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判斷,大抵是鮮少有人前來探訪的緣故,對于外來者他們是有一定的恐懼和提防。一個不常與外來人來往的小村落建在山裏自然有些奇怪。于是他首先表示自己并無惡意,其次點明會到這個地方來全是躲避妖雲被安生拖着到這裏的。而這些通體出了皮膚之外黑色的人群并不是野蠻的,在聽聞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不但沒有為難他反而殺雞設酒做了滿滿一桌子的佳肴款待他。
依河畔而坐,吃最淳樸的東西。在那聊天說話的空隙,宴秀朝得知這是一個獨立且不被外人所知道的地方。其祖上代代隐居于此,無論是外面的兵荒馬亂還是外面的一世長安都不曾去管。各家各戶不過五十餘人,耕田織布種花養魚,日子平淡而富足。
因這地方偏僻而依山傍水,土壤肥沃,各種植物花卉都生得極好,尤其是那些桃花。
他們都說隐居千百年來只有百年前一位叫做陶淵明的來過,再者除了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人到了,所以才會對他的到來表示驚訝。他們還說這個地方叫做塢合。
宴秀朝舉杯的動作稍微頓了頓,暢然一笑,指着安生說“怎麽她就不怕外人?”
村長就解釋給他聽“阿生小時候曾跑出去迷路回不了家,被一家樵夫養育過,與外面人生活過自然就不大拘謹,并且這丫頭沒頭沒腦的,公子也別見怪。”
“确實是個沒頭腦的家夥呢。”
一直狼吞虎咽好像半輩子沒吃過飯的安生擡起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你才沒頭腦!你全家都沒頭腦。”
誠然面對這樣無傷大雅的反駁宴秀朝只覺心情大好故而問起“為何大家均穿黑色服飾?”
怎奈這并無深思的一個問題卻問得在場的所有人臉色微變噤若寒蟬。場面瞬間冷卻下來,習習晚風自四面八方來,撫起楊柳飄飄。
就在他以為大家不會回答的時候一個溫和也清冷威儀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這只是我們這裏的習俗罷。”
他自聞聲望去。
漫漫一片繁華的桃花裏走出那個當日在洞口所見,萬松忘記而他依舊記得的人。長發披散在兩側,額間一顆黑色玉石點綴,如畫的容顏在那身黑色羅裙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清冷豔麗。直到她走上前來,直到安生喚了一聲羅生姐,宴秀朝才回過神來。
“咳……原來是你。”
羅生卻并沒有與他多做廢話,也不知是記着他沒,片刻就告知兩名看上去能幹一些的男子待夜色來臨時将他送回去。之後她就走了,宴秀朝以給安生講許許多多外面甚至是燕國神奇故事為交換從她那裏打聽羅生的名字。
安生說“她是我們這裏最厲害的姐姐,還擅長畫畫呢。村長伯伯說了,下一任的村長就由她來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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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朝你可得給我說盡所有的故事和給我抓七只蜻蜓。”
原本明明想知道羅生的事情的他卻在她燦爛且期待的笑容下竟也忘了去記羅生兩個字。
陌生燕(四)
之後在接下去的幾個時辰裏他果真給她說那些燕國坊間的事情,甚至于宮廷裏的興盛和衰落。說到後來夜色漸濃他便起身告辭,而那七只蜻蜓并沒有給她抓。
那段回到竹屋的路,宴秀朝仿佛被迷暈了一樣恍恍惚惚的,沒有精力去記住那條路該怎麽走。當清醒過來時,長空高月隐于古井中,随着微微蕩漾的水波,變化萬千。萬松哭喪似的臉終于有了人氣。他原是去取燒酒的,去時記起還沒下酒菜就順道去買了些,結果回到竹屋時并沒有看見他的影子,當即吓得魂飛魄散到處去找。整座山都被翻了過來,尤其是山的那頭也沒有尋着。差不多要飛鴿傳書或十八裏加急喊人馬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的場面……
宴秀朝非常享受的躺在軟榻上,身旁還放着幾株桃花。
“公子你倒是說說裏剛去哪兒了?”
萬松激動得差點落淚。
只是宴秀朝沒有說出實情,搪塞說去了一處樹林睡覺,睡着睡着就忘記要回來了。說罷萬松也沒多去懷疑,将購置來的燒酒和飯菜拿到跟前來。他卻困倦的揮了揮手說“你自己吃吧!我要睡覺了。”
萬松并不曉得他滿心想的其實都是塢合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萬松有事出去。宴秀朝又順着那條路走去,果然又看見安生抱着罐子守在那裏。其滿天飛舞的蜻蜓就是不願停下讓她有機可乘。
他就笑她笨拙。
“小朝!快點過來。”
她還記得要他抓七只蜻蜓。
“又要我抓蜻蜓?”
“就七只而已啊。”
“你為什麽非要七只而不是八只,九只或者十只?”
“因為我要湊滿一百只啊!放在我家的院子裏,還差七只就一百了。”
直到後來宴秀朝才會時刻想起,這個世間最容易滿足的人不是他也不是萬松,更不是羅生而是總會鬧些小脾氣卻又很好哄的安生。
她對于願望的心胸很小,只要一點應該得到的就足夠了。
經之前那次去過塢合之後,只是講了些故事就讓彼此成了極好的朋友。他把扇子合起來放到她手裏“別說七只,七百只我也給你抓。”
宣告完之後就捋起袖子跳上跳下,偶爾抓到一只安生就開心得手舞足蹈,偶爾抓不到了就嘟着嘴巴叫他加油。
後來七只蜻蜓終于抓齊了,宴秀朝就偷偷帶着她去水月鎮。
去客棧吃一品酥,去水月鎮的芙蓉巷吃燒餅,還教她怎麽喝燒酒怎麽去江湖上煮魚。而為了禮尚往來安生就又把他引到塢合裏,把自己放在院子裏的一百只蜻蜓給他看。
再後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塢合中的人也不去管他為什麽時常出現在塢合中,但大抵的擔憂還是有的,而這些擔憂安生很清楚底細。羅生也有勸告她不可再與他來往,即使他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可總歸不适合留在塢合,或者有一天塢合會因他而出事,所以為了塢合好最該與他斷了。可是依着那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經漸漸喜歡上宴秀朝,再多的勸說都已經沒用。
當然宴秀朝也有他的苦惱。萬松不止一次提醒他說要回燕國,出來太久怕是不止錦衣衛發現不妥,也許皇都知道了也不好說。凡事要三思,如果喜歡水月鎮也可往後再謀計策來上幾次。萬松算是極其盡職的侍從,竟事事為他打點,也事事為他擔憂,因及此終于問到安生這件事情上。他問宴秀朝安生是什麽人,問他這些時日老是不見影子是去了哪兒。宴秀朝被問得多了就告訴他關于塢合的事情,而他喜歡與安生在一起。便搬出主子的身份來,命他不許多話,回燕國的事情再往後幾日。
他着意相告他的境遇,卻給萬松留下了防備和猜疑。
就這樣他與安生兩個人又常常呆在一起。不去看桃花了就去蘆葦蕩裏看蘆葦,不去吃一品酥就去喝燒酒,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有時候他想塢合雖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可塢合的老小們似乎很缺衣物,就給他們帶一些新的衣服和首飾過去,雖然後來幾次去也沒見他們穿,可他依舊想方設法的對塢合的人好,那是一個人的最原始的善良。
九月初的時候水月鎮大東陸家因做生意大發了一把,不僅設酒席款待所有的人還請了一班舞獅和戲團子供大家娛樂。安生被燕秀朝再一次帶到人群裏那天,一場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将近三個時辰。
她特地穿上宴秀朝帶給她的衣裙,因為高興忘記了自己身體的特質。
塢合就像是藏身于茫茫原野或叢林的鳥巢,一切的生活起居都幾乎脫離了人類的正常軌跡,于是舞獅是什麽安生一點都不知道。她又是那樣充滿好奇心的人,可好奇的絕大部分結果終将是一個悲劇。
她說“我從未見過舞獅呢,小朝我們看完舞獅再去煮魚吧,我最喜歡你煮的魚了。”
“好。”
若是安生寧願滿足于現狀,聽從羅生的話,把與宴秀朝的相遇當做是驚鴻一瞥的夢,從此別過或者往後的那些事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到後來臨近幻滅的時候,迎着漫天飄落的令她悲痛的黑色大雪她依舊記得這天自己與他如何從這一桌吃到那一桌,如何看那人力驅動的巨大獅子飛過十丈高的木樁以及飛過層層疊疊的紅菱。
人最壞的偏執是在于明明知道會錯也依舊執迷不悟,就好比和尚和花妖,道士和狐貍,明知不可有任何的牽扯和羁絆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屈服于自己的心。而安生對于人世間綿薄卻又厚重的情感就等同于飛蛾與火,飛蛾愛火最終也會死于火。
陌生燕(五)
這天當該吃的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