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未央(下)
陸瑄抱着木盒去了東極島最高的東福山。
他一個人爬到山頂,靜靜地坐着,直到夜幕降臨,連海浪的叫嚣也沉寂下來,才晃晃悠悠下山,沿着海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回到燒烤攤,那個服務員少年皺着眉頭瞪着他,滿臉怒容又不好發作,最終只得恨恨地問:“你去哪裏了?”
“啊……抱歉抱歉,今天不開張了,你回去休息吧。”陸瑄猛地一拍腦袋,他完全忘了今天的生意,可有人還替他記得。
少年二話沒說掉頭就走。陸瑄在後面扯了一嗓子:“今天工錢我會照常給你的,放心吧!”
聽見這話,陸瑄以為他會開心一點兒,沒想到少年悶着頭,走得更快了。
陸瑄摸了摸後腦勺,怎麽一個二個都跟大爺一樣?他嘟囔着,掏出鑰匙開了門。
剛進屋,就被滿屋子的蒸汽吓了一跳,仙氣騰騰,白霧渺渺,陸瑄差點以為自己走錯片場。他放下木盒,摸進廚房,有個人影背着他,在竈臺前搗鼓着什麽。
陸瑄放下心來,伸手揮了揮白霧:“你又在倒騰什麽?”
那人沒說話,陸瑄皺了皺眉。
過了一會兒,一雙筷子夾着一個白色的不明物體伸到他的嘴邊,還有一張熱切的臉:“你快嘗嘗,這個怎麽樣?”
陸瑄順從地張開嘴,剛出鍋卻不怎麽燙,原來已經被吹涼了。
咬開薄薄的皮兒,鮮美的湯汁立刻争先恐後地噴薄而出,充盈着唇齒舌尖,然後才是肥嫩的蟹肉混合着蟹黃,還不忘在餡兒裏撒了碎碎的姜末去腥。
“蟹粉小籠?”陸瑄裝模作樣地皺着眉頭,看夠了他緊張的樣子,才笑着舔舔嘴唇,“好吃。”
他立刻笑容滿面地揮舞着筷子:“哈哈,給你蒸了一鍋,當晚飯吃哈!”
陸瑄輕輕地“嗯”了一聲,嘴裏還彌漫着蟹粉小籠的美味,他端詳着這個在滿屋霧氣中哼着小曲兒給他蒸小籠包的男人,忽而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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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極島上沒有小籠包賣,但是他一直有小籠包吃。
赫狂海哼着歌把蟹粉小籠從蒸鍋裏一個個取出來放在碟子裏,又調好了醋端到桌子上,回頭發現平時早就撲到桌邊的陸瑄仍呆站在原地。
“怎麽了?”
“沒什麽。”陸瑄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幸好霧氣蒸騰,赫狂海沒看清。
“我還沒問你呢,你今天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手機也沒帶。”
“早上買海鮮去了,本來想着很快就回來了……”
赫狂海拉長了臉:“你這叫很快?你明知道我不方便出門去找你……”
“……然後被我發現幺雞又在坑蒙拐騙了,就多說了他幾句。”
“這小子初中都沒畢業,你指望他能靠自己雙手養活自己?不犯法被抓進去就行了,那些游客有錢就讓他賺一點兒呗!”
陸瑄白了他一眼:“那也不行!”
“喲喲,陸警官的職業病又犯了!正義感又膨脹了是不是?”
“這次是真的不行,”陸瑄嘆了口氣,“你知道他坑的是誰?”
“誰?”
“白媛。”
“白媛是誰?”赫狂海想了想,“就你以前那個接頭人?”
“對,她比幺雞多了不知道多少個心眼兒,幺雞能坑到她才怪了!”
“不是……她來幹什麽?”赫狂海已經完全把幺雞遺忘在腦後了,“她是不是對你舊情難忘啊?”
“你想太多了……她來把這個給我。”陸瑄站起來拿出木盒,“說是你的……”陸瑄猶豫了一下,說骨灰好像不太吉利,“那個。”
赫狂海瞥了一眼木盒,嫌惡地往旁邊兒躲了躲:“靠!這個女人怎麽這麽惡毒!老子都逃到東極島了,還不肯放過我啊!”
陸瑄悶笑着把木盒放好,繼續坐下來吃小籠包:“對了我還沒問你,當初你是怎麽逃出來的?白媛說他們對比了DNA,确認是你。”
刑事技術處的DNA數據鑒定還是很可靠的,陸瑄不信這都能做假。
“哦,那個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我想收山了麽?然後就想了各種辦法,後來通關系認識一個警局裏專管DNA鑒定的人。”赫狂海明智地沒提鑒定陸瑄身份的事兒,“火并的時候一個身形跟我差不多的人被條子的狙擊手射死了,我就跟他換了衣服,把他的臉劃花了。屍體特征無法鑒別的話,他們為了确定身份只能用DNA。老子把這些年賣命攢下來的錢全都給了那小子,才換得一份假的DNA鑒定報告。”
陸瑄靜靜地聽着,眼底帶笑看着他:“手眼通天啊,海大堂主。”
“有什麽用?還是降不住你這個狐貍精!”
“……我哪兒像狐貍精了?”
赫狂海抱怨着湊到他面前:“哼哼,你那個小服務員,我早就看不慣了!你說你面前就有個免費的棒勞力你不肯用,偏偏要從外面招,還給我招了個情敵!”
“別亂說,那孩子還小,哪兒有你思想龌龊……”陸瑄躲閃着他潮濕的吻,被硬硬的胡渣刺得有些癢。
“前幾天還跟倆小女生眉來眼去……今天還找上門兒來了!”赫狂海把他拉到自己懷裏,右手從襯衫下擺伸進去,摸索着冰冷的肌膚,“你怎麽這麽冷?”
“嗯……海風吹得吧……外面風有點兒大……”陸瑄放軟了身體,伏在他胸膛上,任由那灼熱的溫度把自己點燃。
“千萬別感冒了,這島上可沒B市那麽好的醫療條件。”赫狂海把他抱到床上,三五下扒掉衣服,溫柔地覆蓋上去,“給你捂捂……”
感受到熱源,陸瑄抱緊他,舒服地哼唧了一聲。
“卧槽,這正批評你呢!”赫狂海在他屁股上擰了一下,“現在又弄出來個白媛,我在家裏辛辛苦苦給你蒸包子,你倒好,給我去會老相好!”
赫狂海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惡狠狠地問:“你說,該不該罰!”
陸瑄專注地凝視着身上的這個男人。
他跟他做了五年的兄弟,三年的愛人。都死裏逃生過,才會更加珍惜現在的時光。
他常常覺得每一分鐘都是偷來的,也許被組織發現,也許被開泰幫發現,也許很快他們就得離開東極島。
但是現在,這個男人還在。他的身體還在散發着溫度,他還能這樣跟自己說着話,他還可以,這樣真實地讓自己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他的眼睛平靜如海,所有的暗潮都彙入洋流,星空下,都是自己的倒影。
陸瑄笑了,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遙遠又清晰,閃爍在夜空,沉浸在海裏。
他說:“好啊,懲罰我吧。”
“卧槽!”赫狂海倒吸一口冷氣,“你這是勾引老子呢?”
很快,他就開始身體力行,用逼供卧底的精力去懲罰陸瑄了……
半夜,陸瑄忽然醒了過來。
他動了動手指,渾身酸痛,比在警校連上兩節散打課還要累。他悄悄起身,抱起骨灰盒,推開門。
海面一望無際,像一面鏡子,倒映着寂靜的星空。
陸地和海洋的相連處,是一片潔白的沙灘。陸瑄站在岸邊打開骨灰盒,一揚手,把骨灰悉數倒進大海。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願你能在這裏安息。
謝謝你。
陸瑄又站了一會兒,直到有人走近身側,輕輕地擁住他。
蟲鳥寂靜,萬籁無聲。
夜還是長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