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點兒臉
陸淺頌就在不遠處站着,溫朝安一擡頭就看見了。
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掉了。
陸淺頌今天穿得很青春,白短袖牛仔褲,外面一個小外套,要是不看臉,和剛剛上課的學生一樣。
而溫朝安穿着白襯短袖,學生隔着講臺看他,會覺得挺正式。而他本身個子高,相貌不差,這麽穿也挺斯文的。
沒想到這麽偶然一站,搭配還挺和諧。
溫朝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神一暗,繼而一言不發跟着陸淺頌走。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咖啡館,在比較靠裏的地方坐下。
溫朝安點了三明治和一杯瓶裝橙汁,他中午沒吃什麽,現在不吃點甜的不舒服。
兩個人坐在那裏,溫朝安不會先開口,他就像是一個人來的,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但他的目光落在盤子上,看着上面用巧克力醬畫出的裝飾,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拘謹,并不自然。
到底還是有人在面前坐着。
陸淺頌等了好一會,才開口說:“三明治,好吃嗎?”
溫朝安聞言一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其實自己要是在陸淺頌那個位置,大概也是有些詞窮的,不過實在沒想到是以這個開場。
“還行,你想要可以點一份。”
溫朝安說完這句話,看見陸淺頌面前光禿禿的,又很快補充:“飯錢我還是帶了,你餓了就點,雖然是你來找我,但也不介意被蹭一頓咖啡。”
陸淺頌好像這才發現自己什麽都沒點一樣,要了一杯咖啡和溫朝安相同的三明治,看着溫朝安說:“我請你。”
“不用了,”溫朝安的嘴巴輕輕抿了下,“我請吧,剛好謝謝你前幾天去接王老師。王老師讓我謝的,轉達給你。”
溫朝安的情緒起伏不大,淡淡的,比那天要冷淡多了。這連普通同學都不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因為冷淡的态度而逐漸變遠。陸淺頌甚至覺得自己連陌生人都比不上,好像自己欠了他很多錢一樣,是個需要冷眼相對的壞蛋。
“今天上課累嗎?”
“不累。”
“一天,要帶幾節課啊?”
“四節,上午兩節下午兩節……”溫朝安随手指了指那棟樓,說道,“你看見了,就是那裏,九樓,你要是也想找這樣的工作,上去問問就行,課時不多,挺輕松的。”
就在沉默與談話間,他吃完了所有的東西,并輕輕放下刀叉,用幹淨的紙張擦過嘴角,淡淡道:“我吃好了,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就要回去了。”
溫朝安從來沒有這麽冷漠過,他對任何人都留一線,本身他性子好,也不會有人像陸淺頌一樣欺負他,讓他難過。
一個待人總是溫和的人,在拒絕或說重話時,都是要狠下心來才行的。因為他們有溫柔的慣性,不想那麽絕對,更不想別人不開心。
其實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溫朝安對當時的感覺記不清了,只有“被丢棄”的這個概念愈加深刻。他很多次被丢棄的經歷在夢裏輪番上演,不是三歲時去村長家拿着的那個有毛刺的水果籃子,就是那天在菜市場聽見鄰居說爺爺不行了的語句,有時也有小時候溫爸嚴肅冷漠的臉,或者是村長辦公室裏的破牆皮。
這些東西其實不該重回他的夢的,至少在高一剛開始,和周茸成了兄弟,有了一些朋友,和陸淺頌在一起的那些時光裏,他就以為自己可以放棄它們了,可以像扔垃圾一樣把令人難過的事情都丢掉了。
有時候人向前走是因為勇敢和樂觀,往後退是因為沒有讓他勇敢和樂觀的東西了。
曾幾何時,陸淺頌就是讓他勇敢的人,讓他每天都開心的人,他當時以為找到了一個永遠不會離開的靠山,只要靠着,就可以永遠安心。
所以說,小時候學的那首小詩沒有問題,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溫朝安的思緒發散了一會,終于還是說:“說吧,真的不說我就要走了。”
為了證明他真的是會狠下心走的,他說:“雖然四點就下課了,但是備課挺累的,我不想浪費時間在沒用的事情上面。”
陸淺頌的手在桌子上抽搐了下,像是突然有靜電隔空電了他一樣。他的喉嚨動了動,明明沒有說什麽話,但嗓音也沙啞了起來:“有話的,這次叫你出來,是有話和你說。”
于是溫朝安就坐在那裏,雙手交握在桌上,好像在談判,帶着一絲戒備和“那我看看你要說什麽”的漠然。
陸淺頌遲遲不開口,他看着溫朝安,用一種帶有灰色柔光的目光,像是一片雲留下的陰影。
溫朝安頓時覺得不自在起來,他看得太深入了,有一瞬間,溫朝安以為那雙眼裏沉積着什麽複雜到難以啓齒的東西。
可沒有什麽難以啓齒的東西,就算當年溫媽不同意,可媽媽難道會讓他轉學嗎?說,你轉學吧,別和我兒子在一個地方學習了。這可能嗎?溫媽又不是霸道且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況且,她也沒有辦法勒令陸淺頌什麽。
就算她說了類似的話了,那走不走也是陸淺頌的自由。
所以說,離開就是離開,腿長在他身上,他想走才能走。現在這副樣子又給誰看?期望誰心疼嗎?誰都不會心疼!
溫朝安沉默地等着他開口,他其實也想知道陸淺頌要說什麽。
“我就是,”等了好長時間,陸淺頌才看向窗外的行人們,似乎嘆了口氣,聲音輕輕地說,“我就是想回來看看你。”
看我?看完了呢?看完了再走?
我是什麽東西?還能這樣?
溫朝安“哦”了一聲,雙手攤開,用手背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就坐在這,你看吧。”
他看着陸淺頌的表情,當然也就知道對方也看着自己,稍感到一絲奇怪的好笑,但還是說:“看我要加錢的。”
陸淺頌很配合他:“多少錢?”
“……”認真就沒意思了,溫朝安搖頭,輕輕笑了笑,“算了,好歹交往過。今天給你個優惠不要你錢,但之後就算了。以後別約我了。”
他最後一句很輕,語氣也溫柔,好像拿陸淺頌沒有辦法了,又想着最後一次見,和平一些,互相留點面子好了。
其實他中午在樓上發呆的時候想過這個問題。
他喜歡陸淺頌,從高中開始就喜歡,因為他太孤獨了,他一直孤獨。他總以為自己有一天是要離開家的——小時候溫爸都不管他長大了為什麽要管?對他很好的媽媽并非親生母親,弟弟又不能依靠,所以那時候會想要把自己給陸淺頌,也只不過是想借此圈住他而已。
溫朝安以為情愛就是可以綁住人的東西,至少那把自己綁住了,還陷得很深。
他至今都不知道那天車上,陸淺頌和溫媽說了什麽,不過現在想想,那時或許他說會離開學校,離開自己,所以溫媽才會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一樣,讓生活風平浪靜。
只有自己才是最大的那個大傻子,還以為媽媽會同意的。
溫朝安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他都形成條件反射了,有段時間一想就哭,生理都記住了那種感覺了,即使現在不是要流眼淚,也會有相似的感覺。
好聚好散吧。
溫朝安把這句話和自己說了不下十幾遍。從那天重見陸淺頌開始。
“不行,”但是陸淺頌說,“我想約你就找你,我……”
他頓了頓,用正常音量說:“我也從來沒說要分手。”
溫朝安稍微有些宕機,他還沉浸在自己悲傷又寂靜的傷感中,突然被這句“我也從來沒說要分手”吓了一跳,從傷感中走出來,随後好像玩游戲走出了複活泉水,人一下子就精神了——他心裏一團火“噌”得燒起來。
溫朝安簡直要笑:“什麽意思?”
“我沒說分手,”陸淺頌一點也不理虧,盯着他的眼睛,“我從來沒說。”
“你不說就沒分手嗎?”溫朝安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疑惑跑在了憤怒前面,他拿起手機,“陸淺頌,你一年都回不了我一條消息,我這不是單身嗎?你……”
我守活寡嗎?溫朝安吃驚地想,除了他們沒結婚,他不是個姑娘,這他媽有什麽區別?還要不要點臉了?
他在短暫地震驚後壓住了自己的怒火,他覺得自己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陸淺頌,要不你告訴告訴我,為什麽從來不回我的消息?”溫朝安比少年時候要更加成熟一些,也不會替陸淺頌想各種各樣的借口了,因為經過這麽久的自我催眠和自我否定,他已經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麽理由陸淺頌會不回他。
除非他死了。可人不是好好地坐在面前嗎?
溫朝安把手機往前一送,紅着眼睛喘着氣說:“你要不看看我發了你多少消息,你混蛋嗎?為什麽不回?什麽分不分手啊,我都快要忘記你了。”
陸淺頌的咖啡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的,溫朝安都沒有注意到。
咖啡現在已經慢慢變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