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屋頂發了半天呆,聽見下面有動靜,袁湘湘探頭一看,原來是顏逸在練劍。只見他持劍提氣,霎時劍光起,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飄逸的身姿,劍眉星目,一襲白色勁裝在銀色月光下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但內行看門道,發覺他還是有幾個動作不到位,袁湘湘腳尖一點飄下去,抓住他的手腕引導着他的動作。兩人共用一劍,月下一白一藍兩道飄逸的身影,說不盡的寫意風流。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一旁偷看的蘇嬷嬷忍不住笑了起來,偷偷離開,去前廳給顏家祖宗續香去了。
将容易出錯的地方反複練了好幾遍,袁湘湘終于滿意地放開顏逸想退到一邊。不料顏逸使了個壞,勾住她的腳脖子一拌,她沒防備,徑直向後面栽去。顏逸趁機将她攬住,低頭看着她,輕輕地笑。眼睛裏星光閃耀,仿佛比天上的月亮還誘人。
袁湘湘有些失神,片刻她回過神,一把将顏逸推開,舉起拳頭就捶:“臭小子,敢戲弄你師父。”
顏逸也不狡辯,笑嘻嘻地滿場逃竄。
追了一會兒,袁湘湘打夠了,吩咐道:“繼續練,別偷懶。”
然後自己回到房間,捂着怦怦直跳的心髒,久久無法平靜。于是她坐到床榻上打起了坐,準備入定一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顏逸突然跑到她面前:“師父。”
她睜眼一看,只見顏逸剛洗完澡,披散着墨黑的長發。只穿着一條黑色長褲,脖子上挂着條毛巾,身上水都沒擦幹。這張臉,這身材,好看,好看。
“你,你,你幹嘛?”看了半天,袁湘湘終于想起來問。
顏逸幾步跑到她身邊坐下,斜着身體,将臉湊到她的臉頰邊:“師父,我有事跟你說。”沒等袁湘湘回答,他自顧自說了下去,“要不是師父,到現在我還被人欺負,顏家的家産也早被別人占去了。師父,顏家就是你家,顏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
仿佛在一夜之間,以前那個瘦弱的少年郎就長大了,袁湘湘有些心慌,嘴巴有點幹。她不敢看顏逸,只得點點頭:“突然提這些幹嘛?你的孝心你師父我感受到了,出去吧。”
看她一臉慌亂,耳朵通紅,顯然已經亂了心神。反正已經開始撒網了,貞女怕纏郎,來日方長,不着急。顏逸微微一笑:“好的師父。”說完起身朝外面走去。可還沒走到門口,他又轉身擺出副一手叉腰,一手支着額頭,雙目半閉的沉思姿勢,“師父,你看我,是否面如冠玉,身材魁梧,高個大長腿?”
全是話本子上的原話,袁湘湘一愣,随後撿起一個枕頭扔過去:“我說我書怎麽不見了,快還給我!”
顏逸抱着頭逃了。
袁湘湘捂住狂跳不止的心髒,有點羞澀,更多是迷茫。她再後知後覺,再裝糊塗,也看得出顏逸就差拿着婚書逼她簽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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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顏逸只是心悅袁湘湘,要是有一天,顏逸發現袁湘湘是羅剎女怎麽辦?
這麽一想,袁湘湘渾身無力,連真氣都凝結不起了。她非常讨厭這種陌生而奇怪的感覺,于是第二天天一亮就出門去話本屋找新話本看,好轉移注意力。
“老板,有沒有将軍佳人的新本子?”到了話本屋,她問。
話本屋掌櫃的搖搖頭:“沒有,都是姑娘你買過的。要不姑娘換精怪之類的話本看看?”
袁湘湘搖搖頭:“不要,我就喜歡看将軍佳人。”
話本屋老板笑了:“姑娘又沒看過精怪故事,怎知不好看?你每天都看将軍佳人,眼裏便只剩下将軍佳人,看不到別處還有好故事。”
袁湘湘沒買成新話本,但掌櫃的話讓她茅塞頓開。她離開魇宮後就只跟顏逸呆在一起,別的地方哪都沒去,要是到處走走逛逛,見見別的人,說不定一些疑惑就迎刃而解了呢。
打定主意,說做就做。她也沒告別,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張紙條:出去逛逛,擇日歸家。
然後包了些盤纏行李,搭了輛過路的馬車,便出發雲游去了。
這些年一直和顏逸在一起,待在安靜的清沙鎮,過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回到好久不見的花花世界,最初兩天袁湘湘很興奮。可沒多久她就覺得心煩,無趣,一個人很孤單。總覺得放心不下顏逸,還有點想他。
漫無目的地在周邊城市逛了好幾天,看看當地的風景名勝,覺得哪都非常無趣。到後來,她連吃東西都提不起興趣了。正好路過一家名叫集英堂的相公館,她便進去看望一個故交。
集英堂裏的逐花公子以前是魇宮門徒,原本因為天賦不佳要被魇宮處理掉,袁湘湘打着楚寒的招牌保了他一命。離開魇宮後,為了謀生他進相公館做了公子。他做得一手好菜,比外面的廚子手藝還好,袁湘湘以前經常去他那蹭飯。
一見袁湘湘,逐花白了她一眼:“呦,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這輩子見不到你了呢。”
袁湘湘往桌子上一趴:“別廢話了,給我做點下飯的菜吧,這幾天都沒吃什麽,沒胃口。”
“真稀奇,我記得你是個除了兩腳羊不吃,什麽東西都能吃五碗的飯桶,還會沒胃口?”逐花嘴上罵,還是起身到後廚端了幾盤菜出來,“你運氣好,這是我為客人備下的,便宜你了。”
一盤蟹黃獅子頭,一盤雞汁百葉,一盤素燒茭白,一盤青椒炒蝦球、一壺黃酒。
袁湘湘兩眼一亮,趕緊盛了碗米飯,夾了兩筷子獅子頭扒拉兩口。奇怪,逐花的手藝沒得說,菜的味道依然不錯,可還是沒食欲。唉,想吃蘇嬷嬷燒的蕨菜炒臘肉。
心裏這麽想,不過擔心逐花翻臉,她還是邊吃邊誇:“好吃。”
逐花抿了一口黃酒,問:“你這是怎麽了?心神不寧的。”
她嘆了口氣:“為情所困啊。”
“噗……”逐花一口酒沒憋住,全噴了出來。
“可惜了這桌菜。”袁湘湘借機放下筷子。
逐花拿起手絹擦了擦嘴,問:“我的姐,誰那麽大膽子,敢娶你?”
“我徒弟喽,”袁湘湘撓了撓臉皮,“你剎姐我天生麗質難自棄,小少年為我茶不思飯不想。有違師道尊嚴啊,唉,又刺激又為難,可怎麽辦呢?”
“我猜,他根本不知道你是羅剎女,這樣的愣頭青玩玩也就罷了。”逐花勸道。
袁湘湘倒了杯黃酒,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擡眼看着他,沒說話。
“你不會……”逐花眨了眨,看看身後的屏風,有些着急,“我的姐,你不會不知道尊主對你……尊主可是為了你殺了老尊主……”
當年老尊主發現袁湘湘已經長成了水靈靈的少女,當夜便命她侍寝。作為長年處于覺得活着無趣狀态的袁湘湘,她的反應是,進了卧房後拿起回旋镖就朝那老東西擲。幹的過就幹,幹不過就自裁,這就是她當時的打算。
就在她快要被老尊主捶成肉泥的時候,楚寒來了。作為老尊主首席弟子的楚寒,一句話也沒跟他師父多說,拿起唐刀就朝老尊主刺。
那是一場惡戰,袁湘湘同楚寒配合得天衣無縫,使勁渾身解數,終于險勝老尊主,廢掉了他的武功。
氣得老尊主大罵楚寒:“楚寒,你這逆徒,不就玩玩你的女人,竟下如此毒手?老子怎麽教出你這麽個沒良心的。”
楚寒冷冷地說道:“師父既知道是她是我楚寒的女人,便不該碰。”說完一刀了結了他。
接着楚寒命袁湘湘等嫡系親信清理掉老尊主的勢力,從此執掌魇宮大權,成為新尊主。
魇宮裏的上上下下都傳:尊主楚寒一怒為紅顏,和袁湘湘名為師徒,其實早已暗通曲款。
如今,聽逐花提起這一茬,袁湘湘忍不住冷笑:“楚寒那厮早就想幹掉老尊主,不過是正好把我當成了借口而已。”
逐花道:“他放你出了魇宮……”
“哈哈哈哈,”袁湘湘像聽到了什麽大笑話,仰頭幹笑幾聲,“出魇宮的規矩是老祖宗設的,我九死一生拼來的過刀山火海的機會,為了過刀山火海又拼掉半條命,怎麽成了他楚寒的施舍?”
想起過完刀山火海後,獨自躲在深山破廟裏養傷,因饑餓舔露水生吃苔藓的場景,她恨得牙癢癢:“過刀山火海時他拿石子暗算了我一下,竟是想廢掉我,幸虧我用內力擋了下來。但就是他這一擲,整整三個月我連刀都拿不動。還他放我出魇宮,呸!”
逐花又認真勸道:“可你和楚寒,你們都是蠱坑裏練出來的惡魔,你們是一類人,別人不會理解你,楚寒會。”
袁湘湘勾勾嘴角,眼睛裏的光一閃一閃,她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對逐花道:“楚寒是不是惡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惡魔不由別人說了算,由我自己決定。進魇宮,情非得已。出魇宮,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