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感
溫朝安和周茸連着去打了三天球。
這幾天算是整個八月最燥的幾天,溫朝安一次場沒上,每天坐在建築投下的陰影裏面喝水,依然熱得汗流浃背,更不用說從中午打到下午的周茸和于東子了。
第四天上午,劉天珩終于熱得受不了,問溫朝安要不要去圖書館吹吹空調看,或者別的什麽地方也行,反正要室內。
溫朝安對圖書館簡直不能太向往,當即點頭,兩個人就和周茸他們分道揚镳了。
溫朝安身上有個小本子,只要去圖書館他就會帶上。
小本子上除了記書名,還有摘錄、創作的功用。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每本書看完都多多少少有些感悟,他就喜歡把這許多的感受寫成小詩記在上面。
劉天桁看見這個本子如同見了寶貝一樣,要抱在懷裏拜讀,還要和溫朝安讨論。
一開始,溫朝安還會感到有一絲絲羞恥,不過很快,他就被劉天桁的想法和感悟吸引,自覺能從這裏聽到很多新的見解,也是學習的一種。
兩人各自心裏都覺得是找着了知己,一聊就是一上午,坐在圖書館的小角落,不敢大聲吵到別人,像兩只悄咪咪接頭的小老鼠。
這就苦了陸淺頌。
陸淺頌和圖書館緣分不深,如果不是那天剛好急着上廁所又剛好走到這裏,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進去,不過也就是因為這一次巧合,就又讓他碰見了溫朝安。
陸淺頌不知從什麽地方看出溫朝安和自己不一樣,是個會經常來的人,竟然想也不想就一連來了三天,找了個能看見大門的位置,從開館坐到閉館,只為了釣這條沒見過幾次的小魚。
不過緣分不是說有就有的,偶遇也不是想遇就遇,這三天他連半個人影都沒看見。
那同理,緣分來的也當然要猝不及防,陸淺頌都快要放棄了,誰知這麽一回頭,等待的人就這麽出現在了眼前。
緣分啊,我和這個小哥哥果然是有緣分的。
陸淺頌想,還要是極大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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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便拿了本書,意欲靠近兩人,站在離他們幾米遠的書架後面,時不時探頭去看。可他沒想到,學霸看起書來真的可以幾個小時不變姿勢,像兩塊不通人情的大石頭,要看到地老天荒。
陸淺頌在書架站了快四十分鐘,望眼欲穿,也沒能等到倆石頭動彈一下。
我這是在幹什麽啊?陸淺頌想,直接出去打招呼不就行了嗎?
他和溫朝安見過三回,雖然每次都是偶遇、湊巧,但也能說個眼熟,而且就算和溫朝安很生,他和劉天桁卻不是沒見過的。劉天桁是年級的小學霸,比他低一級,曾經代表初一參加過數學競賽,而他是初二代表,當時就是和劉天桁一起坐車去考試的。
所以還是能行的,打個招呼而已。
一向陽光開朗不拘小節的陸淺頌踏出半只腳,還沒落實,又燙到蹄子一樣收了回來。
不行不行,他想,坐過同一輛車的情誼算是個什麽情誼,那之後兩年了,不還是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嗎?這麽貿然出去,不就誰都知道他的目的是那個叫做朝安的小哥了嗎?
陸淺頌站在書架後面,抱着本《如何讓你愛的人愛上你》,在“如何和在意的人搭話”的事情上犯了難。
再說這邊。
溫朝安手上拿着一本紅褐色的硬殼封皮書,看了一會,突然停下,似乎想在本子上寫什麽,可拿起了筆又不知該如何落下。他用筆杆點了點自己的下巴,模樣猶豫,也不知在想什麽,慢慢将目光投到遠處——他坐的這個地方能看見樓下一層,下面人來人往,明明是圖書館,卻不僅僅有人,還有人步履匆匆,還有人說說笑笑。
溫朝安拿筆在紙上點了點。
從陸淺頌這個角度看,能看見小少年的側臉。
溫朝安從小長在鄉下,沒有城裏孩子精致,但算得上白淨,尤其在城裏住了小半個月,有溫媽給他搭衣服,整個人看着清清爽爽的,說起話也沒有特別拘束,和一年前在餐館裏緊張到一驚一乍的小男孩一點也不一樣了。
他的側臉很好看,挺瘦的,有些棱角,這樣的樣貌一般感覺都是在室外打球揮灑汗水的一類,對場外邪魅一笑能讓女生瘋狂尖叫。
可溫朝安不是那類人,他喜歡,喜歡安靜,這樣的面容配他的氣質就顯得很少見,是一旦注意到就很難再移開目光的類型。
尤其是……
溫朝安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于迷茫的神色來,他突然低下頭,在紙上寫起來。
陸淺頌莫名覺得他這一刻是孤獨的,他突然非常想站出來,走過去,看看他寫下了什麽樣的字句。
“朝安。”
劉天桁點了點桌面,引溫朝安看他,他小聲說:“我去樓下換一本,馬上回來。”
溫朝安一愣:“這本看完了?”
劉天桁點了點頭,起身離開座位。
溫朝安思緒似乎被打斷了,又變回了平時的樣子,他看着劉天桁下樓,扭了扭長時間不動的僵直的脖子,餘光掃到一個人影,吓了一跳——陸淺頌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
溫朝安神色訝然:“……”
怎麽像個鬼故事一樣。
陸淺頌:“……”
他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出來的。
“你……”竟然還是溫朝安先開的口,不過只一個字他就不再說了。
他本是想問他怎麽在這的,又想到上次也是在圖書館見到陸淺頌,可能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喜愛的人,連鎖般的,溫朝安又想起之前在周茸那裏聽來的關于陸淺頌的傳聞,好像他确實是個德智體美勞樣樣皆優的好學生。
溫朝安心中突然冒出一個疑問:這樣一個學生應該沒有理由留級吧,所以他究竟為什麽會和我們是一屆呢?
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陸淺頌這才恢複了語言系統,幹巴巴地憋出一句:“好巧。”
不,一點都不巧,他等了整整三天半!
陸淺頌一旦第一句話說了,之後就不會難開口了,他坐在溫朝安旁邊,看了一眼他的本子,輕聲問道:“你在嗎?”
溫朝安點了點頭。
“做筆記?”
溫朝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嗯。”
“能讓我看看嗎?”
溫朝安就怕他這麽說,他很不喜歡誰這麽說話,以前在學校總有人會借他的本子看,要不就是站在他身後看他學習做筆記,還要笑着奉上一句“你好認真啊”,這讓溫朝安覺得讨厭,雖然他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麽。
不過陸淺頌似乎和那些人不一樣。他并不讨厭,他對溫朝安一笑,溫朝安就要緊張,這種緊張其實和剛剛羞恥的感覺差不多,可是明明之前都平複了,可是旁邊的人從劉天珩變成了陸淺頌,溫朝安就又不行了。
感覺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連怎麽,怎麽拿起本子,怎麽遞出去都不知道了。
最後,本子遞出去一半了,溫朝安只好告訴自己,他想看,那我就給他看吧。
本着這樣的想法,溫朝安又把本子往旁邊推了推,塑膠皮套在桌面上發出很輕的“沙沙”聲,像在人心上蹭一樣,溫朝安覺得心腹那一塊好熱,心跳好快。
“你的字好……好可愛。”
陸淺頌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溫朝安身上有種幹淨的、學霸的氣質,所以陸淺頌淺意識就覺得他字應該很好看,可他沒想到是這種手劄體一樣圓潤可愛的好看。
陸淺頌見過溫朝安三次,面對面兩次,溫朝安每次都表現得很內向,不愛言語,性格溫和。陸淺頌最開始注意他也只是因為他好看,性子又軟,不過等經歷了“廁所送紙事件”,就覺得他似乎也沒有表面看着那麽怕生局促,因為真怕生那時很可能會當做沒看見走掉,所以陸淺頌推測他人應該很好,屬于那種外柔內剛的類型,自有一派作風,像……像棵小青松。
所以看見這個圓滾滾的字體,陸淺頌覺得,挺……挺意外的。
話說,小青松裏,也不一定就沒有長得可愛的,人不照樣挺直?溫朝安就應該是裏面最清秀的一棵。
陸淺頌對他笑了一下,将本子推回去一點:“你喜歡館見到你。”
溫朝安一共才來過兩次,次次都碰見他,覺得自己還是比不上陸淺頌的,便搖了搖頭:“沒有,我才來過兩次。”
陸淺頌随意地點了點頭,正想問他叫什麽,突然聽見很小的手機震動的聲音——是溫朝安的手機響了。
劉天桁叫溫朝安去一下前臺,說是有本書不知道怎麽選。
溫朝安想了想,猶猶豫豫地拜托陸淺頌幫他看一下東西。
陸淺頌當然說好,然後溫朝安就抱着手機快步離開了。
陸淺頌閑着沒事,一心就想知道他叫什麽,他想了想,覺得以後做同學了,見面次數多,溫朝安總會把名字告訴他,可是他有些心急,就想溫朝安剛剛也允許他看這個本子了,所以偷偷翻到最前面應該不能算是擅自亂看。
這麽自我定位了之後,陸淺頌打開扉頁,結果上面平平淨淨,什麽也沒寫,哪裏都沒有溫朝安的名字,他尋覓無果,只能給人把本子翻回原來那頁放好。
也就是這麽一翻,一行字撞入陸淺頌的眼中——
“我站在就看完了一生。”
陸淺頌的手指一頓,腦中浮現出小少年的側臉。
他坐在座位上不由自主順着溫朝安剛才看過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樓大廳人來人往,像很多只小螞蟻,為自己各自的事情忙碌。陸淺頌再低頭看那行字,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心口很沉。
明明他一點也不知道溫朝安經歷了什麽,一點也不了解溫朝安,甚至連他的名字都還在偷偷摸索的階段。
可是在看見這一行字的時候,陸淺頌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麽東西牽動了。
陸淺頌的手指再次摸過那行字。
朝安……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突然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