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穆天音雖說要帶白安安轉一轉,但是全程寡言少語,只是偶爾簡短介紹諸如各處屋舍名字,用處,又都住着什麽人等等。
她第一次領弟子巡視五峰,也不知道該跟小弟子說些什麽。于是介紹完畢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白安安并不是安靜的性子,但是此時此刻,竟意外沒有開口說話。
她悶不吭聲地走在穆天音的身後,垂着腦袋。
穆天音一手負在身後,走了一段路,總算察覺到白安安的沉默,不禁側頭看去:“你可是覺得悶了?”
白安安驟然擡頭,愣愣瞧她一眼,然後迅速搖頭,小聲道:“師尊,其實您可以不用管安兒的,您日理萬機,不用為安兒耽擱這麽久的。不如……”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盡量斟酌措辭,提議道:“不如,您讓師姐帶我去吧?”
看着小弟子謹小慎微的模樣,穆天音不知怎的,感覺胸口有些微氣悶。
她沉默一陣,不禁道:“其實……”
穆天音才剛剛說出兩個字來,就被遠處逃奔而來的一個灰色身影給打斷了。
“借過借過!”那道灰色身影迅如閃電,直直沖着穆天音和白安安的方向過來,穆天音擔心這人沖撞了白安安,便冷冷揮出一道靈力朝着那灰色人影擊去。
灰影猝不及防,竟被打個正着,慘叫着朝着身後倒去。
“師傅!”另有一道清脆的男聲驚呼一聲,聽這聲音,似乎是個少年。
白安安定睛一瞧,一老一少兩個灰色身影印入眼簾。
灰衣少年慌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灰衣老人,嘴裏還在抱怨:“師傅你跑什麽?還嫌你這把老骨頭不夠硬朗呀?這回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再被你騙了……”他邊說,邊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來,看見穆天音正冷着表情站在面前,驟然睜大雙眼,慌忙行了一禮:“見過城主!”
穆天音淡淡嗯了一聲,皺眉朝着灰衣老者看去,神色不動:“十長老,你又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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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長老扶着腰,哎喲着起身,皺着一張苦瓜臉:“還不是我這個‘乖’徒弟,摘他幾根破草就跟我叫喚上了,想想老夫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養大……”
灰衣少年驟然打斷他:“師傅!”他羞紅一張臉,轉頭看到穆天音身後探頭探腦的白安安,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張俊臉登時更紅了幾分,“你在城主和師妹面前亂說什麽呀!你什麽時候一把屎一把尿了?!”
十長老撫了撫自己長長的眉尾,笑得很是欠揍。他須發皆白,眉毛胡子都是花白。
白安安仔細打量着他,見他長長的眉尾,眨了一下眼睛。
原來人的眉毛可以長得這麽長嗎?
十長老和自家徒弟拌了會兒嘴,側頭一瞧,就看見好奇望着他的白安安。
他簡單和穆天音見過禮,就滿臉慈愛地對着白安安招招手。
白安安對上他的視線,又朝穆天音看了一眼。
穆天音對她點了點頭,白安安這才緩緩幾步走上前去。
她拱手作揖:“見過十長老。”
十長老道:“不用多禮,你就是那個在青霄殿打敗幾千名弟子的白安安吧?”
白安安:“……”
明心城的弟子和長老,各個都八卦的很,有點什麽風吹草動,瞬間便能傳訊三千裏,還傳的這麽離譜。
她頓時揚起一抹羞澀的笑意來,搖搖頭道:“安兒只打敗了穆姑娘一人,并未和其他弟子比試過。”
十長老瞧她一會兒,登時對穆天音道:“你這徒弟我喜歡,謙虛!”
“來來來,老夫給你個見面禮……”
他說着,伸手在腰間袖子裏摸了幾下,摸了半天,卻是什麽東西都沒有摸出來。
他見白安安睜大眼睛,好奇望過來,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嗽一聲道:“是這樣的,老夫近來對推演命格一術頗為精通,不如就免費替你蔔上一卦。”
灰衣弟子連忙拉住自家師傅,小聲叫道:“別了吧師傅,你不是才學幾天嗎?”
十長老同樣小聲回複:“別擔心,你師傅天縱奇才,幾天就夠了!”
話畢,他再次側頭,笑眯眯對白安安道:“怎麽樣,小女娃,要不要老夫替你算算?你下次再找我,可要收費了!”
白安安眨了眨眼睛,含笑點了點頭:“不知長老要如何算?”
十長老摸了摸自己的長眉,高深莫測道:“這推演之術,并不拘泥算法,蔔筮五行、幹支占星、八字看相、測字求簽等等,老夫都略知一二。”他頓了頓,擡頭看看天色,又瞄了一眼白安安,最後道,“不如老夫就替你看相吧?”
雖然這老頭瞧着很是不靠譜,不過白安安還真想瞧瞧,他能否看出點什麽。于是微微颔首。
這看相麽,自然是得露出全貌才行的。
白安安伸手撥了一下額頭的長劉海,側頭看向一旁的樹枝。對兩人道了一句稍等,便轉身跑過去,折下一小段樹枝,權當做簪子将額頭的劉海固定住,這才坦露着一張俏臉跑回去。
她發色如墨,兩靥生花,那雙水靈靈的杏眼生的尤其好,只一眼,就仿佛将人的神志全部吸進去。即使發髻上簪着一根剛剛折下的粗糙樹枝,卻一點無損她的美貌,枝頭一點綠,反而更襯的她靈氣逼人。
灰衣老人和少年,只覺眼前一亮,仿佛日光都随着那道奔來的綠衣身影而更亮堂了一分。
灰衣少年癡癡望着她,見白安安的目光驟然望過來,連忙紅着臉低下頭去,一時之間,也沒心思阻攔自家師傅坑人了。
十長老摸着花白的眉尾,上下端詳她,若有所思。
他一會兒擡頭看天,掐指一算,一會兒又低頭叽叽咕咕,含糊咕哝着什麽。他偶爾擡頭瞥白安安一眼,雙眸閃爍,死死皺起眉毛,最後又像是哪裏想不通,搖搖頭,重新垂下頭去。
白安安俏生生立在那裏,耳中聽到十長老小聲咕哝着什麽“不應該呀,會不會算錯了……”
她微微一笑,一點也不在意十長老的态度,反而耐心等待。
等了片刻,十長老擡頭将她一望,十分憐憫:“小女娃,你可慘了。親緣寡淡,孤鸾悲鏡,天煞孤星的命呀!”
白安安聽了,登時阿了一聲。
十長老的身邊的弟子立刻變了臉色,慌忙拉住自家師傅的袖子,小聲對白安安道:“白師妹,你千萬別往心裏去。我師傅他瞎算的!”
十長老當下便揮開自家弟子手,氣呼呼道:“逆徒!有你這麽當面編排師傅的嘛!”
穆天音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十長老,還請慎言。”
這麽輕飄飄的一句,十長老聽了,立刻慫了。
他小心瞧穆天音一眼,摸了摸眉毛,觍着臉道:“我家徒弟說的對,瞎算的,瞎算的!”
他說着,目光盯着穆天音,腳步卻一點點往後退去,見穆天音只是皺眉,沒有其他動作,不由眼睛一眯,飛快轉身跑去。
那動作矯健的,完全不像一個老人。
“城主,老夫發現還有點事情沒有處理好,這就先行離開了!”聲音傳了過來,人卻早已跑遠了。
白安安盯着十長老跑走的背影,轉身看向呆在一旁的灰衣弟子,扯了一下嘴角道:“師兄,你不用跟着你師傅嗎?”
灰衣少年頓了頓,不敢看她,只是垂着眼盯着地面,小聲安慰道:“白師妹,我師傅那個人瘋瘋癫癫的,并不精通什麽蔔筮看相,你別聽他瞎說。”
白安安咬着嘴唇,點點頭:“謝謝師兄,安兒知道的。”
灰衣少年瞧她一眼,欲言又止,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最後頓了頓,轉身離去了。
穆天音的目光不由落在白安安的身上。
見她纖弱的身影襯着巍峨群山,無端的生出一股清冷落寂之感。她怔了片刻,踱步走到白安安的身邊,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不過戲言,你無需在意。”
白安安垂眸盯着自己腳尖,沉默片刻,半晌才慢吞吞嗯了一聲,沒有其他反應。
穆天音瞧了,不禁皺眉,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視線看向她頭頂的樹枝,不由道:“先回去換身衣服吧。”
白安安這才小心翼翼擡眸看她,只瞧一眼,又迅速垂下眸子,輕輕嗯了一聲。
明心城的弟子并沒有統一服飾的規定,因為穆天音喜歡穿白衣,明心城的弟子便也流行起穿白衣來。不知什麽時候,白袍就成了明心城弟子的标配。
尤其穆天音的三個弟子,更是一個個比一個愛穿。
這時白安安拿到手上的,便是一套柔軟綢緞白袍。
她眯着眼睛端詳一會兒,揚起嘴角,緩緩笑了。
穆天音正呆在院子裏喝茶小憩,她半宿不見白安安出來,不禁皺起眉毛。
她起身想過去看看,不想白安安便驟然打開門。
穆天音垂眸望去,登時一怔。
只見白安安僅着內裏一件小衣,坦露着纖細的鎖骨和手臂,那模樣在她看來,幾乎跟赤身**沒有區別。
她登時皺起眉毛,幾步跨進門去,揮手将門關上。
白安安手裏拿着白袍,怯生生地望穆天音一眼,小聲道:“師尊,安兒不會穿。”
穆天音:“……”
她盯着她瞧了一會兒,看到少女讨好又可憐兮兮的視線,心中不由深深長嘆一聲:“罷了,你過來。”
白安安将手上的長袍奉上,雙眼閃亮,期待望着穆天音。
穆天音頓了頓,順手接過她手中白袍,替她披上。
手指冷不防觸碰到對方纖細的肩膀,穆天音手指一頓,偏開視線道:“本座只教一遍,以後你自己穿。”
白安安用力點點頭:“安兒不會麻煩師尊的!”
穆天音回過頭來,便又聽到白安安道:“師尊,師姐到哪裏去了呀?她什麽時候回來?”
她說着,驟然瞪大眼睛,咬着嘴唇道:“安兒真粗心,這麽久了,竟還不知道師姐的名諱!”說着她揚起臉蛋,期盼望着對方,“師姐叫什麽呀?她是我哪個師姐?”
穆天音登時唔了一聲,之前幾次三番被人打斷,這次白安安再次詢問,她竟一時開不了口告訴她真相。
她長睫輕微顫抖一下,過了許久,才淡淡道:“等她回來,讓她親自告訴你。”
此言一出,白安安心中登時嗤笑一聲。
想不到啊想不到,穆天音一副風清月明的樣子,說起慌來,竟眼睛都不眨一下。沒準這人去幹殺人放火的勾當,都能這幅淡然自若的模樣呢。
穆天音見白安安怔怔瞧着她,茶色眸子不由看過去:“怎麽了?”
白安安眨了一下眼睛,矜持地抿起嘴角,搖了搖頭。
穆天音澄澈的目光順着對方的臉,落在她的頭發上,看見那根樹枝,她擡起手來,将她頭頂上的樹枝拿下,然後頓了頓,轉而将自己發上的玉簪取下,簪在白安安的發髻上。
白安安伸手摸了摸頭頂的玉簪,受寵若驚看向穆天音:“師尊?您把這個送給安兒啦?”她遲疑着,“安兒受不起……”
穆天音搖搖頭,失笑揉了一把她的腦袋:“哪有什麽受不起,不過一根發簪罷了。”
白安安眨了眨眼睛,眼眶便迅速紅了,她像是不敢讓穆天音瞧見她的眼淚,連忙垂下頭去,悶聲道:“不一樣的,這對師尊來說,只是一根發簪,但是對安兒來說,不是……”
正說着,肚子忽然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白安安登時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穆天音眉心動了一下,循着聲音,看向她的肚子,溫聲道:“本座忘記了,你還未辟谷。”
白安安不會做飯,穆天音就更不會了。
于是被穆天音叫去練劍的翟安易又被叫了回來,接受到師尊做午飯的命令,他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是小師妹要吃。于是不敢怠慢,也沒抱怨,任勞任怨地給小師妹做起午飯來。
他手藝不錯,其實偶爾也會無聊給自己打牙祭,自然都是避着穆天音的。不想小師妹來了,他這一身廚藝,竟有施展的機會。
做完一菜一湯,翟安易親自端到小師妹的房間。
他給小師妹添了飯,也沒離開,而是雙手托腮望着她。
見小師妹吃完午飯,才咳嗽一聲道:“小師妹,你跟師尊到底什麽關系呀?”他說着,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頭頂的發簪上。
這發簪,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分明就是師尊常戴的那根呀!
師尊連如此貼身的首飾都送給小師妹,這說明什麽?說明小師妹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極重!
母女沒跑了!
白安安不知道這個便宜師兄瞎想着什麽東西,漫不經心地夾菜喝湯,思考下一步行動。耳中聽到翟安易的問題,便頭也不擡,随口糊弄過去:“自然是師徒關系。”
她察覺到翟安易灼熱的視線,不由稍稍擡起頭來,挑了一下眉道:“師兄可是有話要說?”
翟安易皺着一張小臉,看起來苦惱的不得了。
萬一猜錯了,豈不是尴尬?而且瞧小師妹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說出來,恐怕會吓壞她。
他猶豫片刻,到底不敢信口胡說,只能盯着她搖搖頭。
白安安只覺得自己這個師兄雖然長得還行,一番作态卻是古裏古怪的。
她擰了擰眉毛,遲疑道:“師兄……”
翟安易回過神來,連忙應聲道:“什麽事?”
白安安像是難以啓齒,猶豫片刻,鼓足勇氣道:“你能跟我多說說師姐的事情嗎?”
她頓了一下,才低聲道,“師尊好像不願意告訴安兒關于師姐的事,所以安兒才想詢問師兄。”
翟安易眨巴一下眼睛,師姐的事,有什麽好難以啓齒的?
他心頭驀然閃過宋绮玉的臉,立刻恍然大悟。
如果是大師姐那件事,倒的确不好對人開口。
他沉默片刻,不禁道:“你問大師姐的消息,是有什麽事嗎?”
白安安抿了抿唇,一副怯生生的模樣,聲音軟軟道:“大師姐曾經幫助過安兒,所以安兒想要對師姐當面致謝。師兄,我能去見師姐一面嗎?”
“這……”
翟安易猶豫了,大師姐身處禁地,外人不好随意進出。
他側頭瞧白安安一眼,咬了咬牙,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
白安安是他的小師妹,更有可能是師尊的女兒,仔細說起來,不能算外人。那麽帶她見見大師姐,便沒什麽關系吧?
“帶你見她也行,不過我得準備準備。找個好點的時機才能混進去。”
白安安聞言,登時揚起臉來,嘴角一抹燦爛笑顏:“真的?謝謝你了翟師兄!”
看到小師妹這麽高興,翟安易便也傻乎乎地摸摸後腦勺,嘴角幾乎咧到耳後根,大言不慚道:“小事小事!下回再有什麽要求,盡管跟你師兄提出來!我保證替你做到!”說完,他還砰砰拍了兩下胸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白安安笑意吟吟瞧他一眼,用力嗯了一聲。
夜涼如水,穆天音一如既往地在榻上打坐休息。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她的白衣上,滿身寂寥。
本該萬籁俱寂的夜晚,竟響起了幾聲仿佛幼獸的□□。
穆天音驟然睜開眼睛,聽着外邊傳來的聲音,微微皺起眉毛。
修仙之人,耳聰目明,更何況對方僅在一牆之隔。
她猶豫片刻,不得不披上長袍,推門出去。
行到隔壁,手指輕輕按在門上,遲疑住了。
她雖為安兒師尊,但到底不好随意随意出入她的閨房。
她站在門外停頓片刻,耳中聽到門內傳來的聲響,手指一頓,還是推門而入。
她披着滿身月華邁步走入白安安的房間,便見瘦小的少女縮着身體,窩在薄被下,瑟瑟發抖。
穆天音長嘆一聲,走過去,坐在她的床邊,伸手撫摸少女的腦袋。
白安安閉着眼睛,手指忽然抓住穆天音垂下的衣袖,她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道:“師姐,你別離開我。”
穆天音心中一動,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好。”
白安安卻猛然松了手,翻過身子去,喃喃道:“不行,安兒天煞孤星,不能連累師姐。”
穆天音瞧她像是被睡夢魇着了,想到她到底還是在意白天那事,不由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輕聲道:“不會的,本……師姐發誓,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