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無名山巍峨入雲,雖然是夏天,仍會有絲絲寒氣。那一年尤其冷,七月半的山頂,仍覆蓋有積雪,好似烏黑緞面上的雪白點染,又似紅顏遲暮的白發。
兩人從洞中出來,師弟等在洞外,三人大口呼吸,一仰頭,都瞧見山巅的雪。
那似乎還帶着霜,顯得沉甸甸,
馮安安心情大好,又知肖抑喜歡聽雨,索性為他表演一番,折枝沾水,灑于空中,成細雨綿綿。
眼前山倒,山巅積雪紛紛散落。
落在三人肩頭,落在馮安安的折枝上,落在肖抑眼裏。
她再拿瓊枝一掃,乾坤萬裏,滿綠春。光。
師弟在一旁不住地叫好、喝彩,本來馮安安還有心再玩,肖抑卻道:“現在不是施幻術的時候。”他說,三人合夥幹掉了師父們,再無阻攔。既然三人都有下山的心,那便要趕快決定,如何善後無名山。
馮安安道:“一把火燒掉呗!”斷個幹淨。
肖抑贊同了她的決定,他來點火,馮安安和師弟四處去燒。
燒之前,肖抑提議,山上寶物衆多,三人可以撿一些自己需要的,搜完之後,再燒。
師弟很聽肖抑的話,覺得有道理,跑去二師父的竊寶閣,翻箱倒櫃,找出一塊大理寺通行令牌,喜不自已。
他說這牌子是新造的,戶籍身份都在,那人應該是赴任路上被五毒殺了。如今他可以頂替正身,去瑤城生活了。
師弟多年積郁在一日之內盡掃:“看這回還有誰小瞧我的出身!”除了這塊牌,其它的都沒要,跑去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喝到痛快處,對酒當歌。
肖抑眼睛一直瞅在令牌上,馮安安覺得,他也很想要。
但他沒有去奪師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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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抑有心,将山中武功秘籍和兵法盡數搜刮。還拿了許多寶貝,裝了幾箱子,抱都抱不動。
馮安安瞧着,不解感嘆:“你屬饕餮啊!拿這麽多,你練得完嗎?用得到嗎?”
“不必非要用,有備無患。”肖抑回答馮安安,又說,“好好規劃一下,這些我應該能練完。”
“怎麽可能?!”
肖抑扭頭盯着馮安安,“衆生畏果,菩薩畏因。你貪玩而無恒心,這些秘籍對于你,自然練不完。”又問,“你不拿麽?”
馮安安滿不在乎道:“不拿!這裏的東西我沒一件看得上!”
……
現在想想,當時夠傻的。
這回殺了虿翁,馮安安決定,也要好好搜刮一番。
她不貪玩,也要有恒心,勤修幻術,不然下回還用下藥這招,就太丢臉了。
她記得當時說什麽都不要時,肖抑白了她一眼——他就是從那時起,頻頻對她白眼相待的。
那時肖抑折返回密洞中。
馮安安好奇追上去,見肖抑從竹葉青屍體的手腕上,褪下珠钏。
她就多嘴問了句:“大師父既有這手钏,怎麽不用呢?”仍習慣稱師父。
有此神器,竹葉青怎還甘願走進。洞中?
肖抑答道:“不知道。”
這些年了,再回頭想,肖抑特意拿神器,是不是要防她?
心頭一涼。
馮安安又想:不會,若是防她,為何如今又将神器交給她?
還有,虿翁已死,手钏她是還,還是不還他?
她心裏有一團麻,理不清楚。
先下山。
這密洞雖然有門,但推開後臨着懸崖峭壁,所以還得爬到上洞去。
那裏不知還剩下幾個徒子徒孫,一一解決了便是。
馮安安想着,攀壁往上爬,同樣的路徑,便又想起殺掉竹葉青後,肖抑在地上用肩膀托着她,将她送出去。
眼見着要分離,她邊踩邊問肖抑,将來作何打算。
肖抑未答,反問她。
馮安安說時不自覺帶了笑:“回家。”回王府去。
又問肖抑,肖抑答道,自己沒文化少見識,會多讀點書,而後……想從軍。
“你作甚要從軍呀?”
“男兒何不帶吳鈎。”
馮安安笑出聲,沒想到肖抑還有一股子熱血。
卻聽肖抑支支吾吾:“如果、如果……你回去後,家沒了,怎麽辦?”
馮安安剛想答話,肖抑又道:“若是家沒了,就來找我吧!”她回過頭去,見站在下面的他一臉開玩笑的表情。
馮安安便笑着拒絕了:“不了。如果沒了,我就去遨游四方,破萬卷不如行萬裏路!”
後來她回去,發現家果真早沒了。
世子遭遇不測,蘋陽王思子成疾,不久跟着去了。
皇帝見馮氏一族斷了血脈,便幹脆拆除了蘋陽王府,田畝還地于民。但蘋陽王的封號沒有被廢除,反而晉升一級,陰封韓王。
還回以前的封號了。
皇帝給韓王建廟立祠,連故韓王世子馮安,也有泥像和赑屃馱着的墓碑。
她去偷瞧了自己的泥像,真應了肖抑所說,似菩薩般高高供到廟裏。五年間馮安安挺拔不少,泥像馮安卻仍是十二歲的少年模樣。
馮安安心想,如果那天她不和父王吵架,不故意鬧場,如果她順着大家的心意,一起慶祝一起歡喜,結局會怎樣?
會不會就不是見父王最後一面?
她在離廟不遠的樹林裏,給自己布障施幻,許自己沒有被掠走,阖家歡樂的一天。
幻術,真好。
……
馮安安爬到上邊洞口,悄悄抑窺,竟還守着六位師弟師妹。
幻術已經褪去了,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喊着師父。
她是不會讓外人發現洞窟的秘密的,偷偷布個障眼,于是在這批師弟師妹眼裏,大師姐是突然之間,猶如靈光般閃現在洞中。
衆人紛紛問她:“師父呢?”
“虿翁死了,你們各自散了吧!”
師弟師妹裏其實沒有對師父衷心的,巴不得虿翁死,但虿翁真死了,卻又不敢相信,仍懼着他。
這六人竟仍有邀功之心,上前擒拿馮安安,
馮安安才不跟他們打,撚個幻術,捉弄衆人。
她冷眼看戲。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打上來了!”有其他師妹跑上來報信。
馮安安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赤紅身影如魅似電,閃入洞中,三下兩下,将六名師弟妹全數打到。
來人站定,面朝着她。
肖抑持劍揚眉,不動如山,他不是穿着赤紅袍,而是一路刀林劍雨血拼上來,一身白袍被浸透濕,再無一處白。
這人器宇軒昂的樣子,好像一位單槍匹馬來救她的神。
馮安安渾身酥麻,卻又怕是自己的幻術幻了自己,開口道:“先師有訣神将助,大聖無心火自飛。”
“九轉但能生羽翼,雙凫忽去定何依。”
不是幻術,是他真的來了。
肖抑緊接着又問她:“有沒有受傷?”
馮安安搖頭。
肖抑問:“虿翁呢?”
“你找他做什麽?”馮安安笑着反問,她的心情已經徹底放松下來。
肖抑斬釘截鐵道:“除卻此人,你才安穩。”
馮安安見他臉上盡是擔憂關切之色,不由得心中暖流湧動,心想:虿翁說錯了,她不是背情棄義之人。她相信,肖抑也不是。
她不會殺肖抑,肖抑也不會殺她。
馮安安心中柔軟,沖肖抑嫣然一笑。
肖抑愣住。
她卻仿佛霎那間卸了全身力氣,順勢傾斜,往肖抑身上倒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來點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