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肖抑第一個念頭,竟是怕自己身上血太髒,污濁了她,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又擔憂虿翁突然出現,便繞過去,護在馮安安身前。
馮安安見肖抑後退,立馬站直。
不再倒了,她也不想尴尬。
馮安安告訴肖抑:“虿翁已經被我殺了。”簡述經過,而後帶肖抑下洞查看。
肖抑檢查一番,虿翁的确是死了。
他也卸下心頭壓着的石頭,開始同馮安安說話。
是那種長長的,大段的絮叨,講他一路上所見風景人物,只講喜不講憂,又講他騎馬飲茶,醒來小憩,又複醒來。
所有歡心的,平凡的事,都想說給她聽。
馮安一面聽着,一面往上爬,肖抑就站在地上馱她上去。
她問:“上次你也是這樣馱我,還記得嗎?”
“嗯。”
上去出洞後,馮安安先去善後,師弟師妹們該跑的都跑了。沒跑的,告訴他們虿翁已死,盡數打發。
她自己則去虿翁住處,翻翻,看有什麽幻術方面的書。
肖抑始終跟在她身後,一直在絮叨,講完了他日日重複的起居,就給她講奇遇,講阮放,老帥喝酒張弓,老将未老。卻把葦杭之隐去,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雲敖的事。
馮安安翻箱倒櫃,他就跟着翻查,猜她是在找幻術書,阿鸾也知道學習進步了,欣慰。肖抑心頭甜滋滋,嘴上不說,仍跟馮安安講阮放,找到有關的書,就遞給馮安安。
等馮安安完全搜刮完,騰出一只箱子放進去,肖抑就自覺地去抱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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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前,他在後,跟她下山。
他說:“山下我停着馬,待會能馱行李。”
馮安安心想,這人還真是單槍匹馬啊!
肖抑講完了阮放,又講岳九齡、岳冰玉,只講高興的事情,災情不講,岳九齡想給他說親的事也不講。
到最後無話可講,他說明月,說清風,說萬野空曠。
馮安安終于忍不住了,托腮感嘆:“你這人好唠叨啊!”
什麽時候從悶葫蘆變成了話匣子?
正好途徑松溪,清溪見底,旁友青松,葉葉如針,上頭結了些松子。
一陣風吹過,掉落好些。有些掉進溪裏,吃不得了,有些掉在地上,馮安安撿了一把,徒手撥開,丢入嘴裏。又隔空抛給肖抑數顆。
他接了,也剝開放在嘴裏嚼,整個人樂呵呵。
馮安安回頭望他,覺着肖抑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她也笑,一路上肖抑雖然唠叨,但是耳順,不覺得煩。
前頭溪水嘩嘩,馮安安突然想,肖抑不肯允她入懷抱,是不是因為她胸前有血,他嫌她髒?
便想用溪水洗洗。
馮安安告訴肖抑:“唉,你先等等,我要洗洗。”
肖抑耳根悄悄紅了,立在原地,抱着箱子背過身去。
馮安安沒管他,見水流清澈,便脫鞋去襪,踮起腳尖踩着卵石踏至溪中。
她挽起裙子,蹲下。身,撚着衫子胸。前那一處,沾點水,搓一搓,又擰一擰。馮安安的血自小就是難凝固的那種,所以洗起來也輕松。一會血就沒了。
她想起肖抑也一身是血,便搖臂招呼道:“唉、唉!肖揚之,你也過來洗啊!”
肖抑聽話回頭,這一瞧不打緊,正見馮安安一雙玉足,翹起猶如細筍,浸在水裏。水波流動,人心中也涼涼的,暗流湧動。
肖抑的目光慌亂移上,見日輝照雲成霞,妃色與丁香色交錯卻不相容,這些流霞映在馮安安瓷白的臉頰上,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肖抑覺着:真漂亮呀,嬌豔絕色,便是如此。
他情不自禁就想将她再看一遍,目光不知不覺下移,發現她胸。口透濕,衫子貼在肌膚上,微微的起伏,看得分明。
肖抑的心跳倏地要沒了。
馮安安還在召喚他:“快過來呀!愣着做甚麽!”呆子!
“哦。”肖抑半傻半僵的過去,溪中的卵石些許滑膩,他完全沒當心,竟一下出溜滑倒,正面撲入水中。
四面濺起高高的水花,馮安安在旁邊感覺洗了個臉。
肖抑的臉被鵝卵石砸得有些疼。他還在水裏沒爬起來,見袍子頃刻就濕了,一身血将周遭溪水都染紅了。
太狼狽了。
馮安安反應過來後,笑出了聲,正巧旁邊是老松,她就斜靠樹幹,笑個不停,到最後沒了力氣,半藏半倚在松枝後頭,低頭含笑。右手牽着松枝,無名指與小指微微翹起,白皙修長。
他怎麽這麽久都沒爬起來?馮安安心想,飛身掠過溪水,一把手将他撈起。這一飛飛得差點,她裙角繡鞋,全過了水,而肖抑被她環臂撈起,是背對着的,他本能回頭,卻發現眼前直勾勾,盡在咫尺,就是兩團顫動的白玉,趕緊回過頭去。
肖抑覺得鼻內發燙,莫不是要流鼻血了?
流不得流不得,他用力一吸,生生吸回去。用力過猛,血全都嗆在口裏。
到了岸邊,馮安安手一松,把肖抑摔在地上。
他翻身坐起來,一串手钏被遞至眼前。
肖抑擡眼盯着馮安安。
馮安安将手钏再往前遞些:“喏,還你的!”
肖抑猶豫片刻,接過來戴在手腕上。
手钏帶着餘溫,他摩挲了下,又摩挲下。
肖抑忽然站起來,驚呼道:“你受傷了?!”
“啊、啊?”馮安安自己都疑惑,正準備順着肖抑的目光往下看,突然腹中一痛,感覺到一股濕熱……她明白了。
算着日子本該明天來,估計是今日情緒起伏過大,剛又浸了涼水,提前到了。
這會,馮安安的臉也紅了。
她聲音放低:“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怎麽會流血?”肖抑不解。
馮安安的聲音更低了,跟蚊子一樣,頭也低下來:“不是……”她每回來月事,第一天都要痛上一痛。此時疼痛襲來,加上尴尬,便不想同肖抑多講。
“那是什麽?”肖抑追問,她明明臉白流血,表情難受,不是受傷,還能有什麽?
馮安安為這一根筋的嫩頭青傷腦筋,捂着肚子道:“是月事。”
肖抑的面皮瞬間就紅了,繼而漲到發紫。
他先是僵在那裏,繼而走來走去。
馮安安就看他在眼前晃,沒力氣道:“你是蒼蠅嗎?還是熱鍋上的螞蟻?”如果都不是,為何來來去去。
肖抑其實是局促加焦慮,沒遇到也沒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不知如何接下去。見她神色難受,定是月事痛苦,可他該如何幫她?該怎麽做?甚至該說什麽,他都不知道……
許久未至的見識貧乏感,又襲上肖抑心頭。
他結巴着問:“那、那,我該、該做甚麽?”
馮安安不言語,伸手去抓肖抑的右手,慢慢放在她的小腹上。
暖似炙陽,舒服多了。
肖抑不敢動了,似座雕塑。
馮安安道:“你坐下!”
肖抑就僵直着腿往下蹲,馮安安覺得他動作慢,扯他一把,兩人都貼到地上。
肖抑端坐,馮安安則身子軟軟的,似靠似倚,胳膊貼着肖抑胳膊。
良久,她将腦袋輕輕靠在他肩上。
馮安安感嘆道:“你怎麽這麽熱。”手掌似火,身如暖爐,真好。
沒聽見肖抑應聲。
看來啰嗦漢子就能現一個半時辰,他還是沉默的他。
馮安安閉着眼睛,自顧自地說話:“我們當年漏下了虿翁和五師父,最後還是要還。未料到從涼郡到蘋州,竟因此起連環風波。好比兩只蝴蝶,在山谷中震了下翅膀,遙遠的海邊掀起巨浪。”
肖抑接道:“把你比作蝴蝶還好,我也比蝴蝶?太不爺們了!”
馮安安不想同他争辯,瞧他袍子仍是紅的,便話鋒一轉:“你這袍子泡不幹淨了!”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扯了下他的袍子,“待會換新的,這身我給你洗了。”
“你不能洗!”肖抑旋即道。
馮安安心底發笑:喲,看不出來,他還曉得來月事不能碰涼水?便道:“我沒那講究。”
肖抑卻仍拒絕,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月事不能着涼這茬,只是腦海裏一設想她為他洗衣,一雙玉手搓着粗袍的樣子,立刻就覺得憐惜和不妥。
神女豈可為卑微之人污濁?
最後的結果,是兩人都去閣子裏,各入一邊,皆換了幹淨衣裳。
肖抑把自己衣服洗了,還給馮安安洗了外衣。
邊洗邊臉紅,晾衣時臉也是燙的。
兩人商議着,馮安安身子難受,不如幹脆歇一晚,再下山去。
無名山被燒過後,以前的亭臺樓閣大多不存,如今幾棟閣樓,都是虿翁新修的。肖抑和馮安安各挑了一間住宿。
馮安安與肖抑道了晚安後去睡,肖抑卻睡不着。
他心潮波動,覺得一定要記在手劄上。
真心不敢讓馮安安給他洗衣服,卻暗搓搓又記:
辛醜七月十五,晴、晴、晴。
阿鸾說要給我洗衣裳。
寫完頓一頓,注視着前方桌上的燭臺出神,心想:章鹿兒在信中總留的笑臉是怎麽畫來着?
憑着記憶,在手劄裏畫了一個,末尾那一彎還未畫完,就聽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聲問:“你在寫什麽?”
馮安安不知幾時,進了他的房間,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肖抑吓得站起來,沒站穩,差點被凳子絆倒,又往前一跌,撲傾了桌,手劄和燭臺皆掉在地上,肖抑忙去撿手劄,合上護在懷裏。馮安安已經處理了燭臺,踩滅了,嗔道:“差點着火!”
說着打開抽屜,打算重點一只蠟燭,見屜中還壘着許多香,不由漾起笑意。信手拈來,挑出一只成色上佳,味道她喜歡的,冉冉點起。
肖抑注視着她的操作,他是不懂的,也至今不明白,熏香有何必要?只覺着撲鼻而來,是一股甜且刺的香氣,細聞之下,聞出茴香和大米味。
不敢跟她說,怕她罵他。
馮安安點了香,就借着旁邊椅背歪着,她也不坐,手肘撐在椅背上。上身前傾,腰下後翹,站沒站相,像一條蛇。
她只穿了單衣過來,外頭懶散罩了一層紗,還沒穿好。肖抑瞧着,旁邊床上也是紗帳,跟她的外罩一樣都是藕粉色,香爐裏的煙氣越來越缭繞……她沒來時,清清靜靜。怎麽她一來,這屋子全變得妖嬈起來?
“你在寫甚麽呀?”馮安安托着腮,櫻桃唇一張一合。
肖抑撒謊:“做些規劃。”怕眼神閃爍露餡,背過身去,重新坐在桌前,手劄翻了新的一頁,假裝寫計劃。
馮安安站直身子,将椅子搬來,放置在肖抑的椅子右側。她在他旁邊坐定,雙方放在膝上。
肖抑眼睛只要一瞟,連她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瞟之下,就忍不住目光在她臉上流連。
馮安安連忙把臉別過去:“洗了把睡前臉,沒顧上再畫眉毛。”她還是很在意打扮的,有幾分覺得被肖抑瞧見了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