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兔子
半下午的咖啡店裏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他們分散在店裏,有的離溫朝安很近,有的離他很遠。
陽光透過窗落在手背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溫朝安想得起來自己說過的話,他曾經因為不安,一遍一遍告訴陸淺頌絕對不要分手。就算被爸媽知道了,就算要被掃地出門了,他也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分手的。
那個時候只想要他陪着自己,只是因為害怕。
可要是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過着沒分手且單身的生活,那當時就分手了!誰會留到現在?!
溫朝安想想就生氣,他剛剛還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平靜地面對陸淺頌,還想着什麽狗屁好聚好散,這能好聚好散嗎?要不是在咖啡館,真想上去打一架!
陸淺頌反倒一直看着他,原來看起來理虧得要命,一副來認錯的模樣,現在卻冷靜了下來,嘴角輕輕抿着,認真地看溫朝安。
看什麽看啊?!
溫朝安叫了服務生結賬,錢一付就打算走。
他真的沒有留,一個字都不說了,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從座位走到門口的那段距離,他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應該也會有人聽到了,好奇地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溫朝安突然覺得難受,不管是周遭若有若無的視線,還是剛剛陸淺頌的态度,抑或是自己的質問和委屈……都令他喘不上氣來。
他知道他為什麽難過。
他不想被探究,也不想陸淺頌回來,更不想把自己的委屈說給他聽。這給他一種“痛苦了許久的事都不是什麽大事,只要陸淺頌道歉,只要他還願意伸出手,那麽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的感覺。
誰的痛苦是不必要的?誰願意自己的難過在愛人眼裏無足輕重?
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分不分手,也不是回不回消息。他只是想有人真心不會抛下他,所以他才不想陸淺頌這麽大度又虛假地走過來,平平淡淡地說,對不起,當年突然離開對不起你,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該開始嗎?因為面前站着的是還喜歡還在意的人,所以他就該順水推舟地同意嗎?
可不開始呢?又讓這段關系完全結束?
對啊,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溫朝安就是還喜歡陸淺頌。只要他陸淺頌搖搖手,自己就會過去了——是不是太他媽可憐了?
這種被控制、被牽引的感覺很糟糕,好像是只卑微的小狗。
所以他更不需要把自己的難過攤開在陸淺頌面前,他不想用自己的可憐威脅他。因為誰都想要被被重視,但不是求來的重視。
溫朝安不是因為想結束才好聚好散的,他只是因為這太煩人了,才想要眼不見心不煩的。
好吧,活該我就是被丢下的一個。
逃避問題而不解決問題的人活該沒有好結果。
所以走吧,回家吧。太累了。
溫朝安打開門,門外的風還是有些涼意的,吹拂在臉上,明明平時覺得舒爽的風現在卻吹得眼幹,他想哭鼻子。
溫朝安朝前走了幾步,若有所感地回頭,陸淺頌果然還在身後跟着。
“別跟我!”溫朝安兇他,像只亮爪子的小型貓科動物。
“好,我不跟着你。”
可溫朝安走幾步他還是在身後,亦步亦趨,說了不跟,還是騙人的!
溫朝安只向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反正就是走,無意識地走過商業樓,步行到不遠處的天橋,他要上天橋了,又想起他不該上去的,對面那條路和回家的是反方向。
那我該去哪呢?
溫朝安怔怔地站在天橋腳下,看着川流不息的馬路和人群,也能感受到身後靠近他熱度。
“走吧,先上車,”陸淺頌探手去拉住他的手腕,“你不是生氣了?上車再罵。”
溫朝安低頭看着手腕上的那只手,默不作聲地甩開,可是陸淺頌嘆了口氣,攏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別的地方帶,溫朝安掙脫不掉,他被摟着,手腕也被捉着,看起來姿勢就別扭,路上還有人行注目禮,他只想回家。
陸淺頌的車就在不遠處的停車場,那是一輛黑色的路虎,黑色的漆面上反射出影子,溫朝安看見自己神色呆板地站在那裏,像個憔悴的傻瓜。
“上車吧,送你回家。”陸淺頌幫他打開車門,在他肩上扶了一把。
讓他送吧。一個聲音說。
撒丫子跑吧。另一個聲音說。
溫朝安猶豫了下,把兩個聲音都甩掉,但還是上了車。他坐在後排,故意不讓陸淺頌看到他,把頭埋得低低的,像只鴕鳥。
他時兇時脆弱,剛剛還生氣呢,現在又可憐巴巴地坐在那不說話了。
陸淺頌沒發動車子,只是開了窗戶,保證車內空氣流通。
等溫朝安看起來平靜一點了,他還是鎖了後排兒童鎖,并對溫朝安怨怼的目光不予理會,自顧自地說:“我和她說,我很快就不在學校上學了。以後不會見到你,等我離開之後,也不會主動聯系你,不會回你的消息。”
“為什麽?”溫朝安沒忍住問出來。他聽出陸淺頌說的是哪次,應該是溫媽來接,他們在車上談話那次。
“沒為什麽,她不想咱倆見面。”
當時快分班考了,他們坐同桌,本來就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管溫媽說分不分手,能不能見,他們總是在一個班。
陸淺頌當時怕溫媽找老師,要是無緣無故把他們位置換掉了,那多尴尬呢?別人怎麽看他們?老師又怎麽看他們?溫朝安那時也是各科老師的心尖尖,要是老師問溫媽為什麽要換,知道他們在一起,那又會怎麽想他的小同桌呢?
就像被發現的那天夜裏,陸淺頌一個人坐在幼兒園門口的長椅上,默默地想這些事情。本來他是想,要是溫媽罵他的小同桌了,小同桌離家出走了,自己就能在門口接他走。
可是坐着坐着,溫朝安洗了澡之後和他打電話,又小聲又可憐的樣子,他就從“怎麽才能把溫朝安帶走”變成了“怎麽能……把溫朝安帶走呢?”
好不容易才有那麽好的媽媽,好不容易有一個完整的家,卻要因為這點事情鬧僵嗎?習也不學了嗎?那麽乖那麽認真的小同桌以後又要怎麽生活呢?
陸淺頌有段時間看沈青湖,覺得他太壓抑了,勸說他想開點。
沈青湖就問他,要是你,你能想開嗎?
陸淺頌想了想,說,我要是你,喜歡葉子姐姐,我就裝不喜歡。
操,膽小鬼。沈青湖罵他。
他在幼兒園門口坐了一整夜,也想了一整夜。
沒什麽問題,他就是膽小鬼,他怕太多事情了。
所以他才會和溫媽那麽說,他離開,求求阿姨就當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別責怪溫朝安,也別生氣,他還要考個好學校的。
溫朝安畢業的時間是他等了很久的日子,他老早就想,等畢業了,就去見他,那個時候有些錢了,所以哪需要阿姨同不同意啊,要是小同桌真被掃地出門了,他下一秒就給他接回家去。
去接溫朝安的夢,陸淺頌做了好多次。
可高中畢業之後,上了大學,見過更多的人和事之後,陸淺頌突然想,他是不是從來沒和溫朝安解釋過?所以,要是他真的去接了,溫朝安還會不會願意跟他走啊?
陸淺頌想問問他,可是也沒有敢。他那時才意識到,因為所謂的“膽小”,他好像做了些自以為是的事情。明明總是想着溫朝安,可他卻忽略掉了他的感受。
只有自己像是一個很酷的、深明大義的“大人”,擅自安排了這些,并挑了一個溫柔的夜,揉了揉小同桌的腦袋,說了再見。
他的小同桌,傻乎乎地就被迫接受了所有。
時至今日,陸淺頌只想他還能原諒自己,等之後就慢慢追,多長時間都願意。
可……溫朝安不是這麽想的。
實際上,他看起來可憐巴巴的,但是內心并不。
在聽了陸淺頌說的兩句話之後,溫朝安沉默了一會,他這幾天情緒起伏有些大,所以易怒,情緒幾變,最後終于忍無可忍。
“她不想我們見面對吧?那就不見。”
溫朝安突然說:“但我看我媽的意思是這輩子都不見,陸淺頌,你也聽話點啊,別見我啊!”
“……”陸淺頌轉頭看他。
“你怎麽這麽好說話?”溫朝安朝前坐了一點,用手扒住靠椅,歪着頭看他,“你是不是想,我讓你的時候你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最後不還是操了……所以,我媽讓你離我遠一點,你就也顧忌來顧忌去,最後再偷偷來找我?”
溫朝安笑了下:“你還挺聰明的,話也聽,事也做。兩頭好都要占。”
“……”陸淺頌似乎有些怔愣,“不是……”
“有什麽好不是的?”溫朝安盯着他,認認真真的,像他學生時期那種專注,“我不是傻子,我能猜到你想什麽。但對我一點也不公平。鎖打開。”
“……什麽鎖?”
“門鎖。”
溫朝安手敲了敲門,在“噠”一聲之後打開門,人下去了一半,又折回來。
“陸淺頌,兔子也會咬人。我總是想,你要是能丢下我一次,那也能丢下我第二次,我不相信你。”
溫朝安說着,眼圈有些紅,但語氣沒有什麽變化:“你不是想追我嗎?”
陸淺頌還在等他的後文。
可溫朝安突然轉身跳下車,用力關上車門,說了句“別跟着我”,就快步離開了。
剛關上門的車內輕輕搖晃,陸淺頌按着頭想,好像這個路子行不通,小同桌現在有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