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星期六的晚上,我做了個很美的夢。
我夢見遍野的芳草中居然有鮮花綻放,在無垠的田野裏,我看見了流水潺潺的十裏荷塘;白雲像魚鱗一般鋪滿了整片天空,卻依舊遮掩不住灼眼的陽光。
我夢見春回大地的江南三月,居然有天蒼野茫,遍地牛羊;我夢見夏日炎炎的蟬鳴蟲響,卻積上了白雪茫茫;我夢見金秋十月的七裏飄香,桃花滿牆;我夢見寒冬臘月的興安嶺,奔跑着銀狐和雪狼。
我在銀松和墨竹間淩波微步,踏雪無痕;我躍過了森林、高山、綠野和龍門;我穿行了驕陽、微風、薄霧和寒冷;我踏上了帆船、巨浪、彼岸和梵燈。
終于,我的肋下一陣破繭而出的劇痛,金色的羽衣披上我的肩膀,我擺動翅膀扇起了風,沖天而起,扶搖直上。
在繁星下,我看見了她;同樣華麗的翅膀,同樣曼妙地飛翔;她向我笑着飛了過來,整個世界在我們的眼底,我們圍繞着月亮盤旋、嬉戲、攜手,徜徉......
平生第一次,我是被美夢活活幸福醒的。
開了燈,發現才早晨四點。黑黑和小白在缸裏撲通了兩聲,果果被驟然亮起的燈光刺着了眼睛,眯着眼看了我一下,金魚們還在無聲地吹着氣泡。
而我,好夢被攪,早沒了睡意。
想着夢中的一切我不禁感到好笑,給自己泡了杯濃茶踱步到書桌前,抱着本《酒國》看了起來。
翻了沒兩頁我就沒心思看了,擡頭問果果:“果果,你說來日方長是什麽意思?”
“吱---”果果回答。
“你丫什麽都不懂!”我得意洋洋地笑罵它,“來日方長的意思是未來的日子還很長,表示事有可為,懂嗎?”
“吱吱---”
我撓了撓腦袋:“不對,還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
“吱吱吱吱---”
“對,擇日不如撞日!”我一把站了起來,“什麽來日方長,就今天!”
我必須得承認,把道家無為作為人生價值觀的我在這個黑夜即将遠去的黎明有了自出生以來最強烈的一次悸動;啓明星升起的時刻,往日種種的憂悶和抑制統統被一個鮮活的寧悅所打敗,我開始為我以往的一切猶豫不決優柔寡斷感到好笑。我知道,陽光即将照耀我的大地,我知道,我要盡一切力量去吧夢境變成現實,我知道。
當一個男人開始沖動得在黎明期待白天迅速到來的時候,他一定是愛了吧?
我為自己在悸動中還能想到這麽多感到一陣深深的自嘲:想這麽多,還不是優柔寡斷?!
我即刻制止了自己在暢想和憧憬中虛度光陰,忙拿出手機,翻到她的電話,按了下去----
剛按下去我又立刻挂斷了:我好像傻?!現在天還沒亮,你這麽亟不可待純粹屬于騷擾吧?
我可不敢拿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打賭,只為謀求一時的痛快!
對了,先把今天的活動安排好!
今兒是周末星期天,她肯定有空。但似乎還沒到那種一約就是一整天的份兒上,那就安排在晚上?可這就意味着我一整天都要在等待、糾結和緊張中度過----天哪,對于度秒如年的我,一天的時間豈不等同于一個世紀?
好吧好吧,我還是利用這漫長的時間做點正經事吧!
那晚上到底怎麽安排呢?
經過長達半個小時的加速思考,最後終于還是得出了一個俗套無比的結論----吃飯,看電影......
項墨,你還能再沒有創意一點麽?
算了算了,既然項目俗套,那就只能在細節上做文章了。
在哪兒吃呢?
我打開電腦搜尋附近的飯店-----火鍋首先統統排除,開什麽玩笑,我第一次跟她約會,不談有鮮花音樂紅燭,再怎樣也不能讓肥牛爆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作為背景吧;燒烤?中國這些商人啊,你們還能不能有點別的創意了?烤到最後難免倆人都是一身的油煙味道,哪裏還存在什麽浪漫可言,再說寧悅本身就在燒烤店工作,要是我再約她吃燒烤,她一定會認為我很白癡吧?一瞬間我想到了西餐,但立刻又否定了!從某種意義上說,西餐比火鍋更加俗套!而且我一直搞不清楚哪只手用刀哪只手用叉,就算現在現學現賣,也不能保證晚上不出錯,我可不敢賭這個!
必須找一個中餐館,而且人不能多,清新淡雅突出點文藝範兒的;川菜直接排除,我是可以吃辣的,但寧悅未必就可以,萬一最後讓她吃的汗流浃背更加凸顯我的沒品位;魯菜還是算了吧,品相不夠;粵菜?我向來對粵菜沒什麽研究,也不知道怎麽搭配着點,不能冒這個險!好了,中國四大菜系最後只剩下淮揚菜了,這個我擅長,而且賣相也好,小橋流水人家的,配得上寧悅素雅的氣質!
我迅速在度娘中搜索了淮揚菜----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找到了一家像樣的,而且距離寧悅住的地方也不遠,正好!對了,今天一天我不是都有空嗎?中午正好去試吃一下!
下一個問題:電影。
翻了翻最近上映的電影菜單,哈哈,天也助我,《泰坦尼克號》!沒有比這個更加完美的了!直接訂,晚上八點,兩張,連票,搞定!
接下來一個問題.....呃.....對了,我穿什麽衣服?
這可是大問題啊,怎麽就差點被我給漏了呢?
趕忙拉開衣櫥,慌了!
我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襯衫!這都什麽呀!居然還有卡通體恤?穿上它再配上我與生俱來的娃娃臉,項墨,你是想體驗一下早戀麽?還有大學時期裝小流氓的花格子襯衫......寧悅可不是那種喜歡非主流的殺馬特啊!正裝只有一套:我大學時期參加演講比賽一套完整的西裝,可萬一人家寧悅穿的很随意,你穿這個不是傻逼麽?項墨,你為啥就這麽不修邊幅,或者說是邋裏邋遢呢?
怎麽辦?
對了,京東!八小時送貨服務!
別急別急,先閉上眼睛想象一下穿什麽好:西裝褲排除,運動褲排除,休閑褲排除,那就只能牛仔褲;藍色牛仔褲陪滑板鞋;上面呢?穿短袖你就是傻逼!穿長袖?把袖子卷起來那還是短袖,不把袖子卷起來顯得更傻逼;那就只能裏面一件圓領的體恤,外面搭一件有領的薄外套;顏色?內白,清新一點;外棕,不算太幼稚。就這麽辦!
京東果然神通廣大,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找到了我要的東西。
看看鬧鐘,七點五十,她差不多該起床了吧?
我手心滲出了汗,長籲一口氣,按下了撥通鍵----
電話中的彩鈴響了不到五秒就撥通了,這也直接導致了我心中默念的措辭卡在了半道上---
“早上好!”
寧悅清脆的聲音直接打斷了我即将升起的慌亂。沒有稱呼,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連正處于木讷狀态下的我也無比清晰地聽出了電話那頭的喜悅和俏皮,似乎這種輕松活潑的語調不應該存在于兩個昨天剛剛“正式”成為朋友的兩個人之間吧?
“啊---早上好。”時間不允許我在這三個字上作太長的回味,于是只能慌亂地作答,“你---今天上班嗎?”
“對啊,今天一定又要忙死了!”
什麽情況?!今兒不是周末麽?她還要上班?
“哦。”一瞬間的失望填滿了我整個胸膛,難道這也算一種善意的回絕?可她興奮的語氣怎麽也不像是拒絕啊?
對了,該死!!她是在飯店上班的,哪兒有飯店周末放假的?項墨,你究竟要蠢到什麽時候!
難道要看着自己計劃的一切都泡湯嗎?不!如果今天完了,那又有誰知道下一次是什麽時候!拖延症,永遠是愛情最大的殺手!
“那你什麽時候下班?”趁着上一句話還未冷,我急着又補充了一句。
我猜我急切的語速已經把我的動機暴露得一清二楚了,但我根本就來不及自責和分析其中的利弊,她是個聰明的姑娘,接受和拒絕只等她的下一句話了。于是我只能屏住呼吸,等待電話的回應。
“嗯,我今天是第一班,五點下班。”
“哦。”等到的結果比預料中的要順利容易的多,我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感受到心花怒放,反而有些慌亂了,“恩----恩---也沒什麽,我今天休息。”
天哪,項墨!你還能再沒出息一點麽?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廢話?你想讓人家寧悅怎麽回答呢?
“哦。”她只說了一個字,這個字的前味是回答,基調是宣告,餘味是等待。
如果這個時候我還說不出一句像樣的人話,我今生大概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冥冥中有一個聲音這樣對我說。
“你下班以後一起吃頓晚飯吧。”這一刻我終于明白,我所欠缺的,不過是一種簡單的直來直去。
沉默,我猜她在思考,或者是在笑。
“好。”
“那你下班,我去你店門口接你。”
“不。”她的語氣很堅定,“六點半,到我住的地方接我。”
“好。”
我原本以為接下來的這一整個白天會很漫長,可我錯了,它一點都不漫長,甚至太短暫了,短暫到手忙腳亂。
中午先去早晨在網上挑好的那家淮揚館子轉了轉,點了幾個菜試吃了一下,不得不承認,在我挑剔到近乎苛責的眼光下,它依舊近乎完美。複古、複雜卻一點不顯繁瑣的裝修風格逃不過我專業工程師的認可,做的菜也比較符合南方人的口味,雖然沒有非常突出的味覺刺激,但這正是我想要的,刺激未必是好事,這事兒還是穩妥為上。甚至店中還有純天然的笛聲環繞,傳統而不鄉土,雅不雅我評判不了,總之不俗。
緊接着我又去了趟電影院,把早晨訂的票先拿到手再說,避免了萬一晚上由于種種不确定的天災人禍拿不到票而出現的尴尬。
接到了京東的電話,我又馬不停蹄地回到家實驗我的新衣服。跟我想象中的一樣,這套裝束在我眼中已經貼近了九十分,但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不亞于牛與蝸牛的區別,這事兒在見到寧悅之前沒法解決,只能靠賭。
就這樣弄來弄去,時間已經到了五點。我對着鏡子給自己說了聲加油,然後便像一個初次上戰場的将軍一樣出了門。
趕到寧悅的樓下,已經接近六點。她讓我六點半到,現在是不是早了點?早點也好,我在樓下等她半個小時就是了!
我把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百無聊賴,香煙這種東西今天肯定是不能帶的,可我還是感覺到口袋中一種空空蕩蕩,好像少了什麽東西----
糟了!!!
我剛換了新衣服,而下午拿的兩張電影票還在舊衣服的口袋裏!
我日!你說說你,還能幹點什麽事!
心中這麽想着,手上卻一點也不閑着,拿起手機撥打出租車公司的電話,臨時叫了輛車,然後又直奔家中------
準确地說,我遲到了八分鐘。
不守時是大忌,更何況還是第一次約會。從數學概率上來說,這八分鐘毀掉我的約會繼而再毀掉我終生幸福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十九點八。
我氣喘籲籲地站在她的家門口,剛想敲門,門卻自動開了。
是她。
碎花的連衣裙配上米色的挎包,淡淡的香味讓我的大腦死機了兩秒。
“對不起---”我清醒過來後忙道歉。
“對不起--”
她也說着同樣的話。
雖然我不明白她的對不起到底是什麽用意,但內心的情緒卻被深深的感染了;她凝視着我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俏皮地微微顫動,眉毛像月牙一般完美無缺,雙眸更是像月亮下的古井清澈明亮......
我沒法把眼神從她臉上挪開分毫,作為一個把修仙當做人生境界追求的人,只有一個詞能形容我此刻的狀态:道心失守。
她笑了,于是我也笑了。
她似乎并不想停止這驚心動魄的笑,于是我也就根本停不下來。
就這樣對視着笑了好久,我終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說到:“咱倆要是再這麽笑下去,估計就趕不上看電影了。”
“你還打算去看電影嗎?”她似乎有些吃驚,但語調依舊平靜。
我為自己的自作主張有些臉紅,低着頭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解釋我緊張的狀态:“嗯,我票都買好了——剛才就是因為換衣服忘了拿票,只好又回去了一趟,所以才遲到了——真對不起!”
我有些不敢看她的神色,但又必須确認她到底願意與否。
“那是要抓緊時間了。”她靜靜地說。
晚飯吃的很舒服。
女服務員很聰明,并沒有因為同樣一位客人晚餐時又把中午同樣的問題問了一遍有什麽吃驚,熱情又不顯過分地給我們介紹。轉身離去之時,還沖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我們的菜上來的時候,一曲清笛吹奏的《雨碎江南》在店堂之中适時的響了起來,看着對面素雅柔和的寧悅,我仿佛真的變成了戴望舒,在江南雨巷中邂逅了一個丁香般的姑娘。
是不是美麗的愛情可以打動任何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要感謝這位暗中相助的服務員姑娘。
這頓飯吃的很舒服。
但我跟寧悅并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因為偶爾的視線相逢交錯,再相視一笑,早比任何語言都美得多,動心得多。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保護着一分一秒的時光,怕它被破壞,叨擾;我在這溫馨而柔美的氛圍中,徹底明白了有一種感情叫做細水流長,有一種愛情叫做來日方長。
她肯定也體會到了,肯定的。
我甚至升起了一種沖動,那就是不去看電影了,就讓我們在這裏消磨一晚上的時光吧!
但這沖動終究還是被我壓制住了,因為:
來日方長。
在電影院檢票的時候,售票員看了我倆手中的連票,提醒了一句:“眼鏡帶了嗎?”
我一愣----哦,天啊!我忘了今天是3D電影了,居然忘了帶眼鏡?
馬不停蹄,立刻又轉回到賣眼鏡的地方去買眼鏡。
寧悅一定認為我就是個丢三落四的馬大哈,一定是的!!
為什麽我思考了一整天的殚精竭慮會頻頻遭遇百密一疏呢?
寧悅會覺得我壓根就沒當回事兒嗎?
我不敢往下想。
回來的時候看見寧悅臉上盡是善意的微笑,并沒有一絲愠怒,一顆忐忑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看我這丢三落四的,真不好意思。”
“沒關系,其實我也經常---”
“寧悅?這麽巧,你也來看電影啊?”突然側面的一個女聲打斷了寧悅的話。
不會吧,看個電影還遇見了熟人?
這一刻,我心中跳出了一行字:破壞我和寧悅約會者,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