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肖抑愕然,就把臉別過去。
他真在手劄上寫規劃,心想之後将這頁撕去便好。
馮安安在肖抑身邊看他寫了會,有種窺視的感覺,便站起身走開去。
她其實心也是亂的。
不然不會已經入睡了,還要起床還找肖抑。
今日種種,半是随性,半是有心。
今日有那麽幾回幻想過,若與肖抑成為眷侶,會是怎樣情景?
馮安安覺着,大師兄對她,是有男女之情的。
不然她多番撩撥,他為何不拒?為何配合?
但大師兄對她的男女之情準确有幾分?兄妹之誼又占幾分?
馮安安拿捏不準。
看他也沒有開口挑明的意思。
肖抑不是不會開口,當年竹葉青為他訂婚婚,肖抑就開口道了謝。
所以……現在要她先開口?
她可不要先開口!
馮安安突然就害怕起來,經歷了烏雲後,心底仿佛有個黑窟窿,還沒長好,一旦涉及感情,就開始陷在窟窿裏極速下落,漆黑一片,怵得心顫。
要是她先開口,肖抑答應了,他的答應幾分出于真心,幾分出于熟識和感動?
會不會因為她先開口,以後兩人相處,馮安安就變得低肖抑一等,她的愛也因此廉價?
更壞的情況,若肖抑拒絕了她,是不是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馮安安再自省。
那她呢?
她自己對肖抑的感情,有幾分是男女之情?有幾分是知己之誼?
怕是男女之情占得不多。
若真喜歡肖抑到不得了,見到他來,她會關切他怎麽來了?一路上是否吃得好宿得好,是否有危險?跋涉勞累,要不要再歇息會?
而不是根本不問,還要等他自己講述,還讓他陪自己找書。
若真喜歡到不行,肖抑掉到水裏,她會心揪起來,第一時間讓他換衣,烘幹,免得着涼。可那一刻,她并沒有顧及肖抑。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月事來了難受,怎樣才能減輕疼痛。後來想起來,關心一下,是秋月後的涼風,而非炙夏的涼風。
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
斟酌半晌,這個口不能開。
乃至今日的撩撥,都不該多過于該。
馮安安轉回身,問肖抑:“你來無名山前,可有安頓好定北那邊?”
肖抑又撒謊:“一切妥當。”
馮安安心想,是咯,他這麽缜密穩妥的人!又問:“你之後是回定北去?”
“嗯。”
她便笑道:“我就不回定北了,你回去後就報個馮大身故。”
“你要去哪?”
“我還是想繼續往南方走。”馮安安笑道,“你回定北,一路小心。”
肖抑“嗯”了一聲,猶如挨了一記悶棍。
馮安安眼見肖抑神色,又見燭照浮塵,轉着圈往上飄,便借浮塵安慰道:“人如浮塵,前路回旋,沒準轉個圈,你我又會重逢。”
“嗯。”
南方雨多,幾乎每天都要下一陣雨。最多半個時辰,雨就停了。
馮安安倒是不介意雨,心想真總比梅子季好,那季可沒晴天。唯一不便,就是馬匹馱着箱子,哪怕鋪了遮蓋物在上頭,雨點仍多少會澆濕些。
馮安安就想着,反正記性好,要不先把書都背下來,減輕重量。以後要學,再依照記憶慢慢領會。
想了便做,她找了家客棧,要了間僻靜的客房,或坐或躺,一本一本,一頁一頁,有些背的時候就已經理解了。
讀書至天黑,點燈伴月繼續背,翻到第九冊 時,發現不對勁:這套幻學書共分上下兩部,上部為《相》,下部為《性》,由相入性,環環相扣,即至合一。上下部各有十二冊,馮安安是這麽以為的,也是這麽拿的,上部前八冊都無問題,到了第九冊,翻開後,才發現九冊是單分上下冊的,她只拿了下冊,上冊漏在無名山中。
還好這回下山沒放火。
馮安安不是個着急的人,悠悠把剩下的書背完,燃盆裏一本本燒了,睡個飽覺,第二日再折返無名山。
期間若遇下雨,撐傘踏馬而行。
去時五日,回來反用了七日,才接近無名山。
近處芳草萋萋,遠有半池蓮蓬,遇不着行人,她一人獨享美景,禁不住遺憾:要是有酒該多好啊!可自飲一壺,亦可與芳草君、池塘君對飲。
離池近了些,他察覺到不對勁,急忙勒馬,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遮天的蓮葉後閃出一人,穿着一身寶藍漢袍,卻直接雲敖語喊道:“淼淼!”
馮安安楞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在喊她。
來人她認識,烏雲的好友兼畫友,接近拜把兄弟的交情——珈夕。
“珈夕”在雲敖語裏是有主見,有擔當的意思。可這珈夕,卻空有擔當,沒有主見,任何事都要聽烏雲的。
珈夕家是雲敖第一富商,受王廷庇佑,專做瑤宋雲敖通商貿易——可惜,馮安安覺得珈夕不是做生意的料,這人學了十年,都沒學會漢話,算術更是一塌糊塗。唯獨雲敖拳法精湛,可以做個保镖。
馮安安橫眉冷對,用雲敖語問道:“珈夕,你來做什麽?”其實清楚答案,這都差不多一年了,烏雲還未放過她!
原以為,早斷追殺!
馮安安不禁暗罵句髒話。
珈夕臉上一喜,複又現凝重色:“大王已被禁足,難出大都。因我行走方便,特差我來南方尋你。”
尋個屁啊,追殺還差不多。馮安安心底再狠,面上仍笑:“就你一個人?”
珈夕垂首:“是。”
馮安安笑道:“那你很辛苦啊!”
“是很辛苦。”珈夕先接了話,才擡頭,意味深長凝視馮安安。
馮安安故意露出疑惑怯懦的神情,珈夕一見,立馬告訴馮安安,他原先帶着三四個家仆,以涼玉鎮為起點,沿路打聽馮安安。
一開始,是毫無音訊的。
後來她的消息漸漸多了,村民、漁夫……許多人都瞧見一白發老翁,掠了畫像上的姑娘往蘋州去。
馮安安忍不住問:“畫像還在嗎?能給我瞧瞧麽?”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任誰也不忍心拒絕。
她就奇了,畫像這東西純屬對驢找馬,沒幾幅像的,能照着畫像指認她?
珈夕還真把畫帶在身上,遞給她看。
馮安安不敢接吶,擔心靠近了珈夕暗算她,隔着距離瞅了幾眼,還真惟妙惟肖。
珈夕又低頭,道:“我畫的。”
瞧他神色,馮安安七八分明白了。
這個珈夕,是有妻子的,與烏雲前後腳成家。兩對夫妻時常一道郊游,烏雲曾提議,倘若将來馮安安和珈夕妻都有了孩子,可指腹為婚。
看不出來啊,渾球珈夕,竟存着這樣一副心思。
馮安安面上愈發顯得楚楚可憐:“珈夕哥,你曉不曉得,烏雲不僅僅是要尋我,他是、他是……”說來就來,擠出兩滴眼淚,“是要……”
“別說了。”珈夕道,“我不會讓你死的。”說完兩手依次有節奏地拍打胸脯,這是雲敖男子誓諾的手勢。
馮安安扮委屈,扮無辜,扮害怕,問珈夕如何保證?
珈夕便道,他這趟來瑤宋,雖是受烏雲所托尋找馮安安,但他自己也想找到她——因為太久沒有相見了。
馮安安心中冷笑:難不成珈夕還對她害了相思?
珈夕續道,雖然他尋見了馮安安,但一路蹤跡,一路所見,都不會告訴烏雲,就說沒找到。
馮安安笑道:“你說沒找到,他還會繼續找的。”
珈夕恍然大悟:“對啊,那我便向大王報你的死訊!”又告訴馮安安,他家在瑤宋多處都有豪宅,會将她養在其中一處,好吃好喝供着。珈夕許諾:“情勢所迫,我雖不能許你明媒正娶,但可以一口氣給你家中三千頭羊,這個規格已經超過納妾了!”
馮安安心想,哪來的草包,還想軟禁她?她可是自由的鳥兒和無缰的駿馬!
嘴上卻試探道:“珈夕哥,你這麽做……若他知道了,會不會生氣?”敢與不敢,竟在神色與語氣中。
這份神色語氣,引得珈夕心癢難耐,又覺“珈夕哥”稱呼,叫得他渾身酥麻。珈夕道:“沒事的,你只要乖乖在我屋中待着,哪也不去,大王多半不會發現。再說了,兄死弟納,大王棄過的女人,我本就可以收入房中。”
珈夕說完,近前一步,目光果決。
試探至此,馮安安已經清楚了。這個珈夕,怕是下定決心,要金屋藏嬌。
這是種怎樣的荒誕想法?!
珈夕草包,多敗事有餘,不可與他過多糾葛。
馮安安這幾天看幻書,有個“無辨法”她很感興趣。
依照此法布障眼,不需要借助外物,且幻境極其真實。
但亦有一處弊病。弊病是初學此法的幻師,通常都會自陷幻境,比被施幻者還被施幻。當然,熟稔了,就能闖過這一關。
馮安安想,既然要拜托珈夕,不如借機在他身上試試“無辨法”?
她巧言令色,誘珈夕遠離池塘,來到一處能成結界的空地。
而後果斷施幻。
一施,就發現無辨法反噬兇猛,馮安安本是想給珈夕一個白日夢,告訴他做白日夢去吧,哪知自己比珈夕還先陷入夢中。
仿佛有腳铐手铐桎梏住她,無法自控。
還是外頭來了人,持薄如紙片的劍,挑若雪花飄舞,将幻境擊碎,逐一分解。
來人甚至持劍襲來,緊要關頭,馮安安将珈夕擋在身前。她見來人是認識了,連忙大喊:“顧公子救我,我被幻師劫持!”
顧江天本來奇怪,他辨不出結界內兩人,哪人是幻師,此時一聽叫喊,認出馮安安,便一劍殺了珈夕。
殺完之後,仔細一觀察,死的是個雲敖人。難道瑤宋幻師還同雲敖勾結?
疑團重重,顧江天打算逐條問清楚。他的軟劍仍提在手上,問馮安安:“你怎麽是個女人?”
馮安安也發現太多不同,同樣問出其中最疑惑的:“你的胳膊……?”
顧江天消瘦不少,面色無光,雖仍是玉一樣的人,左手手臂卻空空蕩蕩,只有一只癟袖在擺……
作者有話要說:
不用擔心,大師兄三章之內會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