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出了正月,方南開始頻頻往S市跑。
即使每個項目都有慣例的項目經理去對接,可是高主任這裏的關系,方南不敢大意,都是親力親為。
高為民自打大年初一在丁家碰着方南,态度更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親昵的頗有點推心置腹的意思。
好在方南見的多了,不至于受寵若驚的失了分寸。臉上都是你好我好的滿滿笑容,回了頭還是各自盤算利益。
三月底,溫致遠拿下來的地塊也開始進入了施工狀态。
方南的工作一下子到了上緊發條的程度。
就在這麽個忙的人頭暈的時候,方南遇到了件棘手的事兒。
溫致遠他們公司當初來A市拿地塊,方南給牽線搭橋聯系的合作銀行是AS銀行,當時的AS銀行行長賴友榮跟方南關系相當不錯,即使是利益鏈條,也是相當牢靠的那種。方南自己公司的全部賬面往來也都放在了AS銀行,相當放心。
春節前吃飯的時候,方南就聽賴友榮說過,可能上層會有人事上面的變動。只是沒想到,變故來的特別快。方南事先沒聽着任何消息,直到公司的財務去銀行辦事,回來跟方南說,行長換了,賴友榮平調去了F市。
方南當時沒往心裏去,随口吩咐了一句,讓財務總監近期約一下新行長吃個飯,大家認識一下。
不成想,踢到鐵板了。
“Alex是加拿大華人,中文名字石堅,男性,今年四十二歲。這人性格比較……不好評判,調到這邊之前,我聽說前職是大名鼎鼎的XR集團CFO。”財務總監甘易站在辦公桌前,表情有點微妙:“我聽行業內的朋友說的小道消息,他從XR離職,是因為作風問題……”
乍然聽到“作風問題”這幾個字,方南詫異的挑了挑眉:“跟我們有關系嗎?”
“哦哦,”甘易有點尴尬:“是這樣,他不肯應約吃飯,态度也比較冷漠,公事公辦的樣子,說是我們公司的貸款手續不全,需要重新審核……”
方南食指關節慣性的敲了敲桌面,陷入思考狀态:“他打算終止合作?我們跟AS快到期了?”
“他倒沒說不合作。這人……”甘易一副不知道怎麽總結評判的表情:“方總,我不知道他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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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南有點頭疼。
公司跟AS銀行一向合作愉快,以至于他都忘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風險。如果這會兒那個什麽石行長突然要終止放貸過來,再找下一個銀行,無論時間還是手續上都很麻煩。往嚴重了說,眼下兩個大項目在手的前提下,銀行一撒手,他的資金鏈就會斷。
這麽個人物……
“行了,我知道了。我來找人約約看。”方南想了想,伸手拿起電話,示意甘易可以出去了。
溫致遠接電話很快,隔着話筒,聽得出那邊也在安排工作。過了幾秒鐘,溫致遠才湊近話筒,帶着點歉意:“不好意思方南,公司管理職會議剛結束,多說了幾句。”
“有件事問你。”方南單刀直入,不跟溫致遠客氣:“我介紹給你們公司的AS銀行,賴行長調離了你知道嗎?”
“剛還說這事兒呢。”溫致遠的語氣帶了點無奈:“貸款都要下來了,這節骨眼上對方突然停擺了,說是新行長說的,要重新審核資質和風險。”
方南一聽,瞬間不好意思了:“真對不住,我也沒想到出這樣的事兒……”
“不怨你。”溫致遠呼口氣:“孫簡出去找關系去了。兩手準備,實在不行我打算換銀行了,時間上拖不起。”
挂了電話,方南更頭疼了。
溫致遠被坑了一把尚且好抽身而出,畢竟大家合作還停留在初期,即使停擺,只要動作快,止損還是沒問題的。可是他自己公司,跟AS銀行這麽多年千絲萬縷的,早就成了共生共榮的關系。
看來,他還是得去攻堅這個夾生的新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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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牽上線搭好橋約到石堅的,還是方南一個老關系,徐良的表弟溫默涵。
當年方南在徐良的場子認識的何謝廉,進而跟何躍森有了長達五年的親密關系。A市這個圈子就那麽大,這期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方南也跟徐良照過幾次面。屬于不生不熟點頭之交。
倒是徐良表弟溫默涵,最初在趴體上認識的時候,還是墨爾本大學大三的學生。隔了一年畢業回國,溫默涵就進了金融系統,一路越做越順暢,眼下已經是銀監會A市分局的監管三部負責人,正科級幹部。
方南跟他的交情,不是從徐良那邊開始的,說起來也是好笑,算是有個小典故。
有次生意場上應酬,方南碰着個不是同卻好奇這個群體的客戶,喝多了酒非要轉場去同性戀酒吧。方南當時心裏厭惡也沒辦法,托詞自己不知道哪家是,結果該客戶不知道打電話給誰,最後去了城南一個場子,方南聽說過卻沒去過的一家。
好巧不巧的,在那裏碰着當年混跡海狼的岳一揸,長了年紀卻不長腦子,繼續看不清形勢的亂泡人。
被錯撩的那個尴尬不已的青年,就是溫默涵。
還是方南過去解的圍。
一來二去的,兩人也就熟了,兩年前溫默涵結婚,還給方南送了張請柬。
約石堅吃飯,最終去的城東一家以貴聞名的懷石料理。三個人連酒水清茶的,花了六千塊。
貴則貴,好在方南察言觀色看得出,溫默涵的建議沒錯,石堅還是很喜歡的,錢沒白花。
放下一半心的同時,方南心裏那個隐性雷達發出了不安的預警。這個石堅,恐怕對他感興趣。
果不其然,吃完飯石堅自己叫了司機來接他,溫默涵沒喝酒,開車送方南回市區的路上,婉轉的提出了要方南小心的建議。
“石堅原來在B市,都是金融系統的,我去培訓開會時候打過幾次交道。這人風評不太好,離職原因很私密的說法是,他把XR集團的太子爺給玩殘了。”
方南眼皮一跳:“DOM?”
溫默涵輕笑,盯着外面黑黝黝的路面認真開車,一心二用:“DOM個屁,嚴格意義上講,他根本不能算這個圈子裏的人,完全沒底線,不遵從規則。”
方南撐住額頭,車窗外,綠化樹在路燈下飛快向後退去:“這麽嚴重?”
四平八穩的銀監會待了幾年,溫默涵外表看上去沒什麽變化,還是乖乖學生仔的長相。可是各種各樣的人和匪夷所思的事兒見了不下幾車皮。
“石堅人品不行,工作能力卻絕對有兩把刷子。你跟他最好直截了當,別耍心眼,實在不行就換個合作銀行。”
“我倒是想呢。”方南笑笑,不再多提公司業務合作的事兒:“都還沒恭喜你,當爸爸了。溫科長,恭喜恭喜。”
溫默涵的太太,上個月月底剛幫他生了個大胖兒子。溫默涵還沒擺宴,方南也不好去探望,只是該到的紅包禮數早就到了位。
“又拿我逗樂子了是不?”溫默涵淺淺勾唇,表情很放松:“整頓晚飯都被你這溫科長惡心的沒吃什麽東西。現在還來?”
方南大大方方的偷樂:“沒吃什麽東西是因為這家店就沒什麽吃的,一小碟一塊肉一小碟兩片葉子,能吃飽才叫怪事。”
“你啊,長得斯文,活的那麽糙,一點品味都沒有。”溫默涵跟方南之間,比至交少一點,比泛泛之交多一點,倒也相處融洽:“過幾天滿月了,請你喝酒,管飽。”
方南當時不知道,也是後來過了好多年才得知,石堅曾經将溫默涵視作過獵物,最終到底忌憚溫默涵背後的溫家和溫默涵本人在金融系統的影響而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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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堅是在飯局後第五天,打電話說要回請方南的。
沒有不去的道理,更沒有害怕的退路。方南想了想,還是如約前往。
石堅定的是家日式小酒館,很小的那種,一覽無遺,做不得壞事。
方南進門時候心裏暗想,也不知這人是有多愛日本料理,寡淡又量少,正常男人都不會喜歡的口味,看來石堅果然不太正常。
石堅先到了,脫下來的西裝挂在牆角質樸的原木衣架上,白襯衫解了最上面的扣子,卷了兩道袖口,寬肩和胸肌撐的恰到好處,襯的男人有種內斂的氣質。平心而論,四十出頭的石堅,外形上還真是挺招人多看幾眼的。
偏歐美人的身高骨架在那兒擺着,加上估計有常年泡健身房的習慣,即使沒有肌肉男的雄壯,整個身材也是沒什麽贅肉,毫無這個年紀大多數男人油膩疲沓的感覺。加上他濃眉薄唇乍一看有點薄情的樣貌,站在gay的圈子裏,不去深究內在品行的惡劣,石堅這外在條件絕對屬于小零們趨之若鹜的那款。
方南落落大方的走過去,伸手拉開石堅身邊深棕色笨拙的木頭椅子:“石行長這麽早?”
石堅手裏正拿着木質的圓杯子喝水,聞言眈了他一眼:“下了班叫我Alex就好。”
方南笑笑沒接話。
“或者你更習慣中國名字,石堅也OK。”石堅沒叫溫默涵,言談間跟那天三人一起時候又不太一樣,帶了點攻擊性和試探之意:“我叫你方南?”
“稱呼而已。”方南不置之否,接過老板遞過來的冰水,道了聲謝,随意打量着四周。
這家店很日式,不僅在裝修布置上,連空間大小,都跟寸土寸金的大多數日本當地店有一拼。十幾平米的店鋪,圍着料理臺有半圈的桌子,裏面站着正在低頭做餐食的老板,長圍桌一共配了八張椅子。此刻只有他們兩個客人坐在店裏。
四個冰裂紋的豆碟擺在兩人面前,裏面裝着精致的前菜。
海藻,甜玉米,小章魚,海膽。
“喝點清酒?”石堅拿起餐單晃了晃,說是征詢意見,可是沒等方南說話,就顧自跟老板說了句日語下了單。
方南心裏有些不快臉上并未顯示:“你會日語啊?真厲害。”
“我在北海道生活過五年。”石堅微哂,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搖搖頭:“這家店小,但是老板手藝相當可以,食材也新鮮。不比那天你請的那家懷石料理差,試試。”
“我不懂這個,還是溫科長推薦的。”方南喝口冰水:“請我吃這種精致的料理,純屬浪費。”
石堅看過去像是被他逗笑了。店裏并不甚明亮的橘色燈光下,男人面部偏硬的線條柔和了不少,有種很好講話的錯覺:“有個朋友講過一句話,吃到肚子裏的就不算浪費。”
“石行長,”方南不想跟他兜圈子,索性像溫默涵提點的那樣直截了當:“我知道你們外籍人士的習慣是下了班不談工作,可我也是沒辦法。公司一攤子事兒……”
語音未落,方南指下扣着一個不起眼的信封推了過去。
此刻店老板拿來了清酒,還有紅白相間的新鮮刺身,藍鳍金槍魚,海膽,牡丹蝦,黑色魚籽醬,北極貝。每樣兩片,擺在黑色長條盤裏,墊着冰塊,配着蘿蔔絲和紫蘇葉,樣子精美又藝術。
男人拿起酒壺,垂下眼睑幫方南倒酒:“先吃東西吧,飯後說。我也是不喜歡兜圈子的人。”頓了頓又微哂着補了一句:“把東西收起來,我不缺錢。”
方南笑笑,三指捏着酒杯端起:“我是粗人,不懂迂回,讓石行長見笑了。”
石堅擡眼,目光犀利又認真:“方南,你在跟我劃清界限?這樣對你沒什麽好處。”
“我總有種錯覺,”方南用着玩笑的口吻,舉了舉杯子示意後,一口喝盡:“Alex你一點不像外籍人士,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中國的很。”
“我就當你在表揚我。”男人挑挑眉,跟着喝光了杯中酒。
一頓飯吃了一個半小時,一道道的菜肴端上,前面的菜盤收下去,寡言的店老板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有條不紊。
酒水喝的并不多,何況日本清酒的度數在方南喝起來,就跟二鍋頭兌了水差不離,一個字,難喝。
石堅在信用卡賬單上簽了字,遞給老板并致謝後,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店裏若有如無的背景音樂還是令人很放松的感覺,方南卻莫名其妙的有點緊張了。
不得不說,石堅的感覺異常敏銳。
“方南,你好像有點……不自在?因為我要說的話嗎?”
“Alex你這麽講話會沒朋友的。”方南掩飾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提出建議:“換個茶館聊聊天?”
石堅目光深邃的看着他,放肆直接,有一會兒沒說話。
就在方南覺得脖頸上汗毛都要站起來的時候,石堅從桌上的皮夾子裏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兩根手指往前推了推,恰好停在兩人中間,不偏不倚。
方南低了頭去看。黑色和金色相間的卡片上,WESTIN幾個字母異常醒目。
“玩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