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馮安安琢磨一番,道:“不只這一個。”
顧江天瞬間激動,逼近馮安安:“都在哪?”
她後退一步,給他講自己從衆幻師虎口逃生的艱難,當然,還帶點點機智。
顧江天沒耐心聽這些,繼續追問:“幻師都在哪?速帶我去!”
“山上山上,我這就帶你!不過……”她話鋒一轉,“那些幻師厲害得狠,顧公子您可得保護我!”
顧江天點了點頭,答應她。
馮安安便棄了馬,只拿一把傘,背一包袱,把顧江天往無名山上領。
她在前,他在後。
綠油油的田地,池塘裏不是荷花,就是浮萍。
走着走着,顧江天注視着前方嬌小的身影,突然想:馮安安之所以屢次能從幻師手下逃生,是因為她的悟性,有這方面的天分。被白發幻師掠走,說明幻師一派同樣察覺到她的天賦。
顧江天自覺站在正道一方,而明珠現世,不該被邪魔歪道誤雕,便生出收馮安安為徒的心思……而且去山上抓幻師,正好從頭教她,領她入門的好機會。
唯一顧忌的,就是馮安安是個女人,孤男寡女,怕她不自在。但轉念一想,馮安安是個女扮男裝,可以在軍營裏同漢子們勾肩喝酒,一起摸爬滾打的女人。
那便不是女人!
顧江天就喊:“唉!”頓了頓,改口稱呼,“馮姑娘。”
馮安安止步,輕盈轉身。
天色陰沉卻無風,有蜻蜓在盤旋,顧江天上前問道:“你願不願意做幻捕?”
馮安安愣在原地。
少頃反應過來,心裏暗呲數聲:顧江天詢問立志做天下第一幻師的她,願不願意做幻捕?
哈哈哈哈,她在心底偷笑。
顧江天以為她是沒理解,心想這姑娘對幻術機靈,人情世故上卻需**,便挑明道:“我雖不是幻捕,但實力遠在一般幻捕之上。你若拜我為師,學成出師,實力也會超過尋常幻捕。”
馮安安:“我考慮考慮!”說完掉頭繼續往前走。
顧江天盯着馮安安的背影,有點冷場。
盤旋的蜻蜓中有一只落在顧江天臉頰上,他揮手拍掉,追趕上去。
兩人繼續往無名山的方向行走。
馮安安心想,拜師顧江天,不是不可以。一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來,倘若貫通了幻捕那些道道,找到抵禦之法,世間還有誰能克制她的幻術?
天下無敵。
可以拜,但拜師要下跪,要磕頭,她不想給顧江天下跪磕頭。
馮安安突然止步,顧江天差點撞在她身上。
他知禮後退半步。
馮安安先手舞足蹈,聲色兼并地痛呈自己厭惡幻術,早就想做正義幻捕,除惡安良,将一腔虛無熱血虛構得慷慨激昂。繼而又對幻捕神勇,大吹大擂。而後話鋒一轉,說自己不是不想拜師,是家鄉有風俗,只給結發的相公磕頭。
顧江天不由問道:“你給父母都不磕頭?”
她搖頭:“不磕。”
顧江天完全沒有娶馮安安的心思,可不想攤上麻煩,便道:“那你就給我鞠三個躬。”
馮安安面露喜色,麻利地朝顧江天作揖三下,抱拳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顧江天有種坐在案上,受人上香的錯覺。
拜了師後,馮安安就殷勤了:“師父操勞,有沒有什麽包袱,徒弟替你拿?”
結果沒有,顧江天孑孓一身。
“師父喝水!”
“師父吃果子!”
顧江天久為被人服侍,漸漸感受到溫暖,又想,她已是我的徒弟,便待馮安安如舊友一般。
她接着找他套話,問幻捕相關。
顧江天心想,小徒弟好學,沒有收錯,欣慰得有問必答。
馮安安心中卻連連想:哦,原來是這樣。唉,竟然如此!好些個面對幻捕知道如何防備處,全得了解法。
走一路,她完全去了對幻捕的畏懼之心。
呵呵,知己知彼,幻捕不堪一擊!
顧江天見馮安安活潑靈動,不禁回憶起救她之前,見她在雲敖幻師魔掌下求生存,不惜現出輕薄主動之意……顧江天便教訓了馮安安幾句,說她雖做幻捕,超脫男女,但有些女兒家的莊重自持,是不能忘記的。
脫離聊幻捕的事,馮安安立刻就嫌棄起顧江天的唠叨來。
他唠叨,講的是肖抑曾講過的,類似的迂腐之言。可是肖抑講,馮安安嘴上厭惡,心裏卻能容忍。
顧江天講,她卻心裏難容了。心想料錯了、料錯了!要是顧江天一路都講這些話,與他同行,該多難熬啊!
她想擺脫顧江天了。
正好這時起了一陣風,從馮安安耳鬓兩側吹過,她禁不住伸手攤掌,去感受風:風兒多值得羨慕呀,一個人,獨來獨往,自由自在,想怎麽吹,就怎麽吹……
風兒還吹來一只鴿子。
警備!馮安安準備抓鴿子,顧江天卻阻攔她:“是為師的信鴿。”
話音落地,過了數秒,白鴿來回撲騰,似乎做了一番确認,才停在顧江天右臂上。
顧江天苦笑,是因為他斷了一臂,鴿子就不認主了?還是因為往常信鴿都停在左臂上,如今無處可歇?
顧江天又發現,信鴿一旦停在臂上,他就無法從鴿腳抽出來信了。
只得抖抖肩,傻鴿子又用了好些時間,才反應過來,停在主人左肩膀上。
顧江天單手艱難地将信件抽出,抖着展開,剛準備看,天公似孩子的臉,說下就下起雨來。
信上開頭第一行,全被雨水淋濕。
顧江天無法擦拭,因為一去擦,手就松了,信會掉進泥土裏。
他只有一只手。
就在這時,頭頂雨停,顧江天仰頭,望見一只傘,在緩緩移目過去,馮安安撐傘站在他身側。
江南一下雨便朦胧起舞,他的眼眸裏似乎因此也有了霧氣,模模糊糊看着眼前女子的輪廓。
顧江天轉回頭,讀信。
邊走邊同。
馮安安同步撐着傘。未免窺視,她将頭側偏。
是永嘉公主的來信。
被雨水模糊的首行,寫的是“顧兄,展信佳”。
公主花容月貌,美麗動人,筆跡卻是宮中出了名的女兒男字,草書潑墨,筆走龍蛇。公主在信中告訴顧江天,自己近日遇到了一件令她從未感受過的心動事。
而後問道:顧兄近況如何?
顧江天黯然。
他攥着信,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突然問馮安安:“小徒弟,你父母可曾為你訂下過什麽婚約?”
無頭無尾一句,馮安安一下子猜測了太多可能。
“沒有。”她最終選擇如實告知。
顧江天嘴角勾起一笑:“那你是幸運的。”
馮安安就猜測,顧江天肯定是有位未過門的娘子,亦他的身份,未婚娘子定同樣顯貴到令人咋舌。從前郎貌女貌,如今顧江天身體有損,定是這門親事難了。
這個時候,馮安安可不敢多話。
馮安安帶顧江天上山,石階路還好,沒有石階的路,她少不得扶他一把。
徒弟似拐杖。
一路上山,全無阻攔,顧江天不由問馮安安:“小徒弟,你不是說有一群幻師住在山上嗎?”怎地一個沒見?
馮安安拼命點頭:“是啊,他們全住在山上,窮兇極惡,我好不容易逃下去的!”又縮脖子,“現在沒動靜,會不會有詐?”說着躲到顧江天身後。
顧江天擡起僅有的右臂,護住她。
兩人繼續上山,顧江天便又開始給馮安安講起面對幻師的防禦之法。
她腦子轉得快,前一秒聽得記得,下一秒就轉換成如何叫幻捕防不勝防。
馮顧二人終于來到虿翁住處。
馮安安指着大門叫道:“這就是白發老賊的住處!”
顧江天怕帶着馮安安,應付不來,命她在外等着,他闖進去。
起了好大的架勢,巡視一圈,屋內并無人息。
他出來告知馮安安情況,馮安安卻“并不信”,沖進去親自找了一圈。第九冊 上極薄,悄悄從衣領裏塞進去,藏在胸口,而後出來,感嘆道:“師父您是對的,果然沒人。”她托腮,不解,“壞人們都藏到哪去了呢?”又吹捧顧江天,定是師父神勇,幻師們聞名畏懼,若鼠逃竄。
顧江天曉得她的話有谄媚的成分,但仍極為受用。
顧江天下了命令:“我們在山上找一圈。”
馮安安遵命,心想好咧,你這一找就能找到虿翁屍體了!
果然,不一會兒,顧江天就發現了許多屍首,有老有少,因腐臭引來鳥獸分食,少部分已成白骨。
顧江天分析道:“半個月前,這裏應該發生過一場大戰。”
馮安安一臉錯愕,心想沒錯就是我挑起的。
顧江天有些悵然,克服重重阻礙來抓幻師,卻有人先他一步,除去了對手。
馮安安誘他往岔路上分析:“會不會是其他幻捕幹的?”
顧江天眸色深沉與她對視,還有其他幻捕?他除了師父,從未見過其他同行。若真是幻捕幹的,到可以結識探讨一番。
顧江天緩緩道:“興許是。”又吩咐,“下了山後,你去雇輛車。”
“師父打算去哪?”
“去個可能知情的地方,打聽打聽。”
全天下的馬車,和人一樣,分為三六九等,但無論它是七寶華蓋,還是破欄爛板,車軸轉動的聲音都是一樣的。
轱辘——轱辘——
這轱辘聲,馮安安已經聽了大半個月了。
她屢次問顧江天:“師父,我們要到哪去啊?”
得到的回答都是:“快了、快到了。”
從蘋州到青陽,再從青陽到青淮,最近進靠近了一座大營。
這座營遠比定北營宏大,且無論是豎立有序的旗幟,還是塔樓上勃發的士兵……這裏的一切,都生機勃勃富有朝氣。
馮安安瞧見,旗上皆繡着行書的“阮”字,心想:青淮軍、阮家軍……莫非這軍營之主,正是以前的兵馬大元帥阮放?!
蘋陽王在世時,曾告訴馮安安,若論上一輩的英豪,非兵馬大元帥阮放莫屬。繼文雅又擅打仗,男人做到此境,于國于己,都是極致。
蘋陽王曾與阮放見過一面,回來對這位阮叔叔贊不絕口,以至于馮安安打小也極崇拜阮爺爺。
她高興得跳下馬車。
守營将士早已發現馬車,已過來攔車詢問,馮安安剛要開口,顧江天卻挑簾探身,道:“新科狀元顧江天,前來拜會青淮軍主簿鄧稚吾,請速知會一聲!”
馮安安聽着,心裏呲了一聲,這位顧公子,連有求于人要說話禮貌點,都不知道。
正愁着,見一銀袍将軍,身後跟着六名校尉,從外至內,飛馳入營。
馬與人擦身而過的瞬間,馮安安驚喜叫道:“肖揚之!”
喊了這麽多年,現在真心發現,“揚之”比“抑”好聽的多,叫她心生歡喜。
滿心歡喜。
見到他特別開心。
馮安安還未喊時,肖抑就已勒馬,她從他的眼中亦瞧見亮光閃閃。
那亮光裏清晰映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歇一天,後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