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義絕崖(下)
陸瑄昏迷了半個多月才醒過來。
再一次進醫院,并沒有什麽區別。只不過上一次他斷了手臂,痛歸痛,基本都是清醒的狀态。這一次腦子渾渾噩噩的,基本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睡着的時候,他一直在做夢。有時候仿佛回到了孤兒院啃着怎麽也吃不到餡兒的大包子,有時候變成跟赫狂海在一起,吹着海風吃着燒烤,海面倒映着星空,波光粼粼。他聽着赫狂海暢快的大笑,感受着胸口的悸動,不願意從醉人的夢境中醒來。
可惜這家不愧是B市最好的醫院,不管陸瑄再怎麽不配合治療,他還是慢慢好了起來。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漸漸睡不着了。有時候整夜整夜聽着吊瓶的點滴聲,睜眼到天亮。
連入夢也不肯,你這是……在懲罰我麽?
傷口在康複,他的精神卻越來越差,出院的時間也一再延遲。原本算好時間來接他出院的白媛,只見到一個比剛從海裏撈起來更憔悴的陸瑄。
她輕輕地放下花籃,百合清新的氣息飄來,沖淡了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
“陸瑄。”
白媛叫了他一聲,陸瑄轉頭看他,眼神卻空洞得可怕。認出白媛,陸瑄垂下眼眸轉回頭,繼續盯着自己的左臂。
“怎麽,見到是我很失望嗎?”白媛冷笑着問,“你難道還希望找到你的是開泰幫?”
陸瑄沒有說話,他的确是這麽希望的。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長期失眠導致陸瑄的大腦反應很慢,他下意識地重複着白媛的話:“問……什麽?”
“一切。現在任務已經結束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
他遲疑着問:“他……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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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媛被他這一句給激怒了,她霍然站了起來,厲聲道:“你好不容易撿回一命,第一句話就問那個黑幫?!”
“不行麽……”陸瑄陸瑄眨着眼睛,他太瘦了,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卻顯得更突出了,像兩個沒點着的燈籠,寂靜地挂在門口。他難掩失望地低下頭,輕輕的說,“那算了。”
白媛深吸一口氣,克制住自己的脾氣,重新坐了下去:“他死了。”
“是嗎……”他平靜的口氣讓白媛莫名覺得心驚肉跳,“怎麽死的?”
“你墜崖之後,他趕回去找到楊則勇。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械鬥,事态發展嚴重,驚動了警方。”她深吸一口氣,“赫狂海拒絕投降,負隅頑抗,最後被警方擊斃。”
三個字的名字說出口的時候,陸瑄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風中吹下的落葉,翻滾着,掙紮着,歸于土地。
“兩天後我們在港口發現了你,居然還有一口氣,就立刻把你送到這裏來了。”她的視線掃過陸瑄胸口紮緊的繃帶,“你胸口中了一槍,又在海裏漂了兩天,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了。幸好你福大命大,這一槍幸運地避開了所有的髒器和主動脈,才僥幸撿回一條命。”
“不是幸運。”陸瑄低低地說。
“什麽?”
“不是幸運……是他故意的。”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赫狂海的槍法,如果他真的想要殺人,絕不會有失手的時候。
他是……打定主意想要放自己一條生路。
這個人,說着不要讓他做抉擇,其實早就選好了答案。
白媛一時間無言以對,她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提供了重要線索,發揮了卧底的作用,幫助組織提前一舉殲滅了開泰幫。組織已經決定授予你一等功,直接升到特警中隊長。對了,還有一筆豐厚的獎金,已經打到你的銀行卡裏了,所有的醫藥費組織會負責。”
陸瑄動了動,轉頭看她:“我什麽也沒做,無功不受祿,憑什麽給我這麽重的嘉獎?”
白媛擺弄着花籃裏盛開的百合,聲音平緩又堅定,她的手指卻微微顫抖着,隐藏在潔白的花瓣之間:“我告訴組織你提供了正确的交貨的時間地點。雖然跟楊則勇提供的是一樣的,但楊則勇已死,組織也不需要給個死人嘉獎。所以我向組織建議,幹脆全部記在你的頭上,也算是對你這麽多年的彌補。”
這是陸瑄第一次認真地看她。
她的雙頰泛紅,被精致的妝容掩飾的很好。五年的時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以讓她從一個活潑單純的女孩,變成一個堅強又果敢的女人。不再是剛見面時候莽撞的模樣,乖乖聽陸瑄師兄的話。現在的她帶着點羞怯和滿滿的勇敢,條理清晰有理有據,竭力壓抑着語氣的異樣。
而他呢?陸瑄有些憂傷地想,他也不再是那個明知道對面這個小姑娘一直喜歡着自己,還裝作不知調戲她的開朗少年。他的心裏裝滿了太多的東西,滿得都要溢出來了,分不出一個角落來安放她的感情。
默默在心裏倒着歉,陸瑄閉上眼,平靜地開口:“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你說。”
“如果那個卧底是假的,楊則勇是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
空氣剎那間凝結了,單人病房變成一個巨大的結界,從世界隔離開來。吊瓶的滴液聲被放大,一聲一聲敲擊在心頭,回蕩在耳邊。陸瑄能感覺到白媛一下子呆住了,顯然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問。
對不起。陸瑄在心裏不斷地說,對不起,要問這種已經猜到答案的問題。對不起,要傷害那麽喜歡我的你。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白媛緩緩地開口:“楊則勇拿交貨時間和地點來交換你是卧底的證據,黃隊……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