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南沒覺得自己是個投錯胎的女人,我行我素慣了,在搞清楚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之後,各種嘗試都做過,真心不太在乎別人眼光。
他不喜歡男生那種肥肥大大的衣服褲子,他喜歡偏修身一點的。
他不喜歡黑白灰藏青軍綠那些老氣的顏色,他喜歡明豔靓麗一點的。
初三的時候,他嘗試給一本雜志的解憂信箱寫過一封信,大着膽子傾訴了自己的煩惱。結果編輯不僅給他回了信,還寄了一本在東林這樣的小地方根本買不到的書,關于同性戀的書。
那本書是譯制的,是美國的一位專家從醫學和科學的角度闡釋的論點,證明了同性戀并不是一種病,而是天生不可控改變不了的。這本書打開了方南的新世界大門,讓他能夠正确認識自己并挺起單薄的胸膛,對抗這個操蛋又冷漠的世界。
高一那一年,曾經因為好奇,他趁家人都不在,偷摸拿他媽胸罩戴的。結果對着穿衣鏡看着裏面那個不倫不類的自己,伸手按了按空空的罩杯,樂的直不起腰。自此再也沒有嘗試過。他沒有異裝癖。
高二上學期,在一次經過操場的時候,鬼使神差的,看到打籃球的謝軍。大冷的天,高壯的大男孩穿着背心大短褲的藍色運動套裝,拿着汽水仰頭咕嚕嚕灌了一氣。晶瑩剔透的汗珠搖落在地摔成八瓣,率真又恣意。
一下子就莫名其妙的迷住了。喜歡的萌芽在心底破土而出,一點點發展壯大。直到高自己一屆的謝軍要畢業,直到他鼓足勇氣寫了改改了寫,鄭重其事的送出那封表白心意的情書。
戛然而止。
以此為界限,之前的方南只是有點怪異特立獨行。之後的方南讓人“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二刈子是同性戀喜歡男人。
高三的一年是昏天黑地的一年,方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刻苦到讓人驚訝。
只可惜,很多事情不是付出了就一定有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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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分數,走專科都不夠。”方南自嘲的笑笑,伸手給自己倒了杯啤酒。
“你別喝了。”黃韬有點擔心,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大不了,再複讀一年……”
“我真他媽煩這個地方!”方南極少有情緒失控外洩的時候:“一想到還要再留一年,簡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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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黃韬也不知道說什麽了,喏喏的:“那,那怎麽辦……”
“不說這個。”方南舉起杯子:“來,祝賀我們黃韬同學以優異的成績考取A市林大,一本啊,牛逼!”
腼腆的推了推瓶底似的眼鏡,黃韬也端起酒杯:“我酒量不咋地,咱倆意思意思得了哈。”
喝完酒,方南突然想起來的問了一句:“秦鋒也考到A市了?”
提到秦鋒,黃豆芽明顯興奮起來:“鋒哥考到A大了!他那才是真牛逼!國家重點院校!太厲害了。”
方南笑笑:“你看你那樣,比你自己考學還驕傲似的。秦鋒你兒子啊?”
“方南,”黃韬有點生氣,誰說他奉若神明的鋒哥都不行:“你怎麽這麽說話啊?”
“喝多了,抱歉。”方南撇撇嘴,又灌了一大口冰啤酒。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黃韬認真的表情,身體微微前傾,藍色的T恤領口稍微有點變了形:“鋒哥這兩年幫了我好多,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黃韬。方南不怕你笑話,說他是我偶像也不為過。有時候我會想,他要真是我哥該有多好。”
飯店的大吊扇呼呼轉着,帶動桌上鋪的廉價桌布悉悉索索的響着,廚房那邊傳來熱油爆鍋的刺啦聲音,鍋包肉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快在不大的店堂裏漾開來。
店老板端着鍋包肉走過來,伸手彈了下黃韬的後腦勺:“你小子行啊,聽你爸說了,考得不錯大學生。”
“鄭叔,”黃韬剛剛那點感慨和小深沉全都沒了,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站起身:“你快別笑話我了……”
鄭剛三十多歲,挺着個啤酒肚,利落的放下盤子,在兩人疑惑的小眼神裏豪爽的拍了拍黃韬的肩膀:“叔送的菜,小子有出息,以後好好學,争取留在大城市找個好工作。”
“鄭叔,”黃韬慌忙端起酒杯:“謝謝叔。我敬你一杯。”
鄭剛找了個杯子跟黃韬幹了杯啤酒,眼角眈了眈悶不吭聲的方南,從鼻孔裏輕輕哼笑了一聲。好在男人沒再說什麽,喝完酒又拍了拍黃韬就走了。
“你非要叫我出來吃飯,看我又給你丢人了吧。”方南不怎麽在意的開了句玩笑:“我現在在整個東林都臭名遠揚了。”
“你別這麽說自己。”黃韬連着喝了兩杯,白皙的臉上一下子紅了不少:“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好學生黃豆芽誇着誇着卡殼了。
方南忍不住笑出聲,這小子。
“行了行了,我是不是好人跟這有關系嗎?你看你嘴,笨的跟棉褲腰似的,誇人都不會誇。”
“我笨。”黃韬讪讪的:“反正你知道意思就行了。”頓了頓,瘦弱的少年又鄭重其事的補了句:“方南你得好好的,我相信你明年一定能行。最好也考到A市,咱們也好做個伴兒。”
好懸沒咽回去那句話差點蹦出來——我去A市給你倆當電燈泡啊?
“再說。”方南呼口氣,夾了一筷子鍋包肉咬了一口:“吃,白送的不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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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不想複讀了。”方南坐在小凳子上,低着頭幫着折豆角。黑色的運動五分褲下面露出線條流暢纖長的小腿:“我想讀自費大專。”
劉茹憂心忡忡:“南南你前些日子不是想複讀的嗎?”
“我這成績,複讀意義不大。”方南笑笑,成熟理性的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媽我想過了,不是賭氣也不是放棄,我打算先找個機會離開東林,出去學點東西,在社會上慢慢打拼。”
劉茹紅了眼圈:“爸媽沒啥能耐,不像小東子他家能把他送去當兵——”
“媽,”方南被他媽動不動就流眼淚的做法弄得沒脾氣:“我自己的路自己拼,要靠你和我爸幹啥?前天我找班主任王老師問過了,有些學校招不夠,自費生還能再補招。趕今年九月份開學前沒問題。”
“這些我也不懂,”劉茹猶豫了一下,試探的問:“南南,這自費生,學費貴不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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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林夏天的夜晚,涼爽宜人。
方南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怎麽都睡不着。
客廳的挂鐘傳來整點報時,敲了十一下。
伸手去夠臺燈,啪的一聲擰亮,方南翻了個身趴着,一把抓過床頭櫃上自己幾乎能夠倒背如流的那張紙,就着燈光認真的看。
那是一張密密麻麻寫滿院校和專業名稱的紙張,四角微微打了卷,中間的折痕很重,模糊了那一排的字跡。
方南看了看第十行。B市國際文化學院,會計專業。三年。學費18600元/年。
目光往下,很快找到另一行熟悉的。Z市建築工程學院,國際貿易專業,三年,學費10500元/年。
輕輕呼了口氣,清俊的少年揉了揉眉心閉上眼睛沉思。
恍惚間仿佛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吸氣呼吸的一瞬間。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方南下了決心,摸過一支圓珠筆,在Z市建築工程學院上面重重的劃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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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剛下過一場陣雨。
方南推開窗戶深吸了一口氣,泥土的味道,還有窗根下長得不知名的花草氣息,濕漉漉的一股腦湧進鼻腔。
天上挂着一輪毛邊的月亮,朦朦胧胧的,像是近視眼看不清的效果。
即使是最不喜歡的雨天,方南此刻的心情還是雀躍的,幾乎壓抑不住的興奮。
明天,明天他就離開這個該死的小地方了!
在窗口站了一會兒有點涼,方南搓着胳膊回到書桌旁,伸手拉開了中間的抽屜。
年久的棕色水曲柳抽屜裏,齊整的擺放着他的各種零碎小玩意兒,最上面是一個淺藍色塑料皮的筆記本。
方南伸手摸了摸筆記本的封面,翻開一頁,指尖劃過扉頁貼着的不幹膠貼畫。
許文強穿着黑風衣帶着禮帽,脖子上搭着雪白的圍巾,叼着香煙斜着眼睛看人的樣子,簡直帥的讓人招架不住。
方南有時候就想,如果他能找到許文強這樣一個頂天立地腰杆筆直的男朋友,兩個人彼此喜歡,就算跟着他亡命天涯也認了。
拇指和食指随意的又往後翻了兩頁,藍色的墨水隔了幾年的光陰有些褪色了,上面的字跡稚嫩工整,一筆一劃,幾乎能想象出當年抄寫歌詞時候的認真。
“……音樂,星光,樣樣都浪漫,煩惱,憂愁,都與我無關,這是我們的舞臺,散發魅力趁現在……”
垂着頭的少年笑了笑,很快合上了筆記本關上了抽屜。
有什麽可帶的?沒什麽可帶的。
躺在床上睡不着,晚飯時候的對話歷歷在目。
“爸媽,你們別擔心,我就第一年學費花家裏的,以後的學費生活費我自己打工去賺。”
“你老子還沒死呢,把你能耐的。”方建軍悶着頭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你就好好讀書就行了,學費的事兒我來張羅,不用你操心。”
“Z市小,物價也不高,”方南邏輯清晰的把自己想好的話一句句說出來:“我學的又是貿易銷售方面的專業,所以我打算出去找兼職,也算是從實踐中獲得更多的知識,對畢業後找工作也有幫助,一舉兩得。”
方建軍将信将疑的看了二兒子一眼,他這個不省心的小子,從小不皮不淘,卻是個有主見的:“你兼職能賺幾個錢?學費又不是小數目。再說吧,學生還是以學習為主。”
“我寒暑假可能就不回來了。”方南平靜的繼續:“有整塊的時間,也好找公司去實習,賺的也能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