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南沒讓任何人送,自己一個人背着簡單的行李,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真的上了火車,一直高燒不退的興奮感反而慢慢淡了下去。不,他不感傷,也沒什麽離愁。就是平靜。
平靜的看着車窗外劉茹哭成了淚人,平靜的看着火車慢慢啓動,由慢到快将站臺和人影抛在後頭,平靜的爬上了自己的中鋪,帶上随身聽的耳機閉上了眼睛。
未知并不可怕,相反,未知更能讓人隐隐期待。
Z市,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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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工程學院的自費生開學遲,比公招的學生晚兩周報到,不用軍訓,食宿自理。
方南倒了兩趟火車坐了四十幾個小時,站到Z市的火車站南廣場上,望着陌生的城市,疲累到發青的臉上慢慢綻開了笑容。
天氣很熱,是全然不同于東林的高溫。
食堂的飯菜也很難吃,幾乎讓人食不下咽。
在跌跌撞撞一路問詢着完成了報到手續交了學費領了書本後,方南在一個熱心腸的學長指點下,摸到了學校斜對面的姜寨。
姜寨算是城中村,有着城中村髒亂差的一切特質。路邊擺攤賣菜賣衣服賣假貨賣零七八碎小東西的,車子到處亂停的,走着走着就有可能垃圾從天而降的……唯一的好處就是,這裏有很多的民居隔成一間間的單室套,專門租給他們這些自費生,價格便宜,冬涼夏暖。
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小少年就憑着一股子傲氣,愣是自己摸索着完成了一系列瑣碎繁雜的事情,從學校的對接到自己的衣食住行,迅速安頓了下來。
正式開課前一天晚上,方南在樓下小賣店拎了兩瓶冰啤酒,在熟菜店買了個鹵豬耳朵和海帶絲,坐在自己簡陋的出租屋裏痛快的喝了好幾杯,心情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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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全國統招且住校的公費學生,自費生相互之間的關系就淡漠疏離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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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吃住在一起,也不是順風順水旗鼓相當的擠過獨木橋的孩子,五花八門各種渠道進來的自費生懶散疲沓的踏着上課鈴而來,下了課就收拾東西做鳥獸狀散去。沒什麽交流,更沒什麽認識新朋友的興趣。
方南在Z市結識的第一個朋友,準确的說,可能還不能算是朋友,說是飯搭子更合适。
因為鄭琦是他在出租屋公共廚房燒菜時候,聞着香味端着飯碗主動湊上來的一個小青年。
鄭琦不是學生,剛剛脫離學生的身份,在一家只有五個人的小廣告公司做業務,賺的那點微薄的薪水只夠在姜寨這裏繼續蝸居着。
鄭琦是本地郊區人,兄弟姐妹四個他是老麽,從小嬌生慣養的,別說做飯,連洗碗洗襪子都是出來上學才摸索着學會的。也因此,只要他進廚房,基本就是災難現場實演。可是總吃外面的食物,他又吃不起。
于是,在飯點端着快餐面到處轉悠的鄭琦在聞到香氣撲鼻的炒菜味道後,腆着臉就撲了上來。
其實那天方南不過是炒了個番茄炒蛋還有榨菜青椒幹子,鄭琦餓虎撲食的樣子實在驚着了他——
“你慢點吃,不急,我吃飽了。”
“好吃,太好吃了!方南你簡直就是廚神吶!”
“就是家常菜而已……”
“不不!你別謙虛了!你知道世上最難做的是什麽嗎?不是佛跳牆那種複雜的菜式,能把家常菜做好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大廚啊!”
饒是方南淡定慣了,也被鄭琦這種為了吃沒骨氣的逗逼弄得紅了臉。
節操之下,無人能敵。
兩人商量好了拼夥吃飯,這樣一來也算讓方南舒了口氣。
方南胃口不大,可是他有個會被诟病為窮講究的怪癖——
即使一個人,也不願意随便吃點對付一口。要炒菜,起碼兩三個菜有葷有素搭着吃才行。
鄭琦撞上來,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
一來二去熟了之後,方南也對鄭琦熟絡起來了。
周六,天氣熱,确切的說是一直這麽熱。方南不太想進廚房揮汗如雨,睡到自然醒後就枕着胳膊琢磨着晚上幹脆吃涼面算了。買點面條炸點雞蛋醬,黃瓜胡蘿蔔京蔥切一切——
“方南,我今天下午去中山路辦事,正好去宴春買塊肴肉回來吃。”鄭琦敲了敲門,大嗓門帶着吃貨孜孜以求的興奮:“明天休息,晚上喝兩瓶冰啤酒!”
“知道了。”方南翻了個身,伸手抓了抓腳踝那裏被蚊子叮出的小紅包。頭頂的微風吊扇有氣無力,身上黏答答的。
“我大概五點多點就能回來,”鄭琦唠叨的也不嫌煩,隔着單薄的門板說的快活:“五點半吃飯呗?對了你今晚做什麽好吃的……”
“做你婆婆!”方南忍無可忍,彎腰撈了拖鞋砸到門上:“滾去上班!晚上做什麽吃什麽,不許挑嘴!”
被怼了一通的鄭琦也不惱,周身舒坦的離開了:“嗯呢行,我走了,晚上見。”
終于清淨了。
晚上吃飯還是去的鄭琦的出租屋。
比起方南的鴿子籠,鄭琦在三樓的房子破歸破,正經算是個房子了,外面是鏽跡斑斑的防盜門,裏面一室一廳一衛,廳堂裏有威力十足的大吊扇。
鄭琦穿着大短褲打着赤膊,一條腿支在椅子上,惬意的喝了口冰啤酒,爽的直嘆氣。
“艾瑪可算涼快點了,你都不知道,今天在外面跑,秋老虎這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差點把我曬塌皮。”
相較之下,方南就斯文很多。合身的卡其色七分褲,煙灰色T恤,胸口還印着鐵臂阿童木的圖案。看過去幹淨清爽。
桌上擺了幾個盤子,還有一次性泡沫飯盒,裝着四瓶冰啤酒的塑料袋被風扇吹得呼啦啦響。
一份宴春肴肉,涼面,十三香小龍蝦,還有花生米。
“樓下那家店今天開業,小龍蝦買三斤送兩斤,還送啤酒。真劃算。”鄭琦滿手油膩的扔掉龍蝦殼子,剛要下手抓肴肉,讓方南一筷子打在了手背上。
“用筷子。”
鄭琦嬉皮笑臉,就當看不見對方的滿臉嫌惡:“滿手都是鹵汁怎麽抓筷子?都是男人,用不着那麽講究吧。”
“用得着。”方南喝了一杯啤酒:“跟我搭夥吃飯就要講我的規矩。”
“好好好,”鄭琦脾氣好,站起身去洗手:“哎我咋就覺得,你有時候跟個女人似的,一點不爺們兒。”
額頭青筋隐隐跳動,方南懶得理他,顧自夾了塊肴肉,裹了姜絲和醋一塊送進嘴裏。
鄭琦跳馬猴子樣的蹦回來:“哎哎給我留兩塊……”
有時候,方南懷疑,年紀小的應該是鄭琦才對,那種不谙世事對比的自己老氣橫秋,不像十八活像二十八。
“我跟你說,”啤酒喝了一瓶半,鄭琦有點上臉,挑着眉毛神神秘秘喜孜孜的:“你鄭哥我,快要追上女朋友了。”
“恭喜。”方南的話說的順嘴,沒什麽誠意。
“你都不好奇的嗎?”埋怨歸埋怨,鄭琦還是顧自說下去:“妍妍在我們單位樓下的文印店上班,特別漂亮的女孩,頭發染的是金色的,喜歡穿綠色碎花的裙子,跟小仙女似的……”
金發綠裙小仙女……方南懷疑的看了看鄭琦,閉嘴不發表意見。
“等我追上了,帶回來給你瞧瞧。”鄭琦自我陶醉了半天,伸筷子夾菜。
“我又不是你爸。”方南沒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帶回來給我瞧什麽?”
“嘿嘿,咱倆不是哥們兒嗎?”鄭琦一副不拿自己當外人的賤樣:“到時候咱們在這兒做幾個菜——”
“打住。沒門。”方南撂下筷子:“我跟你拼夥不假,我可沒打算當便宜廚子。”
“分什麽你我,”青年晃了晃腦袋,有點暈:“你鄭哥就從來沒拿你當外人,一直拿你當內人來着哈哈哈……”
“好笑嗎?”方南面無表情的瞅着他:“笑的跟個缺心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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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叨叨的鄭琦很快戀愛了。
隔老遠都能聞着那股戀愛中人的酸臭味,恨不能貼腦門上昭告天下。
方南更是被他騷擾的耳朵起老繭,煩的想抽死他。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可能是因為鄭琦的單純簡單,也可能是因為鄭琦是他在新生活裏結識的第一個朋友。一向跟人親近不起來的方南,破天荒允許對方走進了自己的界限之內。世界沒那麽糟,他方南也是能有朋友的。
乏善可陳的上課下課打工吃飯睡覺,方南有時候覺得很迷茫——
未來在哪裏?
十一國慶的時候,鄭琦樂颠颠的搬出去跟女朋友同居了。
他交的一年的房租,房東也不可能退,幹脆豪氣的讓給了方南去住。
方南把自己那間鴿子籠結算了租金,很快搬到了三樓。
十二月頭的時候,消失了快倆月的鄭琦滿臉頹廢的回來,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蹲在門口嗚嗚的哭。
他跟女朋友分了。
除了一背包的髒衣服和牙刷,一無所有灰溜溜的滾回來了。
即使再不喜歡別人住進自己的空間,方南也不能放任鄭琦睡大馬路,何況鄭琦一再保證,他單位附近有租房,頂多一個禮拜就能搬過去。
誰知道,就這一個禮拜,還就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