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未央(上)
陸瑄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眼前這個女人和在病房裏手撫百合的白媛對上號。
面容還是一樣的,妝也沒有很濃,但就是,哪裏不一樣了。她穿着黑裙子,雖然流露出重逢的欣喜,卻藏不住長久以來冷漠孤絕的氣質。
陸瑄注意到她拿着咖啡勺的左手無名指,帶了枚不起眼的銀戒指。
他低頭笑了笑,果然沒有人會停在原地,她的好總會有人能看到。
“我還以為你只喝豆漿。”他們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都在自己指定的南翔小籠,而她從來都只點一杯豆漿。
“那是因為南翔小籠裏沒什麽能喝的,”白媛不動聲色地藏起左手,看着那只快要燃盡的香煙,“我也以為你不抽煙。”
“呃……對不起,你不喜歡煙味嗎?”陸瑄這才意識到香煙馬上要燒到手指,他匆匆按滅了香煙,抱歉地笑笑,“我是不抽,只是……”
“只是忘不了他,是嗎?”白媛盯着他的眼睛,像之前每次逼他做決定那樣,語氣強硬。明明是用力說出的每個字,卻浸滿了悲傷,“你不是從小就想當特警嗎?當初明明可以連升三級,平步青雲,為什麽要拒絕?就算你不想繼續幹特警,B市随便哪個派出所,你當個副所長也沒問題,你……何苦呢?”
陸瑄僵了一下,随即微微動了動身體,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談論天氣:“凡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自顧自抽了張抽紙擦幹淨指尖的煙灰,話鋒一轉:“你功勞也不小啊,現在得是白參謀了吧?”
白媛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到自己。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很古怪,掩飾着低下頭咳了一聲:“我,咳,我也辭職了,現在在警校教書。”
這下輪到陸瑄驚訝了:“教書?回我們學校麽?”
“嗯。”
“……挺好的,教書安全多了。”
“別說我了。你當初不辭而別,取走獎金從醫院消失,警局上下都以為你拿着錢逍遙快活去了,怎麽在這兒吃苦受罪?”
“沒有吃苦受罪啊,我開了個燒烤攤,想什麽時候吃燒烤就什麽時候吃燒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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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愛吃的不是小籠包麽?”白媛皺着眉頭問。
陸瑄笑了兩聲,海風把他的臉吹得滄桑了許多,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細紋皺起來,像極了小籠包的折邊:“那也得吃得到才行啊!”
白媛靜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
陸瑄也不打擾她,招手叫服務員把她冷掉的咖啡換掉。
“別換了,我不喝咖啡。”白媛揮退了服務員,終于擡起頭,“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是想把這個給你。”
她推過來一個四方的木盒。木盒的表面被磨得圓潤光滑,原本雕刻的花紋有些竟然被磨平了。并不是什麽珍貴的材質,卻保存完好,沒有絲毫磕碰的痕跡,顯然白媛一直都很珍惜。
“對不起,沒有買很貴重的那種,因為大理石和陶瓷的太重了,不方便攜帶。”
陸瑄沒有動,他垂眸看着這個木盒,低聲問:“是……他麽?”
“DNA鑒定過了,不會有假。”白媛把木盒往他那裏推了推,“給你。”
陸瑄終于伸手接過來,放在面前,聲音仍是低低的:“謝謝你……抱歉,我一開始口氣不太好,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是來追你的?”白媛拔高了聲音,面容松了松,露出諷刺的笑容,她撫摸着左手的戒指,炫耀似得将手掌拍在桌面上,“陸瑄你給我看好,我才沒有那麽賤,我已經結婚了!”
“對不起……”陸瑄無言以對,只好吶吶道歉。
白媛深吸一口氣,左手緊握成拳,竟然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你一點兒都不給別人機會,你叫我怎麽辦?”
她的眼中早已沒有了閃爍的愛意,沒有泛紅的雙頰,沒有憧憬的目光。
陸瑄第一次感覺到了漫天漫地的愧疚。自己是不是,對她太殘忍了呢?
“陸瑄,八年了,你也三十了。”
“嗯……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就三十。”
白媛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似乎八年間所有的愛恨情仇,都混在這一聲嘆息中了。
她說:“下輩子,你們……”
陸瑄微笑着打斷她:“下輩子,他應該不想再見到我了吧。”
白媛又嘆了口氣:“你何必……這麽絕……”
她張了張口,還準備說些什麽,旁邊忽然響起一聲驚喜的呼喚:“白老師!”
陸瑄尋聲看去,正是昨天來吃燒烤的兩個女孩子。一個張大了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另一個正準備去捂她的嘴巴,顯然晚了一步。她注意到陸瑄的視線,尴尬地放下手掌。
畢業旅行的最後一天,陳妙妙又拖着林沁去了海邊燒烤攤,本來想跟帥哥老板道個別,結果吃了個閉門羹。林沁提議去買杯飲料喝,兩人跑到島上唯一的咖啡館,卻發現咖啡館角落,坐着一男一女,男像是她們遍尋不着的帥哥老板,女的竟然是——
沒抑制住驚訝的心情,陳妙妙就這麽叫了出來。
認出陸瑄,陳妙妙更驚訝了,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來,低頭興奮地看着他們:“帥哥老板你也在啊?”
她看了看陸瑄又看了看白媛,後知後覺地問:“那個……你們認識?”
一個是自己查緝戰術課的老師,一個是偏遠海島燒烤攤老板,以警校大學生貧乏的想象力,她實在猜不出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會有什麽關系。
陸瑄不動聲色地把木盒藏在身側,微笑着回答:“是啊,我和白老師很久以前見過幾次,剛好在島上碰到,敘敘舊而已。”
“哦哦,不好意思哦……”陳妙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還以為有什麽八卦呢,“我沒打擾你們吧?你們繼續……繼續哈……”
“沒關系,我們已經談完了。”陸瑄拿起木盒站起身,“你們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有空來吃燒烤,我請客。”
“好啊好啊!”陳妙妙興奮地回答,旁邊的林沁冷靜地提醒她:“謝謝你,我們今天是畢業旅行最後一天了。”
“這樣啊,”陸瑄看了看手表,“那你們可要抓緊了,最近一班返回的輪渡是下午4點。”
“嗯,我們買的就是那一班的票。”陳妙妙用力揮了揮手,“再見啊,祝你生意興隆哦!”
陸瑄笑着點點頭,看向白媛:“謝謝你,還有……”他垂下眼眸,輕輕地說,“請你別再來打擾我了。”
從林沁的角度看過去,白媛根本沒有動,可是陸瑄看見了。他低聲道了謝,抱起骨灰盒,緩慢地走了出去。
然後,林沁驚恐地發現——人稱“剩鬥士”的B市警校查緝戰術課老師——白媛閉着眼睛,兩行清淚靜靜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