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意識的抓緊手中柔滑的帕子,迎着眼角看見他極美的側臉,暗嘆若是時光在那一瞬停歇休止于我的眉目之間,其實也是蠻好的吧。可惜滿院子的雜草高達一人,郁郁蔥蔥生機勃勃,幾經覆蓋了我的衣裙。放眼望去,院子之大比得過我住處的好幾倍,只是雜物亂放,亂草芬芳,偶爾耗子坦然走過,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曾記得長姐小時候說過那裏面住着一只妖鬼。
“誰在那兒?”
我略一沉神,再擡眼時只聞見耳畔掠過一道勁力十足的蒼老聲線。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已經被顏相玉拖着迅速躲進一旁的木柱後面。那柱子太小,我們兩個必須得緊緊貼在一起才能藏得住。彼時顏相玉微微低下腦袋,壓着聲音在我耳畔說着什麽,我只覺得他溫熱的呼吸肆無忌憚的跑進耳朵子,一顆心也跟着他散落在我身上的發絲而忐忑不安起來。誠然我喜歡他極久,道素也時常說我那臉皮可與城牆比拟,端得可面不改色看完一部春宮圖,可再如何說我終究是位女子,再說那會兒是與實物靠得近了又不會與畫中人靠得近,自然是會尴尬的。可彼情彼景下,荒蕪境地間,沒有酒色花林容不得我心情滂湃,于是激動個一時半刻便也就冷靜下來,聚精會神的看着那無意中促成我與他“好事”的人是誰,只見那人慢悠悠踏過草木,臨近的一塊木板遮住她的身體,直至她越走越近,先是露出一片碧綠色繡着紫藤花的裙角,而後是略有些臃腫的上半身,再然後是那張幾乎皺成一塊布的臉。
是燕嬷嬷。
我深吸一口氣,那個時候看到的燕嬷嬷明顯與平常不一樣,至少平常她走路是慢且不穩的,而那時候卻兩腿開邁便有幹勁內力使出讓那些擋住她去路的雜草們乖乖退避三舍。
當然,看見燕嬷嬷委實也就讓我驚訝那麽一些而已,看見後來突兀出現在我們身後的女子那才叫吓飛了我的七魂六魄。多年後我每每閑來無事回想起那一幕,就總會先想起她那句提高了聲線拿捏尖細如同唱曲的話“已然多年沒見不怕死的人了呢。”
而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已經不怎麽被我後來說與道素和青面聽了。
後來我們被燕嬷嬷陰沉沉的請去院子中唯一的一間木屋裏。初見那屋子掩映在一棵高可遮蔽天日的菩提樹中時,我着實震驚了一把。
那樹太大,大得幾乎以為就是宣和的一整片天地,可是我們心外面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見過它。詭異間,那屋子以至于那院子裏的一切似乎都幹淨了起來。徐青之給我的那些經書和度魂綱常裏面有說菩提是神樹,它因善念與執念而生亦而滅,其樹的靈力極強大,皆可助修道與欲要修成人形的妖物羽化成仙,上古時期便有僧人佛陀在那樹下超脫世俗位居天界。書裏面的東西尚且可以将信将疑,只是當見到那菩提本身時我卻是真的相信了那些傳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要參透其中更深的道意似乎恍然極易又恍然極難。那樣一棵極大的菩提樹不知是用怎樣刻骨銘心的念想讓它存活的呢,我卻是真的無法想象出來。
彼時燕嬷嬷各自給我們倒了一本熱茶。屋子裏面倒是打掃得幹淨,全部竹制的器物頗有些遠離喧嚣的感覺。那女子一身貴家女的繁複錦衣,寬袖束腰,身姿羸弱,且是一陣風來就可将其吹倒。
而那頭上的發誓我瞧得出金貴,怕是連掌家都不曾如她那般華麗裝扮過。只是不知為何那張臉毀去了一大半,一邊膚如凝脂,一邊面目猙獰,大相徑庭的兩種面貌結合在一起卻真真是可怖至極,可她渾身上下均有善念,于是便也讓我瞧着并不心生厭倦。可說無常經中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可見之物,實為非物,可感之事,實為非事。物事皆空,實為心瘴,俗人之心,處處皆獄,惟有化世,堪為無我。我即為世,世即為我。真有其絕妙之處在她身上可以看見。後來我想,她若面貌未毀大抵當之無愧于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吧。
那會兒她正好落座在我面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繼而虛弱的說”她可真死了?“
那一邊猙獰的面孔被陰影遮住七分,只露出線條柔美的側邊輪廓來,只是其不明所以的一句話,哀戚又仿佛熬到頭,甘心卻又并無半點喜意的表情讓我無法聽出她說的到底是不是老掌家。
“你便是祝然的女兒?當真長得與你娘親一樣标致呢,”
“我自獨住這一方宅院多年,想必你應是識不得我吧?”
“也罷,便當做與這公子聽一則故事吧,你所疑惑的關于你二哥的事情今次我便一一告知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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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知道我疑惑的事情?”
我抹上一絲疑慮和笑意,目光停留在她腰間的璎珞上。琥珀顏色,龍鳳花紋,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若非皇家後裔無平凡女子敢佩戴刻有龍鳳花紋的事物的。誠然這東聊國裏,前任皇帝的妹妹便就一位,只是聽聞當年不幸墜崖早已死去骨化成風了。
“自然是燕嬷嬷全情報上來的。。。。。”
她淡淡撇了一邊恭敬無比燕嬷嬷,繼而又笑開”嚴格來講,你倒要喚一聲四嬸娘呢。後來将近一天的時間我們才聽完那關于宣和的一段極黑的歷史。原是我那命薄的四叔祝祁并未祝家的後裔,而是大西國送至東聊的質子。
而所謂大西與東聊的和平不戰契約是建立在往送質子的條件上的。我才知道,大西雖是大國卻因兵力不足不敢與東聊正面沖突,于是忍辱負重每個三十年就将嫡太子送來東東聊。他們常年吞并小國部落的用意自是增加兵力之策。誠然祝祁三歲便被弄到東聊裏,只是那會兒的皇帝與我祖父極好就将祝祁偷偷交與我祖父撫養,一介外脈子進入宣和與宣和的公子們平起平坐卻真真是癡心妄想的,即便我祖父與我爹特別喜歡他,老掌家卻萬分容不得他,加諸他體弱多病,在我祖父仙去時,老掌家就徹底将他軟禁起來。想來祝祁性子溫和與世無争欲想順利老死在平凡裏的思想與我茍合,當然那都是些後話了。
本來就讓祝祁自生自滅也是件好事,可偏生他與我爹極為親厚,我爹隔三差五總會去找他說話。在他十八歲那年我爹心血來潮帶他去往宣和外面玩耍,而就與漫天煙火瞬間隕落的上元佳節時,冥冥之中他還是與二哥的母親相遇了。
那女子原是大西國的巫女佟如兮。佟如兮其貌如嫦娥出月,西施再世卻對祝祁一見傾心。
“當然,當時對他一見傾心的還有我。”
那女子這樣告訴我時,暗淡無光的眼眸似是點入萬千的燭火,使其柔情灼灼倒給她加了幾分生氣。
然而事實上祝祁對佟如兮也是有意的,怎奈自己的身份特殊,祝家萬不得允許他娶妻,而且娶的還是大西的巫女。
可固執如佟如兮,她認定的事情怎麽能輕易放棄呢?再後來糾糾纏纏,雖無名分她也終究與他在一起了,彼時那年還有了二哥。若與子相伴終老,世俗凡物功名利祿又有什麽是值得惦記的?祝祁這樣覺得,本以為只要應了老掌家的條件遠遠離開宣和,兩人就可雙宿雙飛,卻不知一日外出佟如兮碰到當年的皇帝,皇帝貪圖于她的美色也愛極了她那個人,于是在二哥出生以後将她奪走。
“我愛祝祁,愛到願意為他去死,皇兄便以廢除我皇室血脈為條件将我許給祝祁,而後為其皇室的臉面對外宣言我已經墜崖身亡,”
誠然我如何猜也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個當年說是墜崖身亡的公主顧樊。顧樊說我二哥一生下來就被老掌家扔到柴房裏,只命燕嬷嬷照看着。而她雖然嫁入祝家,卻因為是被皇帝驅逐的又嫁與的是大西的質子,在宣和的地位自然低賤,平日裏粗活重活全丢給她做,好在燕嬷嬷是與她從小長大的婢女,有燕嬷嬷幫助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她說她無所謂被欺侮,只要伴着祝祁就好。怎奈世間男子多有癡情種,祝祁至始至終只挂念着佟如兮終究害了相思病。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相思那種病若不見挂念的人,怎會治得好?後來祝祁的相思病化成瘟疫,老掌家怕瘟疫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