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穆天音瞧見白安安無辜的臉,心中的怒氣嗤的一聲就滅了,仿佛一盆冷水澆下,澆的她瞬間透心涼。
原就打算疏遠,她和安兒,終究不可能。
離遠了也好,離遠了,就不會總是這般想着念着。
或許看不見人,她的心思便能慢慢淡下來。
她握着花枝,垂眸盯着開得正豔的桃花,手指輕輕撫弄嬌嫩的花瓣,一時意興闌珊:“那便去吧。”
白安安本準備了許多說辭,用來說服穆天音。不想穆天音竟直接妥協了,那些話登時卡在喉嚨裏,半晌都咽不下去。
緩了許久,她才不可置信道:“師尊?您說真的?”
穆天音擡起臉來,雙眸注視她,眸中晦澀不明:“本座不說假話。”
白安安臉上驟然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顏,一下子撲進穆天音的懷中。
手臂才堪堪攬住穆天音的腰肢,她似乎突然反應過來什麽,手指驟然松開。
白安安退出穆天音的懷抱,垂着眸,手指撓着自己的臉頰,不好意思道:“師尊恕罪,是安兒僭越了。”
這兩年,穆天音對她避如蛇蠍,她也便遂了她的意,對她越發恭敬。
白安安話音一落,穆天音擡起的手登時僵在半空中。她緊了緊手指,忍耐着放下,怔怔瞧着她。
她是她‘師姐’時,她對她熱情如火。可她是她‘師尊’,她便恭敬有餘,親近不足。
半晌,她長嘆一聲,輕聲道:“這樣也好。”
第二日,宋绮玉周溶兩人去書房和穆天音辭行時,就遇見了白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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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安安正呆在書房練字,看到她倆進來,登時将筆一擱,揚唇道:“師姐!”
唰地一聲,三道視線不約而同落在她的臉上。
周溶率先道:“小師妹,你怎麽在這?”
白安安無奈拿起筆,飛快看了一眼穆天音,然後才對周溶道:“反正我也要等你們,幹脆練練字了。”
周溶遲疑地哦了一聲,視線在她和穆天音臉上轉了一圈,最後迷惑不解地抓了抓頭發。
總覺得現場氣氛古怪,是錯覺嗎?
宋绮玉走近幾步,瞧見白安安的青檀紙上的字,微微一笑:“小師妹一手字,頗有師尊的風骨。”
白安安啊了一聲,驚喜道:“真的嗎?不枉安兒練了兩年呢!”
她眸光如水望了宋绮玉一眼,那一眼,帶着小女兒的羞澀和風情,驀然和記憶中某個人影重合了。
宋绮玉心中一動,目光一寸寸逡巡她的模樣。
“好了。”一道冷淡的女聲驟然傳來,打斷了白安安和宋绮玉的對視。
宋绮玉的思緒驟然收攏,連忙朝着上首的穆天音行了一禮:“師尊。”
穆天音颔首,側頭淡淡道:“安兒,過來。”
白安安側頭瞄了一眼宋绮玉,眼珠子一轉,慢慢踱步到穆天音跟前,怯生生道:“師尊有何指示?”
“你把玉佩拿出來。”穆天音看她一眼,神色波瀾不驚。
白安安怔了片刻,見三人都在看她,連忙從懷裏掏出玉佩遞給穆天音。
穆天音接過玉佩,手指點在玉佩上,不會兒,便将玉佩遞回去:“好好戴着,不要摘下。知道了麽?”
白安安連忙雙手接過,就要藏進衣襟裏,卻被穆天音阻止了。
白安安不解地伸着手,歪頭道:“師尊?”
穆天音頓了頓,睫毛迅速顫抖一下,輕聲道:“你過來,本座替你戴。”
白安安一臉吃驚,見穆天音眸光沉沉看過來,登時咽了咽口水,稍稍走近幾步。
穆天音垂眸,眸光落在白安安不盈一握的細腰上,手指動了動,輕巧地替她将玉佩挂好。
“戴好了,就別摘下。知道了麽?”
白安安伸手摸摸懸在腰上的玉佩,愣了半晌才答道:“弟子遵命。”
穆天音聞言,茶色雙眸仿佛有星光碎裂,她定定瞧她一眼,搖搖頭,嘆息一聲。
她又簡單吩咐幾句,便打發幾人出門。白安安就這樣順理成章混入探查秘境的隊伍當中。
她還未學好禦劍之術,只好搭周溶的便車。
“小師妹,你可抓緊了!”周溶爽朗的聲音從風中傳來,隐隐聽不真切。
白安安貓着身子,小手緊張地抓住周溶的袖子,一臉好奇地往下望去:“師姐,我們這是去哪呀?”
她問完後,視線微微朝着前方瞟去。
此次出動大概兩千名劍修,實力皆在築基中期以上。幾千名白衣劍修禦劍飛行,浩浩蕩蕩,場面頗為壯觀。
周溶并未展開防禦罩,吹着烈烈冷風,含笑道:“蓮花縣。”
蒼蘭海以南,南海以北的骊州,是明心城所處地界。與骊州相接,正是鄞州。
此次秘境出現地,乃是骊州以南的蓮花縣。
蓮花縣,顧名思義,盛産蓮花,其中尤以白蓮為最。
來的時辰尚早,此方秘境再次開啓時間,是月末子時。
修士們不好進入凡人地界,只好選了距離蓮花縣不遠處的荒郊野嶺安寨紮營。
夜色深沉,白安安抱住雙膝,盯着篝火發呆。
周溶坐在她身邊,欲言又止:“小師妹,有件事不知當不當問。”
白安安收回目光,黑白分明的杏眼睇向她:“二師姐盡管問,安兒一定知無不言。”
周溶咳嗽一聲,雙手抱胸,側頭盯着篝火道:“你和師尊,到底什麽關系啊?”
白安安眨了一下眼睛,故作詫異:“二師姐為什麽這麽問?”
周溶忽然從身後掏出一個酒壺來,擰開蓋子呷了一口。咽完酒,她露出滿足的神色,這才聳了聳肩道:“直覺?”
她頓了頓,眸光忽然落到白安安的臉上,若有所思,“總覺得,師尊待你格外不同。”
其實也不需要什麽直覺,白天時師尊那一副殷切叮囑的模樣,已經讓她瞠目結舌。若不是師尊修的是無情道,她都要猜測,師尊沒準是鐵樹開花,瞧上小師妹這顆花骨朵了。
不過這怎麽可能?她嘴角微哂,搖搖頭,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将這個荒謬的想法擠出腦海。
師尊都多少歲了,當小師妹的太太太太奶奶都夠了吧?這已經不是老牛吃嫩草足以形容的了。而且以師尊她老人家的閱歷,是絕對瞧不上小師妹這樣的。
既然無關情愛,那麽八成是親緣關系。
想到這裏,周溶眼珠子立刻一轉,側頭認真端詳白安安的五官來,高深莫測道:“小師妹,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其實你跟師尊長得很像?”
白安安聞言登時伸手撫摸自己的臉,一臉詫異:“有嗎?”
周溶正想回答,這時候,另一道溫潤的女聲正巧響起:“小師妹。”
白安安暗自挑了挑眉,然後才揚起臉來,對着徑直過來的宋绮玉道:“大師姐!”
宋绮玉朝她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紅彤彤的果子來,“你還沒辟谷吧,吃點東西。”
白安安連忙接過來,有些羞澀地撫摸肚皮:“謝大師姐。”
周溶眨巴一下眼睛,頓時懊惱道:“是我疏忽了,忘記小師妹你還需要吃東西。”
白安安咬着果子,越發将腦袋埋進膝蓋裏,不好意思道:“二師姐,是安兒沒用,拖累你們了。”
周溶連忙拍拍她的肩膀,潇灑道:“這哪跟哪呀!照顧小師妹怎麽能叫麻煩呢!”說着她微笑道,“你等着,師姐給你找好吃的去!一顆野果怎麽夠呢!”
白安安連忙出口叫住她,可惜還沒開口,周溶便跑的沒影。
這晚,白安安吃着周溶給她打的野雞,頂着宋绮玉深沉的目光,一夜好眠。
因為來早了幾天,白安安便得和其他修士一起,呆在荒山野嶺等待秘境開放。
周溶等着無聊,想着好不容易來一趟蓮花縣,怎麽着都得見識一番此處景色再離開才算不虛此行。
白安安不由擔憂道:“這樣不好吧,我們又不是來郊游的。”
周溶滿不在乎,嘴裏咬着根野草,吊兒郎當道:“那有什麽,做人不會找樂子,跟行屍走肉有何區別?你呀,年紀輕輕的,千萬不要學得跟大師姐那般無趣,要懂得及時行樂。知道嗎?”
說着,還用力戳着白安安的腦門。
白安安被她戳地抱住腦袋,一邊躲,一邊道:“可是二師姐……”
“沒有可是!”周溶斷然道。
一道溫潤女聲猛然在她身後響起,吓了周溶一跳。
“周溶,你亂說什麽?”宋绮玉冷着一張臉,蹙眉盯着她。
周溶笑臉僵住,尴尬地摸着鼻尖。
白安安放開手,這才期期艾艾接着道:“安兒想說,大師姐來了。”
周溶突然指着前方一片綠色蓮葉道:“你們瞧!”趁着兩人朝着前方看去,黛藍色身影旋即一閃,迅速消失在滿湖蓮葉間。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綠色的海洋。
宋绮玉一臉無奈站在岸邊,看了一眼滿湖的蓮葉,搖了搖頭:“二師妹的性子一向跳脫,小師妹,你別在意。”
白安安伸手拈起自己一縷發梢,歪着腦袋;“安兒不在意。二師姐這樣,還挺有趣的。”
“是嗎”宋绮玉略笑了笑,眸光微微閃爍,盯着白安安瞧了片刻,半晌才道:“小師妹,你家中,是否有與你相似的姐妹?”
白安安的杏眼從下往上瞧她,睫毛根根分明,是無辜而天真的神色:“大師姐是想問,安兒是否認識您那位故人嗎?”
她微微一笑道:“大師姐曾說,那位故人,是您未來的道侶。”
宋绮玉垂眸瞧她,端麗的面孔上有一抹悵然若失:“是。可惜,現在我并不知道她在哪裏。”
“那去找呀,總會找到的。”白安安天真道,雙眸閃亮望着她,“大師姐能這樣記挂着她,她一定會很開心的!或許正呆在某處,期待大師姐盡快找到她呢!”
“真的?”宋绮玉怔怔道,看着對方臉上似曾相識的表情,心中驀然湧出一股酸澀來,“不會的,她若記得我,便不會記挂我……”
“為什麽?”白安安心中嘲諷,臉上卻依然一副嬌憨模樣。
“因為……”宋绮玉剛想回答,天空忽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她神情登時一怔,感受到臉上細細密密的雨珠,露出詫異的模樣。
白安安瞧她片刻,連忙跑到湖邊,伸手去拽蓮葉。
一會兒,她拽住蓮葉杆子,頂着一頭的蓮葉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大師姐!”白安安一氣跑過去,颠起腳尖,舉高手中蓮葉。
綠色蓮葉遮擋了雨簾,雨簾外,是白安安那張毫無憂愁的甜美笑容:“大師姐!你接着!”
宋绮玉愣愣接過杆子,手指猝不及防碰觸到白安安的手指。
兩人同時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不遠處忽然響起樹枝被踩斷咔嚓聲。
雨聲幹擾,原本這點聲音一般人發現不了。可是宋绮玉和白安安都不是一般人。
宋绮玉眸色一變,倏地将白安安擋在身後,反手抽出身後秋水長劍擋在身前,神情凝重看向前方。
白安安睜着一雙水潤杏眸,探出一顆小腦袋望向前方,然後便看見一截纖塵不染的白衣出現在她面前。
她登時驚喜道:“仙女姐姐!”
她驟然推開擋在跟前的宋绮玉,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一個飛撲投入穆天音的懷中。
穆天音頂着那張寡淡的臉,心中嘆息,手臂擡起來,輕輕落在白安安的肩膀上。
她到底還是忍不住跟着來了。
她心頭哂笑,什麽離得遠了,便能淡忘,不過騙她自己罷了。
“仙女姐姐,安兒好想你。”白安安從她懷中擡起臉來,紅着眼眶道,“這兩年來,你為什麽都不來看我?”
穆天音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垂眸瞧她。
白安安不知想到什麽,神情轉為凝重,壓低聲音小聲道:“是不是仙女姐姐不方便透露身份?”
穆天音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白安安連忙阿了一聲,緊張兮兮道:“仙女姐姐放心,安兒絕對不會暴露你的身份!”
穆天音也不知道白安安的腦子裏想了些什麽,不由好笑搖搖頭。
她手指不自覺在她肩頭摩挲,忽然摸到一手的濕意,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剛才淋了雨,滿身濕漉漉的。修仙之人不懼雨雪,但是安兒到底入門不久,身軀還比較嬌弱。她想到這裏,登時運氣靈力屏障,将小雨隔絕在屏障之外。
她伸手按在白安安的肩頭,不過一會兒,白安安便覺得滿身暖洋洋的,連沾濕的衣服都瞬間幹了。
白安安甜滋滋一笑:“謝謝仙女姐姐。”
宋绮玉等兩人續完舊,這才漫步上前道:“這位怎麽介紹?”
穆天音收回雙手,負在身後,淡淡瞧她一眼,神色冷淡,并不回答。
白安安紅着臉,急中生智,連忙道:“這是我親姐姐!”
宋绮玉愣了一下,“親姐姐?”
她視線在穆天音臉上一轉,又落在白安安精致的面孔上,略笑了笑,“原來如此,不知怎麽稱呼?”
讓穆天音說謊應人家一句,那是比登天還難。
白安安無可奈何充當了兩人之間交談的橋梁,搶答道:“她姓白,單名一個恬字。大師姐,您叫她白恬就好。”
這時候,周溶忽然頂着一把綠色荷葉出現,她瞧見陌生女修,不禁奇怪道:“這誰啊?”瞧着怎麽和小師妹的關系頗為親近?
白安安不厭其煩,再次介紹:“這是家姐,白恬。”
周溶将嘴裏的草葉呸地一聲吐了出來,雙手作揖行了個禮,微微一笑道:“失禮了,原來是甜甜姑娘。”
話音一落,周溶便見白安安驟然投過來的視線,不由心中一慌,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怎麽,我說錯了什麽嗎?”
白安安飛快回頭瞧穆天音一眼,繃着臉,咳嗽一聲:“沒事沒事。”
她忍耐半晌,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甜甜這名字,倒是頗為可愛。是不是呀,甜甜姐姐?”說着,滿臉笑容轉向穆天音。
穆天音無奈淺笑,驟然沖淡滿身蕭索之氣,點點她的眉心道:“你呀。”
這位據說是小師妹親姐姐白恬,和小師妹的關系頗為親密,親密到簡直不能用親姐姐來形容了。
周溶一臉古怪地盯着兩人,看到白安安一臉坦然坐在白恬懷中,懷疑是自己淫者見淫,不由側頭對一旁的宋绮玉道:“大師姐,你瞧那個叫白恬的如何?”
宋绮玉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中的秋水長劍,淡淡瞧她一眼,“不如何。”
周溶恨鐵不成鋼地撞了撞她的胳膊,意有所指道:“你就不覺得,這兩人相處毫無分寸,根本不像姐妹。反倒像……”
宋绮玉手指微頓,凝眸看她:“反倒像什麽?”
周溶壓低聲音道:“反倒像一對恩愛道侶呀!”
宋绮玉凝眸望着那邊片刻,驟然收回目光,低頭盯着手中長劍,神情越發冷淡:“我看你是太閑。”
周溶登時噎住,不禁責怪起自己來,幹嘛要跟大師姐這根木頭讨論八卦?
恐怕只有事關師尊,才能讓她動容幾分吧。
想到這裏,周溶再次厚着臉皮道:“那你覺得,師尊和小師妹,是什麽關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