服都沒有,他能跑去哪呢?
寧遠不知道。
夜深了,冰雨還在下。
路上別說行人,車都沒有。
店鋪打了烊,霓虹燈稀稀落落,與黯淡的路燈相依為伴。
寧遠不知自己跑過了多少條無人的街道。一身傷,又冷得要死,實在跑不動了,也沒挑地方,一屁股在馬路牙子上坐了,目光失焦地盯着漫着一層水光的路面。
他就那麽一動不動地呆坐着,像是在等深秋夜雨把自己凍成一座雕像。
說不上過了多久,他終于微微動了動。然後慢慢屈起雙腿,張開雙臂,一點點緊緊環住膝蓋,把頭埋進去。
蒼天無情,絲毫不會因為少年的凄慘而收了風和雨,反而像個助纣為虐的壞人,讓風雨更加猛烈地打砸在少年瘦小的脊背上。
他像承受不住般,雙肩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也許是因為他哭了。
也許他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再撕心裂肺的哭聲,也被淹沒在了這冰冷無情的夜雨中。
“嘩嘩嘩……”
天地蒼茫,偌大的紫安城都被淹沒在雨幕中,又有誰會在意一個無家可歸、孤坐街頭的小小少年呢?
有。
耳畔聞得嘩嘩雨聲,身上卻沒了被雨滴暴擊的感覺,寧遠有些迷茫地擡頭,用一雙兔子眼看彎身站在他面前,将黑色雨傘撐向他,自己卻半個身子露在雨中的男人。
十幾米外停着一輛車,車子的遠光燈穿透雨幕打在男人身上,叫他全身都籠罩着一層溫暖的光。雨滴閃着亮光散布在他周遭,把他襯托得像神聖的救世主。
只為寧遠一人的救世主。
“真是糟透了的天氣。”男人的聲音響徹寧遠的整個世界,伴随着潇潇夜雨,好聽得要死。
寧遠沒動,沒說話,就那麽仰頭看着他。
眼底的傷口沾了雨水,一直在滲血。他仰着帶血的小臉,分明慘得一逼,卻因為那仍舊孤傲倔強的眼神,而像極了一只受了傷、卻仍舊驕傲的小獅子。
男人屈膝在小孩兒面前蹲下來,與小孩兒視線持平,傘全都打在小孩兒頭上,伸手輕柔拭去他眼底的血跡,真誠而鄭重地道歉:“對不起,小遠,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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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小遠同學就開篇慘一下下,被叔叔撿回去後,一切都會變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