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以她不喜歡我大抵是情有可原。可我不那麽想,我娘愛我爹,我爹是得病死的,與我與我娘都無關,我們自然也同她一般痛不欲生,所以她不能那樣去怪罪我以及我娘。我做不出悲天憫人的面孔可憐她或者原諒她,因為我的母親更加可憐。我讨厭那個老得快要死的女子,她甚至只要一伸手就可要了我的小命,在她問我可知錯的時候我依舊悶不吭聲,高高仰着頭看她。她終究被我激怒,差點親手用她的拐杖打死我。
是祝終生說硬要我出去玩的,他說要罰就罰他。
他護了我,眸光映出一日秋色,恍恍惚惚閃着光。可他還是不知,我不願說知錯不是真的較真我沒錯,而是為了我那如蝼蟻一般的驕傲和骨氣。我可以被打死,可我不願讓她覺得我如何都得讓她主宰了我的人生。徐青之說我就那點而骨氣讓他覺得欣慰了。
我們被罰去跪祠堂,還被柳條子打了,祝終生的母親哭的那叫一個凄慘,她說她的兒子從來沒挨過打,是會被打死的。我笑了,如果人是那麽容易死的,我早就和母親一起進入輪回道投胎了。果然是有娘疼的孩子就不同,我默默哭了一鼻子。奇怪的是,自被罰過之後,祝終生就安生多了,平日裏也極少與我碰面,就算是碰到了也是鼻孔朝天的哼一聲而已,相對而來的是再沒多少人來欺負我,乳娘每次下工還能帶些桂花糕回去給我。長姐說是祝終生偷偷讓她帶給我吃的,也是祝終生讓那些兄弟姐妹不準動我的,聽她那樣說時,十二歲的隆冬又下了一場雪,一晃又是除夕夜。
03宣和一曲離愁
到我十四歲那年,長姐跟了一位武先生學習武藝,生得一張芙蓉小臉膚如凝玉的卻想着哪一天可以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彼時那年撸起衣袖時時刻刻想出去打架鬧事,我還得在一邊拍手叫好用力助威。那些略長年紀的長輩們對她自然是失望透頂,曾私下裏給她說了幾門親事,只是後來無論大長姐如何勸告她都不肯去見,有一次還把一家貴族公子給打了,掌家登門去給人賠禮之後把她關進柴房三日,後來也沒人再想着把她嫁出去,于是對于她的婚事便不了了之。而我極其羨慕長姐,她至少敢做自己想做的,而我卻不敢。
徐青之說長姐的做法極對,人生在世就得有個目标和理想,若是沒有這些活着與死了又有什麽分別?他告訴我,總有一日,只要不忘初心,來時被封個女将軍對于長姐而言并不是什麽艱難的事。聽完他的教誨,我突然如夢初醒,屁颠颠跑去問祝終生有沒有理想。自小祝終生的書就讀得不怎樣,在那些個年長的哥哥姐姐眼裏,他和街道上游手好閑的浪子其實沒什麽分別。我琢磨着希望他說我沒有理想啊,卻沒想到他低吟許久說他的理想就是長大後和天下間最漂亮的女子共度良宵。我覺得一道天雷直直劈了下來,險些劈得我灰飛煙滅。想來祝終生這樣的都有了理想,而我卻沒有,難道我活着等同于死了嗎?後來為了不成為一個活着的死人,我開始拼命找愛好,剛開始想那就當個裁縫好了,那會兒做衣衫的比當官的還要吃香,也不怕賺不了銀子。只是後來礙于拿着繡花針手就抖,在見到一對鴛鴦被我繡成兩只水鴨後實在沒臉就改了想法。
或許寒窗苦讀個十年,不做狀元郎弄個教書先生也好?後果如何呢?我自然是堅持過的,只不過足足三個月的時間都寫不出一個樊字就不再妄想着和徐青之一樣了。
有人說任何人一生下來适合做什麽該做什麽都是注定好的。
就比如遠古時代的那些開國宰相,比如戰場的将領,因為适合做他們各自擅長的事所以做的風生水起名留青史。
之于我而言,并不是沒有理想,只是屬于我的理想還在來的路上罷了,我且好生等着,一切順其自然就好。長姐不愧是常年跑上跑下的姑娘,習武先生說她根基極好,筋骨柔韌,六脈暢通是天生習武的好材料,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就把一套流星刀法練得如行雲流水。只是大抵還是女子,總有些不便學習更加神乎其神的劍術,姐姐偷偷告訴我她來葵水那天,七月院子裏的海棠花郁郁蔥蔥開了個遍,一樹一樹看過去,滿滿一片像極淺淡的胭脂雪,美得不可方物。我并不知道所謂葵水為何物,只記得長姐聊到它時臉色慘白又嬌羞,大有一股子忐忑不安的感覺,就想那一定是很厲害的東西。
“母親告訴我,所有女子都是一樣的。”
她低低呢喃着。
長姐說我也會來那東西,只是後來我等得海棠花都變得稀疏了,西面一角飛檐的樓閣旁金尾燕都如數飛走,也不見那葵水來。長姐留下的懸念在我心裏越發根深蒂固,幾個月鬥星移,幾經輾轉難眠,我突然茅塞頓開靈光一閃跑去請教徐青之。依稀記憶猶新的是,當年徐青之穿得體面整潔,青色布卦長袍不束腰帶,一手扶着右邊的袖口,一邊低眉順眼的畫畫。
而那時陽光靜好,他書房門口一池子的蓮花還沒謝,連綿幾裏雪白如歌,一層淡淡的水霧順牛風向進去,生生打在他極其好看的側臉上,倒是使得他整個人如同書上描繪的仙人。我一股腦直直問了他那葵水什麽時候來,他一時愣住,而後不由分說大發雷霆把我趕了出去,後來足足十天不願見我。我才從那些旁門左道裏理解什麽葵水的真正意義,想必一介繁文缛節重禮數又溫文爾雅的先生,自然不可能與自己的弟子聊那女子的深閨秘事,并且他的弟子還是一位女子。之于我跑去問徐青之葵水一題的結果是,一讓大家都知道長姐來了葵水,二是我的腦子被誤認為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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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那時候随處可以聽見的便是“那個小妾的女眷是不是?竟然去問公子家那種事情,真是不害臊。”
“也罷了,我母親時常跟我說她的腦子一直有點問題,鬧出這樣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吧。”
“就是苦了大小姐。”
“掌家居然不打她耳刮子,真是菩薩心腸。”
第二日晌午,嬸娘那邊有女侍來傳話說是我胡說八道毀了長姐清譽,于是我又被罰去跪了祠堂以及領了一頓柳條。但其實我覺得,讓我去跪祠堂的那些人只是胡亂拿了個借口欺負我罷了。
後來東聊一百三十六年八月擦着指縫過去,宣和園的女眷們愛種花,八月至九月份對着漸漸清涼的節令,東苑那裏的石竹聽說也已經開了個遍。
我不曾去看過,只依稀在長姐那裏聽來有多麽的好看而已。東聊的百姓閑來時也愛打聽那些邊關之事與風花雪月。管事大人帶來消息告知園裏閑散的娘親們,說樓蘭那邊河神因不受虔誠膜拜大動肝火發了一場大水,把一半的樓蘭淹了去。這等怪力亂神的傳說大多人願意選擇相信,可真正是否有河神存在卻沒人可以說出個所以然來。我不解為何整個樓蘭國和大約所有的東聊百姓都相信了,後來才知道傳說貴在以訛傳訛,經一人之口傳達千千萬萬,于是千千萬萬的人就有了千千萬萬的版本,傳說傳着傳着就傳得神乎其神。我雖胸無大志也并不心懷天下,可怎麽說師傅貌美如花學富五車,我這做徒弟的當然也是認得一些詩詞歌賦的。那時候徐青之曾教過我們關于凄涼的詩詞,整天那些愛嚼舌根的婢女在說樓蘭大多人家沒了住處也沒了,死的死傷的傷時,一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就那樣別出心裁的定了那一年樓蘭的國運,若是把那城春草木深的春改成冬的話大抵會更加應景吧。
只是出于對那作詩人的尊重我沒敢說出來。樓蘭難民流入東聊,朝堂之上有官進言說樓蘭之禍出為鬼神,那難民入境怕是不妥,會擾亂國運,要将其驅逐。
那官員暗自沾沾自喜,以為他心細之意定會博得龍顏一悅,只是不曾想到宰相顏盞和皇帝大怒。用當時旁在伺候皇帝的太監總管的話來說皇帝大怒是因為他心系蒼生。後來由顏盞主張,國倉大開,捐糧接待了那些走投無路的難民們。
彼時那年樓蘭多出武士,雖是小國,那裏的人卻是最記恩惠,或許那些受他救贖的樓蘭人已經準備為他肝腦塗地了吧,吾皇做的這樁買賣幾乎是賺大發了。
誠然皇帝大慈大悲是小事,徐青之告誡我應當學習皇帝的運籌帷幄。只是我想,之于那九五至尊,之于那大荒天下,之于那東聊之國,我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