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馮安安想問一問肖抑,他怎會在這裏?
她剛開口問,他剛要答,顧江天便從車內徹底鑽出來,對着肖抑颔了颔首:“肖老弟。”架勢猶在,仍舊喊他小弟。
肖抑笑一笑:“顧公子。”同樣發現了顧江天的斷臂,卻只當未見,提也不提。
這時,守衛回報,主簿有請。
顧江天勒令馮安安:“速随我來!”帶着她,重回車上,驅車直入軍營。
肖抑打馬,慢慢尾随在後面,目光一直膠着在前方馬車上。
身後校尉詢問:“将軍,要不要追上去?”
肖抑擺手:“不用。”遠遠看着便好。
顧江天領馮安安去面見主簿,鄧稚吾。
這位鄧主簿,是顧江天已故幻捕師父的親弟弟,從他這兒,興許能打聽到其他幻捕的消息。
馮安安不禁問:“鄧先生亦是瑤城人?”
顧江天點頭。
馮安安便奇了,京師有以顧家為首的四大家族,鄧家忝列。按照鄧稚吾的輩分年紀,不該只當個主簿。
她便嘀咕了幾句。
顧江天一聲嗤笑,告訴她青淮軍與別處不同,主簿名頭雖了點,但實類軍師,權重且享尊重。
“原來如此。”她依舊小聲嘀咕。
顧江天噙着得意的笑。
青淮雖也是兩國交界處,卻遠比涼玉溫暖濕潤,八月天草長得飛起來,馮安安從大門走到鄧稚吾的帳子,一路上草兒細軟,貼着她的腿,還有陣陣清香。
她喜歡這地,一來這兒,便心情大好!
見過鄧稚吾,左右拜一拜,她就如仆從般站在一側,只聽不言。
令顧江天失望了,鄧稚吾這,沒有任何關于幻捕的消息。
高貴的顧公子不願再遭挫折,不甘心再問:“真沒有嗎?”
鄧稚吾默然搖頭,見顧江天仍是一副可信可不信的樣子,便把話說得狠了點:“顧公子,怕是除你之外,這世上的幻捕已經絕了!”
怎麽可能!顧江天立馬吼道:“幻捕未絕!”聲音既高亢又激動,把鄧稚吾吓一跳。
顧江天朝馮安安招手:“小徒弟,你過來!”
馮安安屁颠屁颠跑來,顧江天隔空一推,将她推至鄧稚吾面前:“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在捕捉幻師上極有天賦。薪火不滅!幻捕不絕!”
顧江天昂着脖頸,神情裏有驕傲,有堅信,側首再望馮安安,殷殷期盼的目光毫不掩飾。
她一下子不敢對視了。
心虛,接不住啊!
“哈哈哈,既然顧公子有這份信心……”青淮軍的軍營裏竟不禁酒,酒壺就明目張膽擺在桌上,鄧稚吾一面倒酒,一面倒,“……不如我們共飲一杯,既是共勉,亦是提前慶祝。”忽然,瞟了下顧江天的手臂,追加一句,“能飲酒不?”
顧江天頓覺羞辱,挺胸應聲:“自然能!”
鄧稚吾呵呵帶過,将目光轉向馮安安:“小……徒弟?也來喝一杯?”
馮安安眼神請示顧江天,得到應允後,她給自己倒了一杯。
三人舉杯共飲,同祝幻捕生生不息,勢成燎原之火,燒盡世間幻術師。
顧江天撚杯仰脖,一飲而盡。
馮安安端起酒壺看着他,他吼道:“斟滿。”
她倒滿後,顧江天又喝了一杯。
比其餘二人都多喝一杯,卻覺依然抒發不盡胸中未酬之意。
顧江天是對馮安安賦予很重期望的,因此勒令她:“你也再飲一杯!”
她配合地自斟,亦一飲而盡。
酒挺好的,多喝幾杯無妨。
三人在帳內飲酒,肖抑就在帳外遠處看着,他踱步許久,終于找到一處視角能随陽光照射,瞧清帳內人的輪廓。
他很快辨認出馮安安。
她朦朦胧胧又陰暗的輪廓,叫人看不分明,但他心裏卻曉得,陰暗除去,她的臉和身段,都是極美的。
因此心念浮起,風情難耐。
肖抑伫了一會,繞着往右走,之前就觀察到帳簾沒有完全拉好,此刻情難自禁,借助簾縫往內一窺。
恰巧眺見馮安安引項飲酒,纖細的脖頸随着吞咽微微顫動,任誰細瞧都要口幹舌燥。她還不自知,頂着一張弱小無辜的臉,與其他兩人說笑。
突然,肖抑瞧見馮安安離開帳內,挑簾出來。
她一出來,就瞅見肖抑,同他招手,還朝他奔過去。
見得裙動風搖,佳人奔來,肖抑心中喜悅,身子卻慫慫地背轉過去。
馮安安是被顧江天遣走的,她巴不得,打算出去找肖抑。
有許多話,憋在喉嚨裏,想同他說。
一出來遂心意瞧見肖抑,不假思索向他飛奔而去。
跑得急,她到肖抑跟前是喘氣的:“你、你怎麽來青淮了?”
肖抑疑遲少頃,轉過身來,反問她:“你怎麽同顧公子在一起?”
馮安安就把顧江天收她做徒弟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
肖抑包含擔憂,輕輕斥責:“胡鬧。”
“那你呢,你為甚麽在青淮?”馮安安追問。
瞞無可瞞,肖抑告訴她,自己因為擅離職守,被革職了,不得不離開定北營。
馮安安驚呼道:“呀,那怎麽辦?”
肖抑含笑:“柳暗花明,我收到阮帥的邀約信,他這裏缺個副将,正在招人,我就來了。”
“你又降回副将了……”
肖抑搖頭,在阮帥這裏做副将,同在定北做副将,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一點也不郁悶。
……
馮安安和肖抑小別重逢,并立敘話。夏草吹蕩,與馮安安的羅裙同色。
于是阮放回營時,瞧見一對璧人,堪堪相配。
肖抑遠遠就眺見了阮放,連忙告知馮安安:“那邊就是元帥。”
馮安安回頭一瞥,聞名不如見面,阮放果然老當益壯。她想起人都說阮放溫文爾雅,不由得将原本分開的兩腿并攏,顯得文绉绉些。
阮放過來時,馮安安還低了頭。
心想着:我父王是阮帥賢侄,可惜不能透露身份,不然此時可以呼聲“阮爺爺”。
阮放走近了,她還有點小緊張。
緊接着就聽見阮放狂笑:“小兄弟,這你渾家麽?以前怎麽沒聽你跟老。子提過?”
馮安安:???
顧江天這邊,遣開馮安安後,鄧稚吾告訴他,太師擔憂大公子,他這一番離家出走,鬧得現在天下有三分之一的人都知道他斷臂了。
雖有誇張,卻也是實情。
顧江天心有懊惱,卻又想,天下人知便知了,等他除幻揚名那日,定重拾光芒。
顧江天便道:“你轉告父親。殘廢的是我,又不是他!”言語至此,忽然擔心起永嘉公主,萬一她也聽到了謠傳,怎麽辦?
顧江天理不清自己對公主的感情,不算鐘愛,但她絕對是不能錯過的良配。
顧江天便決定,一會就給公主回信,告知一切安好,穩住佳人的心。
顧江天一面思忖,一面與鄧稚吾聊些其它的。不一會兒,就有主簿帳下小兵來報,對着鄧稚吾附耳幾句,鄧稚吾轉告顧江天:“元帥回來了,走,随我去打聲招呼。”
顧江天昂首:“不去。”
鄧稚吾瞧他數秒:“這裏好歹是人家地盤,客至此地,怎麽也該同主人打聲招呼……”
顧江天極其勉強地随鄧稚吾出去,正瞧見阮放同馮安安、肖抑交談。
起了陣夏風,有涼意亦有燥悶。
顧江天見阮放依舊矍铄,作揖拜道:“瑤宋太師玉福侯殿閣學士首顧晁子庚子年殿試第一狀元顧江天,拜見阮将軍。”
阮放道:“老夫記不得許多名字。”
顧江天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問:“将軍昔年點評我,說‘有傲氣無傲骨,少年大病’。如今再見……”顧江天張開單臂,“……可瞧我是否痊愈?”
“嗯——”阮放竟真撚須,低頭,從下至上,似乎真将顧江天打量一番,道:“病入膏肓了!”
強強相嗆,衆人皆感覺到場間空氣的灼熱。
得虧鄧稚吾挺身而出,轉移話題:“阮帥,怕是幾位參領都要到了。”
阮放聞言,颔首一應:“嗯,該到點了。”轉身往北邊走,鄧稚吾緊跟着阮放,回頭給顧江天使了個眼色。
顧江天淡淡閉眼。
肖抑站在一旁,亦領會了意思,笑着請顧江天去客帳歇息,安排吃食憩榻。他在定北營招待過一次,輕車熟路,肖抑的安排,顧江天還挺滿意。
又想,馮安安是肖抑帳下出來的人,難怪都伶俐。
待到忙完,四下無人,馮安安拉住肖抑,講悄悄話。
她問他:“有哪些參領啊?”莫名地好奇。
肖抑便告訴她“四天王護世”的說法,說是阮放手下有四員猛将,如第一重天四大鎮守金剛,能随阮放一起,保天下太平。
其中最厲害的王沐,不僅是骁騎參領,還是皇室貴胄,他統率青淮騎兵,猶如四天王之首,北方多聞天王。
其次便是主簿鄧稚吾領前鋒參領,實為青淮軍師,此人閑時愛泥塑,好下棋,常自雕天下棋盤,布兵打仗,只若提子緊氣。棋盤間定勝負,從容不迫。
而後是護軍參領李朝昀,是軍中神射,百步穿楊,統領青淮軍弩手和弓箭手。此人話極少,一年最多說三句話,但他并不是啞巴。據說,生李母夢神仙入夢,許她一誠實麟兒,李朝昀從小不開口,一開口必是真話,是個無法說謊的人。所以軍中常喊他論斷是非。
“還、還有呢?”馮安安突然結巴起來。
肖抑瞧着性急的佳人,溫柔道:“還有一位,奇了。她是鄧主簿的娘子鄧夫人,卻身長八尺,與主簿一般高。擅使一對流星錘,最愛沖鋒陷陣,殺入敵陣,令敵人毛發皆豎,肝膽俱裂。”可惜,鄧夫人雖為前鋒,瑤宋卻不封女将,她的名頭讓她丈夫領了。
馮安安道:“哦。”她怕有人偷聽,給肖抑比手勢,先指了指手腕,比了個一,再比個二。
肖抑會意,王沐和李朝昀,均在名單上。于是,他攥了攥拳。
少頃,肖抑問道:“其他呢?”
馮安安搖了搖頭,其他人不在其列。
“肖副将,這位美若天仙的姐姐是誰?”突然響起一個清澈的聲音,馮安安和肖抑同時望去,見最近的一個帳篷後頭,冒出個腦袋,少年唇紅齒白,眼神幹淨,笑起來頗為陽光。模樣稚氣,最多不過十六歲。
少年似一只兔子,蹿到前來:“這位姐姐是誰呀?副将也不給介紹介紹!”
肖抑笑道:“她是我的好友,馮——”頓一頓,未經馮安安首肯,不敢暴她真名,“馮姑娘”
肖抑身一側,又向馮安安介紹少年:“這位是阮帥的外孫,辛陽。喊他阿陽即刻。”
少年嘟嘟嘴,似乎不滿意肖抑的介紹,他蹦到馮安安面前:“馮姐姐,我乃是随軍的護衛!”
馮安安亦哈哈大笑,與辛陽行禮,絲毫看不到她有戒備之心,然左手卻輕輕點了下右手手腕——辛陽,也在名單之上。
肖抑睹見小動作,藏神不露。
暫且不提肖馮這邊。
阮帥領着鄧稚吾去見衆參領,衆人剛巡線回來,向阮帥逐一禀報邊防情況。
兩國交界安靜尋常,往來貿易,無生異動。
王沐說自己巡線時遇到了葦杭之。葦杭之讓他轉告阮放,為示兩國友好,雲敖王廷的使節希望能有一次非正式參觀青淮軍的機會。
所謂非正式,就是私底下的。
阮放一聽,就罵了髒話,不堪入目。
四個下屬,誰也不接話,任阮放罵完,四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情。
果然,阮放罵歸罵,罵完了還是有理智的,問道:“糧食都到位了嗎?”
王沐道:“葦萬騎還給我這邊九千石。”
鄧夫人亦道:“她還我這邊一萬三千石,說是還剩一萬一,下個月前還來。”
阮放聽完,默不作聲。
良久,仰天嘆道:“見吧見吧!話說……北方派誰來啊?”
“據說是長公主的獨子,烏雲大王。”
作者有話要說:
隔日更到結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