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二天早晨的遲到已成必然。
八點五十出電梯門的一刻,好巧不巧又正好遇見公司老大宋總,因為遲到而産生的躲避心理和遇到老總的主動問候之間的矛盾在臉上化作了一團尴尬。
“宋總好!”反應過來之後我忙點了點頭,心想宋總是什麽人物,估計也不會察覺我遲到這種小事。
“嗯。”老宋絕對是可以拿最和善總裁獎的那種老板,笑眯眯地仔細看了看我,“小項最近辛苦了。”
“應該的。”
“不,哪裏有應該的事。”老宋笑裏藏刀,“你看看你,眼圈這麽黑,眼裏全是血絲,昨晚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到很久吧?工作也不能影響睡眠麽!太累了就請半天假,你還非要趕到公司,就算遲到也在所不惜。事業心強啊,公司往後就靠着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我瞬間羞得滿臉通紅,老宋這段話的殺傷力絕對比臭罵我一頓還要高一百倍,就算是我的臉皮比精鋼鑽還硬實,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感覺到火辣辣地痛。
剛想說兩句道歉認錯的話應一下景,老宋已經上了電梯,按下了下行的按鈕,說了句“去人事那邊說明一下遲到原因”,電梯門就啪地一聲合上了。
到了人事辦公室,管出勤的小妞壓根就沒聽我現編出來的遲到原因,對着手裏的鏡子邊描口紅邊說:“遲到就遲到,扣錢就是了,找那麽多借口幹嘛?又不是小學生遲到要叫家長。”
我一陣語塞,從一大早進公司的這兩幕遍無比準确地判斷出:今天諸事不順,最好呆在辦公室哪兒也不去!
小妞描完了口紅,對着鏡子似乎很滿意,心情大好,又随手扔給我一袋茶葉:“你看看你這衰樣!泡壺安神茶喝喝,晚上別太瘋,年紀輕輕的還沒成家呢----”
這人事小妞雖然是一個九零後,但唠叨的功底完全不亞于一個年過不惑的中年婦女,論起級別來絕對是地地道道的職業九段,于是我落荒而逃。
來到辦公室,錢小小和周得金正坐在桌前,一個啃着漢堡、一個喝着牛奶争論着什麽。看到我陰沉着一張苦瓜臉進來,都愣着看了我好久。
說起來我們辦公室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年輕人部門,以至于我這個二十六歲的有志青年在他們倆看來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頭子了。
錢小小今年剛從大學畢業,懷揣着“鳳凰擇良木而栖”的夢想和“好前程不如好男人”的信念,到我們公司一邊“享受有限的工作生涯”一邊釣金龜婿,期盼着某一天一個真命天子從天而降拯救她于想象中的水深火熱之中。
周得金的性格則正好相反,因為沒上過大學,十九歲就開始工作的他有四五年的工作經歷。正是這幾年的工作讓他悟到了一個工作中的真理----好技術不如好态度,能吃苦耐勞不如會裝孫子。于是,正值青年的他直接從二十歲過渡到了五十歲的生活狀态,上班除了上網看小說,最大的愛好就是揣摩領導的心思,靠裝孫子為生。
在某種程度上這倆人互相欣賞,同時又互相不屑。辦公室內缺了誰都好像菜裏少了一味重要的調料,但天天吵架的日子也讓我苦不堪言。
“項經理帶茶葉來了?”周得金片刻愣神之後立刻反應過來,“來,我剛剛燒了壺熱水,泡茶正好,我給你沏一杯!你呀,平時太累了,你說你那麽辛苦,還要我們幹什麽?”
“馬屁精!”我聽見錢小小輕蔑地嘀咕了一句。
我瞥見周得金悄悄地瞪了錢小小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猜得到,我的臉色一定陰沉得很可怕,以至于周得金都摸不清脈門,開始察言觀色了起來。
我不置可否,來到窗前站立,居高臨下地看着中吳這座城市。遍布的高樓已呈森林狀網羅了視線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座高樓中都有成百上千的人為了生存和立足而奮鬥。人,樓,城市,城市外面還有更多的城市。我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小說,叫《螞蟻帝國》,感覺這個比喻特別貼切我此刻的心情。
點了根煙,我開始努力把躁動的心沉寂下來。這些天一直處在緊張、悸動和糾結之中,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癫狂,但我不能癫狂。好不容易安定了一會兒,突然心髒又開始加速跳動,思緒又不可遏制地淩亂了起來。因為,在我視野的邊緣,我看見了一個紅色屋頂的高樓,那個樓房的五層是一家自助餐廳,裏面有一個人,是我這些天混亂的源頭。
她。她現在就在那棟樓裏。她現在在幹什麽呢?她的心裏又在想些什麽?這些天,有沒有哪怕一秒鐘,曾經想過我這麽個人呢?哦,我到現在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背後一陣嘈雜的争吵又一次打斷了我正在走向憧憬的歪歪,我沒好氣地一扭頭,沖着倆人道:“又吵什麽?你們倆一天不吵架難受是吧?”
錢小小氣鼓鼓地對我說:“項墨,你說說,如果出國旅游,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任你去,你選哪裏?”
我本不想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但錢小小殷切的眼神我又不忍拒絕,皺了皺眉頭說:“耶路撒冷。”
“我想去巴黎!”錢小小突然間變得很興奮,“我要去看埃菲爾斜塔!”
“是埃菲爾鐵塔,什麽斜塔,沒文化!”周得金在背後冷冷地插嘴。
“明明是斜塔!”錢小小叫道,“哈哈!你才沒文化,那個塔就是斜的,當年伽利略還在上面做過兩顆鐵球同時落地的實驗呢!你丫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那是比薩斜塔!”周得金語氣中滿是揶揄。
“比薩?”錢小小大惑不解,“比薩不是必勝客賣的那種餅嗎?”
“哈哈哈哈---”周得金樂得哈哈大笑,嘲笑錢小小狗屁不通,腰都彎了----
但是,當他看見我一臉的冷漠,沒有絲毫反應的時候,那笑容就好像被絕對零度凝固了一樣,繼而讪讪地幹笑兩聲,以示尴尬。
“我說你們都沒事幹了是吧?”我擡高音調訓斥,“周得金,讓你聯系客戶你聯系了嗎?錢小小你的報表呢?你們閑的很啊!有空編這個麽無聊的笑話逗我玩,沒空工作是吧?”
周得金低了頭,沉默着打電話給客戶;錢小小吐了吐舌頭,到電腦前弄報表去了。
我知道我過分了,我知道男人最不能有的情緒就是遷怒。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心亂如麻。
手機滴滴答答響了起來,我拿起來一看,是強哥。
我突然有些欣喜,強哥打電話給我幹什麽?難道跟她有關?
匆忙間接聽了電話:“喂,強哥,有事?”
“是我。”
我的心咯噔一下,是有志。
“項墨,你下班幫我去一下強嫂她們店裏,我手機丢在寧悅那邊了。”
我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全過程:原來,她叫寧悅!緊接着就是一陣強烈的酸楚:他們之間,已經到了互換手機的地步了?項墨啊項墨,虧你剛剛還在胡思亂想,難道你不知道人家現在已經是有主的人了麽?
“好了,別忘了啊。”有志強調了一句。
“等等!”我猛然間的一聲大喝吓了錢小小一笑,“你丫自己手機丢那兒了,憑什麽讓我去拿?你自己沒長腿麽?”
有志顯然沒料到我一下子變得這麽激動,結巴地說:“哎呀,我今天要加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下班呢!晚上等着手機用呢!你幫我拿一下怎麽了,請你吃飯!”
說完,不等我回話,就匆忙間挂了電話。
搞什麽飛機!
去,還是不去?
我點了根煙,開始沉思。
三分鐘後,我一拍桌子:“不去!”
錢小小和周得金同時擡眼瞪着我。
我滿臉通紅。
晚上六點,強嫂她們店裏。
沒錯,我還是來了。鬼使神差中帶着些許向往。
項墨,你是真賤啊!我在心底對自己說。
一進門,店裏的生意照樣那麽火爆,但我把頭轉了兩個三百六十度,依舊沒有見到那個身影,一絲失落在心裏萌芽,連強嫂都沒有看見。
匆匆逮住了一個服務員,問道:“那個---寧悅在嗎?”
這位臉上遍布着雀斑的服務員好奇地打量了我幾眼,又扯着嗓子朝廚房喊道:“寧悅!有人找!”
“來了來了!”是她的聲音,然後,就見到一身素白衣服的她從後臺跑了出來,我和她對視了一秒,心跳一加速,一愣神的功夫,她倒先說話了。
“項墨,是你!”
她語氣中有無法忽略的欣喜,毫無疑問地勾起了我悸動的念頭: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你來找我嗎?”她又問了一句。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嘲地笑笑:“是啊,我來拿有志的手機。”
哈哈,項墨,你實在是想太多了,你來,不過是為了有志的手機而已。
“哦,對了,你看我真笨!”她笑了笑,拿出手機遞給我,“有志昨晚喝醉了,把手機落我這兒了。”
“嗯。”我躊躇了一下,又盯着她看了看,她笑着和我對視。
我頓時走不動了,要不----今晚在這兒吃頓自助餐?
我剛想做出這個決定。突然,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映入了我的視野,直直地走向了她,拍着她的肩膀說:“你過會兒來三號桌陪我們喝兩杯吧!”
她愣了一下。
我怒火中燒。
居然讓她去陪酒?!
我的臉頓時扭曲了,這個猥瑣的男人落在我眼裏就只剩下了滿臉的□□,我想揍他,但終究忍住了。
“她不陪酒!”我挺身而出擋在她面前,“請你放尊重點!”
四周一瞬間都安靜了,我的餘光瞥見了她驚訝的眼神和微張的嘴巴,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擋在她面前。
那男人呆了一會兒,突然又呵呵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又指着她對我說,“小夥子,寧悅是我侄女,我是他叔叔。三號桌是我們家宴,我讓我侄女來陪家人喝兩杯酒,有什麽問題嗎?”
她---叔叔?!!
我一瞬間宛如被烈火烤過,羞愧地臉上滾燙滾燙---
“沒問題。”我匆忙間道了聲抱歉,“那個---我先走了。”
說完,我完全不敢看她的表情,以最快速度離開了自助店。
奔跑中,夜風灌進我的衣服,卻依舊不能讓我發燒的身體冷卻下來,我在燈紅酒綠的街上大罵自己:項墨,你這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