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銀錯(四)
從那以後喬林月的時間被安排得緊緊的,禮儀,國文,牌局,茶會,但凡上流小姐要學的令徽都給她找了老師。
令家年輕一輩沒有女孩兒,大太太也只得了令徽一個兒子,其他幾個庶出的早就讓他打壓下去,出國的出國,奔走的奔走,竟沒有一個能留在香港境內。
大太太年輕時過的苦,被姨太太硬生生擰了脾性,變得孤僻苛刻。老了也不愛熱鬧,看到青蔥女孩子就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是一樣的水靈鮮活。
她老是老了,又不願承認年華逝去,看到年輕小姐便陰陽怪氣,平白惹了他人和自己的不高興。
令徽見了,心裏透亮,慢慢地也就不在令公館裏舉行宴會。
家裏不辦宴,喬林月還需要認識上流的人家,令徽便親手帶喬林月出門交際,逢人只說是自家人。
他帶女人不奇怪,可帶了這樣沒甚名頭的就奇怪了。
有人端了杯酒上前,寒暄幾句後引出話題:“令大少今天帶了位嬌客,可否為鄙人介紹一下?”
令徽含笑搖頭,先抿了一口酒。對方見他舉杯忙不疊跟着陪酒。
他還是不說話,喬林月更是一句話都不敢吭,貓兒眼悄悄溜向他,被令徽逮了個正着。令徽安撫似的對她一笑,喬林月忙錯開眼,二人情意盡顯。
那人看得心裏像貓爪撓過,心火急火燎想要個答案。大着膽子問:
“表妹?”
“不是。”
“堂妹。”
“也不是。”
旁人再問他便啞聲不語了,只笑的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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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容落在聰明人眼裏,心裏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瞧着喬林月的眼神也跟着變了,不是輕蔑,而是實打實的贊嘆。
令徽二十出頭時風月場上誰不認識他?尖沙咀開張時他送了一條街的花籃,今天包這個明天包那個,頂尖的貨先給他嘗鮮。令徽有的是錢,他愛玩,也玩得起,等他膩了,再轉手扔給其他人。說起來他也就近來一兩年收斂了。
令徽令大少,玩女人的手段一流,經商的手段更勝一籌。縱使旁人看不上他這種浪蕩樣子也不得不低頭。他雖然荒唐,但卻從來沒帶女人回過令公館,這位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個,在他心裏的分量自然不輕。
他們回了令徽一個眼神,兩方遙遙舉杯,令徽一飲而盡。
旁邊就是女眷小姐們呆的地方,令徽不準備這麽早就放她過去,轉身帶她見過場上的合作夥伴。令徽舉杯,周圍一圈人都應承,她也跟着輕抿一口。
就這樣轉過三四輪,令徽透過酒杯看到她紅暈的臉,斂下眼裏的惡意,笑的更加溫雅動人。手裏的酒杯晃了晃,淺紅色的液體翻滾下落,在裏頭打了個旋兒,像人受驚時血液的流動。
這酒都是幾種洋酒摻出來的,生意場上的男人喝慣了,三杯四杯也不算事。但是她,令徽想到這笑意再也壓抑不住,似乎看到美餐已經備好,馬上就要裝盤上桌。
他給旁邊的沫兒使了個眼色,她立即上前扶着喬林月去了女客處。
這場宴會是令徽挑的頭,名義上是為了慶祝之前與餘王兩家的合作成功。三家一起做煙草生意,僅這一單,就能讓令徽賺個金山銀山。
今日來的都是上流權貴的掌權一輩,包括他們的親屬兒女。與令徽的年紀不同,這些人大多四十近五。
餘王兩家隔着半個場子交換眼神,又一起不約而同地望向喬林月,都有些不說破的明了。
慶祝?騙誰呢?早年又不是沒合作過,哪次見他辦慶功宴了?
令徽商場上再狠,還是不是栽進了美人懷?現在是帶人出來過過場面,等會就得将她介紹給衆人。她若是出身大姓他們還能理解,一個要當姨太太的何必給這樣大的臉面?
組高端局來介紹她,這樣的事也就令徽做得出,他不嫌丢臉,他們還嫌這水髒呢。
不過心裏罵他千萬遍,衆人臉上仍要擺出尊敬。
令徽笑着看過一衆人,添好酒繼續喝。
不屑又如何,在自己面前還不是要低三下四。真有骨氣的,那就別來,堂堂正正血海拼殺。這般立牌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拿刀架脖子上逼他們來的。
令徽輕慢地小酌一口,心裏嗤笑,盤算着下次再剝下他們一層利。
兩方互相看不上,觥籌交錯卻不停。虛僞,利益和這衣冠楚楚的人們糅雜在一起,構成香港的底色。
已經七分醉的喬林月被圍在中間,看人的眼都是重的。
挨着喬林月坐的是王家的小姐,她原是所有人看好的令夫人,不過現在已經嫁人了。
王家和令家是世交,她和令徽又年紀相仿。令徽二十二歲那年,餘家還沒像現在這樣威風,合作的只有令王兩家。
彼時令徽接管令家事務不過一年,王父被底下人撺掇着昏了頭腦,以為他還是那個浪蕩子,撐不起場面,就拿着當時的合作半要挾着想讓他娶了自己女兒。
早年令家困頓時,王家曾伸出援手,令徽念着這點恩情也就一直讓着王家。可誰知王家貪得無厭,将算盤打到自己身上,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令徽。他私下裏當即叫停了合作,朝着尚還弱勢的餘家抛出橄榄枝。
香港市場本就這麽大,他們兩家壟斷百分之八十的貨源。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餘家又占了大頭。令徽表面猶豫不決,背後授意餘家跟王家背後的貨源商交易,加價買入。
他們這事做的隐蔽,等王家反應過來令徽和餘家已經做的風生水起,全然用不着自家參與了。
這一套流程下來王家市場占比大大縮水,穩定了令徽霸主地位,同時又多了個餘家與他相争。
再往後的合作令徽默許了餘家參與,王家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句話不敢再提親事,匆匆把女兒嫁人了。
王小姐看着身旁的喬林月,默不作聲往遠處挪了挪。眼神裏有深深的鄙夷,卻也有藏不住的豔羨。
喬林月醉得快要坐不穩,沫兒上前看過王小姐一眼後又低下頭。
嬌客圈有一瞬間的安靜,立馬又恢複原來的歡樂融融。
等着嫁人的小姐們聚在一起碰頭笑鬧,眼帶鈎子似的瞄過場上的年輕男人。碰到樣貌好的小手指一翹,将他拎出來給小姐妹們看。
幾個女孩子叽裏咕嚕把人評頭論足一番後又笑得歡暢,喬林月看着她們的眼裏是止不住的向往。
她們和上海的普通女孩子似乎沒有什麽不同,都是愛八卦愛碎嘴的,只不過她們出身很好罷了。
這樣想着,喬林月不安的心也得到了些許慰藉,似乎順着這個思路自己和她們便是一路人了。
可她不會想,沒有令徽這個通行證,自己壓根見不到這些上流小姐們。至于她們是不是和普通女孩子一樣,是不是愛閑話,她便也不得而知了。
開場寒暄一過,令徽朝着喬林月走來,将她領到場中央。其實是半抱着,她已經醉得人事不知了,只有微開的眼證明這個人還沒睡着。
老成人精的幾個在暗處撇撇嘴,果然是這樣。
令徽清了清喉嚨,聲音通過面前的麥克風傳至整場。
他懷裏攬着女人,像剛從風月場裏走出來的,可偏偏就是端莊斯文的氣質。排紐整齊,上衣尋不出一處褶皺,板正得要去開嚴肅會議。
他開口,是最最紳士的文雅說辭:“尊敬的各位來賓,晚上好。在下令徽,在此特地舉辦這場宴會來感謝各位的關照。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現在,我提議,大家共同舉杯為各位來賓和家人的健康幹杯!幹杯!”
說完他端過侍者盤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四周衆人紛紛鼓掌同飲。
這段廢話他記不住,場上也不會有人記住,但只要場面夠熱鬧便好。
宴會未散,令徽作為主人竟率先離席。他抱着喬林月揚長而去,至始至終都未曾将她的真實身份介紹出來,輕慢地仿佛只是出來吃茶,然後閑逛一圈似的。
令徽帶着喬林月坐在後座,夜色掩住他作亂的手。他呼吸都不曾錯過一拍,可她卻已經是滿面紅潮狼狽不堪了。
令徽淡淡抽回手,指尖還留有她胸前的香氣。說不清是什麽味道,好像和觸覺都連在一起,暖得誘人。
這樣好的容貌身段,哪怕不是他令徽,也有旁人來觊觎。明珠蒙塵不是他的作風,喬林月值得他用心将養,最好再鍍一層金鎖進水晶櫃,只能由他一人把玩。
目光落在喬林月臉上,深而惡。
醉酒是她最好的妝容,顏色比胭脂更自然,像熟透的果實,等着人一口吞下。
她的懵懂茫然沾上酒,動作直白而不加掩飾,情動後像求/歡的貓,妩媚,放蕩,令徽簡直想活活玩死她。
他有心催她快速成長,最好每一寸每一處都經他丈量。
汽車平穩停下,令徽抱起她走上二樓,沿途的傭人紛紛低頭避諱。
整個令公館,包括香港上流都知道她的身份,唯獨她自己不知。
令徽進的是她的房,轉身踢上門,一場饕餮盛宴拉開帷幕。
月半正中,他額上全是汗,房間裏彌漫着腥氣味兒。令徽神色缱绻慵懶,大敞着衣襟點煙,深吸一口卻是索然無味,比不上剛才萬一。
他後牙緊咬錯了一下,瞥着床上的喬林月扔掉煙,一切聲音最終沉沒在這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