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合歡花八朵
“燕池”和夜鴉的事,本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又沒有實際證據,谷主就算是想拿夜鴉開刀,一想到接下來的歡喜宴,也就偃旗息鼓了。
歡喜宴的請柬已經發出去了,要是到期歡喜宴舉行不了,那可是直接打他的臉,谷主兩廂權衡之下,忽然覺得夜鴉也不是不能忍。
整個豔谷裏,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準備好歡喜宴的,似乎只有夜鴉能當選。
還是等歡喜宴之後再處置夜鴉吧,谷主想。
至于“燕池”——
谷主第一次将目光好好地放在了“燕池”身上,而這麽一動作,谷主發現,這個“燕池”,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也多變得多。
這麽有趣的人,也難怪夜鴉會另眼相待。
于是,谷主放過了“燕池”,夜鴉也沒受什麽實際的處罰,轉身就去忙歡喜宴的事。
在夜鴉夜以繼日的準備和督促下,歡喜宴如期舉行。
風和日麗,碧天如洗。
豔谷裏面忽然多了很多人,一時之間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歡喜宴在豔谷的玲珑閣後的一片空地舉行,草地上賓客們席地而坐,穿着紗衣的男寵們在各個席間穿梭。
好酒、好肉、好景色。
宴席中央是個搭建好的舞臺,上面歌舞升平,仙樂袅袅。
賓客們不愧是谷主邀請來的,對于谷主的男寵也沒個正經,經常是調戲着調戲着,就對男寵們上下其手,一時之間,污言穢語夾雜着調笑聲陣陣傳來。
而墨陽,正頂着燕池的殼子,坐在谷主的身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宴席之上的淫/言浪語似乎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他脊背挺得筆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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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因為外面太陽太大,墨陽讓燕池回了精神世界,耳邊難得的清淨,心情好了不少,甚至連坐在他旁邊的谷主都選擇性忽視,于是雖然眼前場景有些不堪入目,難得的墨陽沒有拔龍牙的沖動。
但是,他那冷靜自持的态度和學究一般探索的視線,與其餘人尋歡作樂的放浪醜态作對比,格格不入,莫名讓靠近他的人心底一寒。
比如說,谷主。
谷主:“……”
他之所以選擇“燕池”陪着自己,是想玩玩這個孩子。把一個剛剛“犯錯”的孩子放在他身邊,在他想象中,這孩子應該會因為害怕而暴露出什麽,結果“燕池”成了個冰山,冷飕飕的搞得他都快沒興致了是怎麽回事?
至于為何不是古月?
因為古月昨天晚上侍寝的時候格外熱情,結果玩得太過兒,把自己玩傷了,暫時來不了宴席,于是谷主覺得自己應該另找樂子,就這樣盯上了“燕池”。
然而,現在這樂子根本就成了燙手山芋。
眼看着“燕池”這麽正兒八經,谷主忽然覺得在“燕池”面前溫香軟玉有點愧疚是怎麽一回事?
按下心中的古怪,谷主嫌棄地離“燕池”遠了一些,這才敢抱着兩個美人卿卿我我,還有和前來敬酒的賓客一起喝酒,裝作看不見“燕池”。
太陽漸漸當空,溫度也漸漸升上來,慢慢的,來找谷主喝酒聊天交際的賓客慢慢少了,谷主也解決了幾個問題,高興得不得了,将兩個美人推到一邊,讓兩個美人上臺表演,自己一人大吃大喝起來。
他腰間新纏上的腰帶在他動作之下,随着陽光閃着妖冶的光芒,讓燕池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看了上去。
這條腰帶是谷主新近戴上的,應該就是古月花時間為谷主縫制的,從外表上看,腰帶是用棕褐色的蛇皮制成的,上面綴着玉石,尾部鑲有黃金制成的勾帶。
也不知道古月是用什麽方法将蛇皮硝化得這麽好,看上去光澤很亮和自然,倒像是還長在蛇身上一樣。
“嗯?”
谷主身上最顯眼的就是那條腰帶,視線掃過谷主的時候,墨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看久了那條腰帶之後,墨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看見腰帶動了一下。
應該是眼花了吧,墨陽移開視線,看向宴席中央的舞臺,想,那可是蛇皮,已經從蛇身上剝了下來,怎麽可能會動呢?
然而下一秒,旁邊美人傳來的尖叫立刻将墨陽的想法推翻。
谷主忽然臉色一變,将身上的腰帶扯了下來,丢棄到一邊;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見那條被扯下來的腰帶在地上動了動,黃金做成的勾帶忽然掉落下來,從中露出一個三角形的蛇頭,一雙赤紅的蛇眼,對準谷主的方向吐出鮮紅的蛇信:
“嘶——”
原來古月所謂的“用心”縫制出的腰帶其實是一條毒蛇,這種毒蛇名為“入眠”,毒性極大,被咬一口即刻讓人死亡,且沒有解藥。
古月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條“入眠”,心靈手巧地将其縫入腰帶,并用藥将其強迫進入“冬眠”,等到谷主将腰帶戴上,坐在草地裏,用體溫将“入眠”喚醒後,“入眠”就會一邊緊緊纏住谷主,同時一口将谷主咬死。
可谷主是個生性多疑的人,也就意味着他很警惕。
在腰帶莫名其妙開始收緊之後,谷主立刻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兒,也不顧在場的各位就将腰帶扯了下去,丢棄到一邊。
可“入眠”報複心極強,被粗魯丢到地面上之後,蛇頭就一直緊緊盯着谷主的方向,在旁邊侍衛就要沖上來之前,毒蛇迅速收縮身子,肌肉緊繃,就如離弦之箭朝谷主一口咬去,在空中只剩下一道殘影。
谷主大驚,立刻一掌掃過去,掌風肆虐,卻沒想到這毒蛇智商也很高,在被掌風掃到時,瞬間改變軌跡,跳落在一旁驚呆了的美人身上,再借力趁着谷主收掌的空隙,張開毒牙,朝他咬去。
而在毒蛇剛剛一離開那個美人,美人皮膚上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紅腫,美人甚至連句話都來不及說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見這條毒蛇毒性如此之大,墨陽皺眉,想要離開附近。而在墨陽剛剛動身的時候,他的一只手臂就被一股大力鉗住了,于是還來不及掙脫,就整個人瞬間被人拉了過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條毒蛇大張着嘴,朝他迎面而來——
原來拉住墨陽的人是谷主。
毒蛇的動作太快,當時谷主眼見着避無可避,于是順手一把将不遠處的墨陽粗暴拉了過來,正巧擋在毒蛇的必經之路上。
墨陽下意識舉起手,試圖擋住自己,然而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親眼目睹着那條毒蛇一口咬到了那只手上,手上頓時烏青一片,這烏青還有迅速擴散的痕跡;
同時從傷口處的毒液滲入神經,墨陽感到自己的手像是被放在火裏灼燒一般痛,這種疼痛尖銳突兀,而“燕池”的身體又相當敏感,活生生把本來就讓人受不了的疼痛放大了數十倍,哪怕是精神堅韌的墨陽,都忍不住哀嚎出聲:
“啊!!!”
谷主見到墨陽擋住了毒蛇,本來以為這就完了,稍微放下心來時,卻沒想到,雖然那顆蛇頭僅僅咬在燕池手上不放,它的蛇身忽然動彈了一下,緊接着另一顆蛇頭張嘴露出一口毒牙,越過墨陽朝谷主咬去——
竟然是一條雙頭蛇?!
谷主看着蛇頭離自己越來越近,而因為剛剛肌肉上的放松,他根本來不及躲開,頓時瞳孔驟縮,眼中倒映着這蛇頭赤紅的雙眼和白色的利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他都能聞到蛇頭的腥氣。
“啪”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握住了那個蛇頭下面的身軀。
驚愕之餘,谷主回過神來,見墨陽另一只沒有被咬的手正好掐住了從他耳邊過的蛇頭,頓時忍不住喃喃道:
“你……”
疼得咬牙切齒、額頭上青筋直跳的墨陽哪還管得了那麽多。
墨陽自然知道他手上的蛇是什麽,也能感受到毒液溶解肌肉的痛處。
他看了一眼已經變得烏青發黑的手,面色一冷,當着谷主的面,将另一只手上還在掙紮的蛇頭迅速扯了回來,二話不說,一口對準蛇頭下面一點的身軀開始瘋狂啃噬。
“噗嗤”一聲,墨陽使勁兒咬下去,蛇血濺了他一臉,用力之大,墨陽都感到自己的牙齒快要因為蛇鱗折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毒的原因,墨陽感覺到濺到臉上的蛇血很熱,熱到幾乎要灼燒起來。
墨陽此時神智已經快要不清楚了,只是憑着一口氣将咬下來的蛇肉囫囵地吞進肚裏,眼珠因為疼痛而爬滿了紅色的血絲,再配上他猙獰地面容,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這具身體不能死,燕池不能死,死了的話就真的完了。
幾口把“入眠”吃得差不多了,滿嘴滿臉都是蛇血的墨陽神色恍惚地将手上的殘渣丢到地上,眼前的景色模糊一片。
正當他準備看一下自己的手時,從身體內部忽然爆發出猛烈的疼痛,剝筋斷骨的疼痛猛烈地噴湧出來,就像是被一萬只箭陡然穿心一般,就算是堅定如石的也墨陽忍不住慘叫嘶鳴出聲,倒在地上,冷汗淋漓,叫聲宛如鬼泣。
歡喜宴上空一時之間只聽得墨陽的慘叫,所有人都看着這一幕面色慘白,大氣都不敢出。
谷主看着在地上疼得打滾的紅衣少年,面上陰晴不定,片刻後,才說:
“夜鴉,把他抱下去,好好照料。”
“是。”
一道黑影掠過,地上的少年不見,只剩下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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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閣。
“你膽子也太大了。”
夜鴉神色複雜地看着懷裏的少年,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此時的墨陽一沾到床褥就不自覺地渾身痙攣起來,冷汗淅瀝瀝直下,面如金紙,他偏過頭,一直死死地盯着夜鴉。
雖然已經試着将身體的感官降低了百分之十,可墨陽還是覺得疼得厲害。
身上、骨頭裏像是有一柄鋼刀在骨縫間刮來刮去,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呲啦呲啦”的噪音,在失去夜鴉溫暖的環抱之後仿佛更嚴重了,眼前冒出一片片金花。
可是他不能就這樣昏過去,這裏只有他一人,燕池的身體如果沒有他的靈力浸潤解毒的話,估計下一秒就會化為一灘血水。
身體疼到了極點時,思想似乎完全脫離了身體,飄在半空,将夜鴉上下打量。
他究竟是不是那個人?
墨陽想。
被墨陽毫無感情地盯着看,夜鴉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似乎形成了一種誤解,眼神慢慢柔和下來,他重新将墨陽小心翼翼抱在懷裏,說:
“好,依你。”
墨陽:“我……沒……”
夜鴉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墨陽唇上,輕柔地說:“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懂。”
墨陽:你懂什麽啊。
為什麽一個大男人會有如此慈祥的眼神?!
“啾。”
白色的小團子從鳥窩裏飛出來,看見墨陽的慘樣吓得炸起了毛,撲楞着小翅膀連忙繞着墨陽飛了兩圈,最後一下子落在了夜鴉的頭上,小豆豆眼裏滿是擔憂:
“啾。”
夜鴉感覺頭上一沉:“……”
把墨陽抱在懷裏後,不消片刻,夜鴉就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傳來濡濕之感,明白是墨陽的冷汗後,夜鴉眼眸垂下眼眸,過了一會兒,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項鏈,輕聲說道:
“算了,給你了。”
等墨陽疑惑向上看去時,夜鴉忽然捏碎了項鏈,從中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丸,二話不說就塞進了墨陽微微張開的嘴裏。
藥丸散發着清香,入口即化,墨陽還沒來得及品品藥丸究竟是什麽味道,嘴裏的藥丸就順着喉嚨進了食道,清涼的感覺四散開來,緩緩地從心脈處開始擴散。
慢慢的,疼痛竟然開始減輕,痙攣的肌肉放松下來。
夜鴉在感覺到懷裏的軀體不再顫動之後,伸手将墨陽額上的濕發拂到一邊,溫柔問道:“好點了嗎?”
墨陽仰着頭,愣愣地看着夜鴉:“……嗯。”
夜鴉笑了:“你還真了不起啊,生吃毒蛇什麽的,是想以毒攻毒吧?太大膽了。”
這不是沒辦法嗎?
見墨陽不說話,夜鴉也沒生氣,繼續說道,但這次他又換成了之前輕佻的語氣:
“唉,我可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給你了,你總得表示表示吧?”
那顆藥丸嗎?
墨陽想了想,用盡剩下的力氣,忽然握住了夜鴉抱住他的一只手,随後在夜鴉驚訝的眼神裏,聲音嘶啞地開口道:
“不客氣。”
夜鴉在墨陽手離開之後感覺到手心裏有什麽硬物,張開手掌一看,竟然看見一片黑色的鱗片正在他手心。
這片鱗片在陽光下光華流轉,看上去不像是凡物。
“噗嗤。”
看着手心的鱗片,夜鴉不知道為何笑出聲來,他伸手揪了墨陽的臉一把之後,将鱗片放到懷裏,寵溺地說道:
“好好好,謝謝你了。”
頓了頓,夜鴉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們之間的關系,是不是反了?”
墨陽:“……”
“那麽,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夜鴉說,“我知道,你不是燕池。”
黑色的瞳孔靜靜凝視夜鴉半晌,墨陽忍受着體內傳來的隐隐約約的疼痛,別過臉去,不說話了。
夜鴉眼中笑意更濃,他将墨陽放在床上,說:“我幫你換件衣服。”
等夜鴉轉身去衣櫃取燕池的衣服時,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墨陽。”
很小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錯覺。
夜鴉眨眨眼,嘴角勾起,他知道,這不是錯覺。
賺了。
……
把墨陽身上冷汗浸透了的衣服換下來後,夜鴉也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麽風,親手将墨陽服侍了一遍才走,只是走之前他竟然像模像樣囑咐着肥啾,讓肥啾有事的話去找他。
奇怪的是,肥啾好像還聽懂了,夜鴉說一聲,肥啾就“啾”一聲,等夜鴉走後,肥啾團在墨陽枕頭邊,一臉嚴肅地盯着墨陽看。
墨陽:“……”
不要問他為什麽能從一張鳥臉上看出來“嚴肅”二字的。
身體的疼痛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身邊的肥啾團成一團已經睡着了,小小的團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而墨陽仰頭看着床帏,眼瞳深處寒潭凜冽。
窗外的月亮從西邊爬上來,屋內漆黑一片。
墨陽還是睜着眼,他睡不着。
“師尊?”
燕池從精神世界裏出來,看見墨陽的慘狀,心疼萬分。
其實在精神世界裏借着墨陽的視線他就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也知道墨陽現在疼得厲害,他做不了什麽。
所以,他出來是為什麽呢?
燕池站在床邊,默默與墨陽對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片刻後,墨陽轉了轉眼珠,随後盯着床帏,瞳孔慢慢渙散。
在墨陽移走視線後,燕池長嘆了一口氣,将自己化為一小團鬼氣,和肥啾一起陪在了墨陽的枕邊。
【叮咚,系統提示:
苦盡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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