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睛:“不是冥昭把我送過來的麽?”
“我和他一起送的。”暮翩法師看着她那模樣,心下了然,“你這丫頭,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有了情郎就忘了師父了?”
蘭渃本來就心下大窘,一偏頭又見冥昭笑得像朵花似的,顯然暮翩法師方才說的“情郎”二字讓他極為受用,她雙頰更是漲紅。
“我那個時候哪能記得這些?”蘭渃嘟着嘴道,“我哪裏忘了您了?您那麽急着去和老朋友敘舊,卻又怪我。”
這句話有意無意地卻把暧昧轉給了兩位長輩。
白杳笑着輕咳一聲:“罷了,都坐下說話。”
四人各自落座。白杳安排來迎接的官員們在外殿歇着。
蘭渃道:“法師,我有許多事情想問您。”
“你說吧。有些事我早該告訴你。”
氣氛這才嚴肅起來。
“我的名字究竟是誰取的?”
“是你父皇母後取的。”
“那麽南清先皇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他的确有個叫蘭渃的女兒。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樣。”
蘭渃美眸大睜。
暮翩法師繼續道:“南清先皇清穆當年愛你母後可是愛得死去活來。後來你母後去世了,北寒與南清的聯姻卻不能就此作罷。于是你母後的胞妹代替你母後嫁給了清穆。她就是南清先皇後。這位皇後與你母後容貌相似。”
暮翩法師的臉上翻出悲憫的色澤:“所以你知道她的命運了吧?”
蘭渃閉了閉眼睛。這樣一個美麗無辜的生命一輩子只能活在另一個人的影子裏,做那個人的替身。命運對她何其不公。
“你出生之後,清穆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一歲的時候那南清皇後也誕下一位小公主。于是清穆也給她命名蘭渃。”
“那麽這位公主後來如何呢?”
“這位公主兩歲時得了嚴重的風寒,因宮人疏于照料而夭折。”暮翩法師罕見地抿了抿唇,“是我策劃了一場偷梁換柱,讓你代替了她。你比她大一歲,雖然體格其實不同,但是也算蒙混了過去。”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母後說你将來要繼承瑤國大統,不能總跟着我過超離塵世閑雲野鶴的日子。她囑咐我将你送到別人家裏做養女,對外宣稱你已經夭折,讓你能夠得到歷練。我雖然照着她的話去做了,到頭來自己還是不放心。所以你小時候大部分時間依然是跟我在一起的。”
蘭渃苦澀地笑了一下:“但是南清先皇,怕是當年就知道了那偷梁換柱吧。”
“我想,也許。”暮翩法師輕嘆一聲,“他也是個聰明人……”
南清先皇對她的父愛裏有多少成分來自他自己的愛屋及烏,她不知道。
好歹人家養她一場,她不怨,不恨。
“當年我母後選擇我父皇而拒絕了南清先皇,可有原因?”
“這其中的原因本宮是再清楚不過了。”白杳插話道,“你想想,當今南清帝清羽夕也是嫡出,且不是你母後胞妹所生,這說明什麽?當年清穆後宮龐大。你懂麽?這意味着你母後若嫁給他,也不過是後宮三千佳麗之一罷了,再怎麽得寵,也不可能專寵。”
暮翩法師點點頭:“我聽到的也是這個說法。其實清穆對你母後也是一片真心。”
蘭渃明白了。她母後呵,果然是位奇女子,如此心思細膩,如此高瞻遠矚。
“那麽我父皇母後的去世都是怎麽回事?”
“你父皇的去世我還在調查,即将有結果了。你母後去世的事沒有任何争議。”暮翩法師眸光微暗,“你父皇駕崩以後,她被寒傲絕逼回北寒待嫁。北寒皇室準備把她再嫁給清穆。出嫁的隊伍在路過白鹿崖時,你母後跳崖殉情。”
暮翩法師的說法和母後記憶的說法是吻合的。
“你掉下白鹿崖之後遭遇了什麽?”暮翩法師對這個一直很好奇。
白杳似乎被吓了一跳:“什麽?渃兒掉下了白鹿崖?”
蘭渃送給白杳一個微笑,以示安撫:“我掉下白鹿崖之後昏迷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自己醒了過來。當時我就感覺自己像只是睡了一覺似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任何疼痛。”
“是天地靈氣救了你。”暮翩法師道。
“我想也是。”蘭渃頓了頓,喝了口茶,“在白鹿崖底的絕情谷我找到了封有我母後記憶的冰石。那塊冰石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她停住了。因為她聽見暮翩法師喃喃道:“那丫頭真是玲珑心肝啊。”
是的。她的母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居然想到了要把自己的記憶留存下來,留給過往的後人。
蘭渃接着道:“冰石告訴我一定要離開絕情谷。因為絕情谷有大量的寒露草,所以我噬火咒大成了。後來我就造出冰柱,托着我出了白鹿崖。”
暮翩法師沉吟道:“那寒露草想來也是天地靈氣所化。”
白杳在一旁哼哼唧唧:“我是說你怎麽突然想到問我五葉玉蘭呢,原來是渃兒出事了!”
蘭渃一愣:“五葉玉蘭?”
“你還不知道吧?五葉玉蘭不是玉蘭,‘玉’只是形容其顏色。五葉玉蘭是咱們瑤國的君王之花,永遠只有一株。君臨天下,花開;帝星隕落,花謝。先的君王崩殂,花朵連根莖全部零落成灰;新的君王誕生,花朵的幼苗重新萌發。只要人在,花就不死。”
“這麽神奇?”蘭渃被驚訝到了。
“瑤國的君王是上天注定的。君王體內流淌着的是帶有五葉玉蘭香的血,與屬于他的那株五葉玉蘭氣脈相承。這就是瑤國從來沒有皇位之争的原因,也是外人總以為瑤國是巫國的原因。”白杳停了停,“本宮要給暮翩做個補充。當年你母後還說過堅決不能讓你留在瑤國,因為周圍的人不可避免地會通過你的血知道你的身份,對你會有溺愛。”
蘭渃被這個真實的靈異故事深深吸引。
“你的那株五葉玉蘭一直生命力旺盛。”白杳的眼角又泛起水光,“五葉玉蘭花,是普天之下最堅強的花。前一朵凋零,後一朵仍會毅然綻放。本宮等了十多年,終于将看到一朵新花盛開。”
是的。新花終于長全了花瓣,在陽光之下傲然綻放。
“你們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嚼夠了沒有?”冥昭淡淡的聲音打破了這花兒開的美好氣氛。
剛才發言的三人均是一愣。
有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
見慣了某人作風的三個人選擇無視。
“事情應該都說開了吧。”暮翩法師想了想道。
“既然你們的事情都說開了。”冥昭悠悠道,“那麽本王的事也該說開了。蘭渃公主?”
冥昭很少這樣叫她。他什麽意思?蘭渃怔了一下才應道:“什麽事?”
冥昭的眸光裏依然看不出心緒:“你當初是怎麽救的本王?”
靈光一現,蘭渃終于明白了。
感情他是要翻舊賬啊。當初她隐瞞的東西現在根本沒有瞞下去的必要了。
“呃,那個。”蘭渃輕笑,“當然是我用血救的你啊。”
“怎麽,要不是今天大家把話說開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告訴我?”冥昭的目光出現幾縷波動。
“當然沒有。”蘭渃咬唇。
“以後不許這樣了。”籠罩在冥昭眸中琉璃之外的霧障褪去,“尤其是這種對你自己身體有傷害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
“等一下。”白杳喊出遲到的叫停,“渃兒,你救他是怎麽回事?”
于是蘭渃把她怎麽遇到冥昭,怎麽救了他,怎麽把他藏在公主府的事都說了一遍。
兩位長輩聽罷就笑了。
白杳笑道:“冥昭,好巧不巧,你出去一趟,任務也完成了,姑娘也找到了。”
冥昭哼哼:“家仇也報了。”
暮翩法師總結:“一舉三得!”
蘭渃一邊在心中腹诽這兩個長輩看上去一本正經實際上內心裏是多麽不正經,一邊忍不住好奇道:“他有什麽任務?”
白杳解釋道:“就是去把瑤國繼承人找回來呀。你母後當初說了讓你十六歲回瑤國的。”
暮翩法師看着白杳:“她說了的嗎?我怎麽不知道?早知如此我當初就直接把她送過來了。”
蘭渃笑道:“那樣也不妥。我就那麽回了瑤國,那麽南清長公主的名號也沒有了,噬火咒也不可能那麽快大成了。”
冥昭補充道:“而且北寒南清就會聯合攻打瑤國了。”
蘭渃不解:“這是為什麽?”
冥昭面無表情道:“你說你身上糾結了多少恩怨?就算南清對你有情意,北寒那一群人可一點都不想你活着。”
蘭渃汗顏。
她伸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好吧,就算他們暫時不知道我和瑤國這層關系,他們遲也是要知道日月齊光之月還活着這個事實的。”
暮翩法師道:“你道他們為什麽不想讓日月齊光活着?全是因為百年前幾個老和尚推算出來的什麽‘日月齊光平天下’。這句話就讓他們恐慌了,因為日月齊光就要踏平天下了,他們的江山就要易主了。真是愚蠢。一來他們敢肯定人家老和尚說的‘平’就是‘踏平’的意思嗎?二來日月齊光也是人,不是不可抗拒的天力,人的想法是可以變的嘛。”
蘭渃聳肩:“我可沒想過要去統一天下。那麽大的地方,那麽多人,我可管不過來。”
白杳沉吟道:“暮翩你的意思是……讓他們去保證他們絕不會那麽做?”
“保證?他們會相信我們的保證嗎?”冥昭冷哼道。
“那你要怎麽辦?”蘭渃挑眉。
“他們若真的上門來鬧事,我們就打回去,看一看最後誰踏平誰。”
其餘三人看着他那拽拽的模樣,均是撫額長嘆。
白杳道:“不說遠了。渃兒還是要盡量早一點繼位。”
“行啊,随便什麽時候都行。”蘭渃看上去毫無壓力,“明天都行。”
白杳無奈地笑了:“瑤國國君繼位可是要過鬼摩崖歷練那一關的。”
“啊?”這麽麻煩,“要花很長時間嗎?”
白杳繼續笑:“看你的能耐喽。”
“那麽,繼位的事要放一放了。”蘭渃說道,“我有許多要緊的事要辦。”
☆、微服私訪
作者有話要說: 诶,後面一半就是暑假結束之後寫得內容啦。
嗯,這部分有各種政史地亂入==不喜勿噴==
以後每周能不能穩定二更我不确定,大概這幾個禮拜可能只有一更(存稿不多了啊==我每周寫的存稿大概也只有一章的樣子==你們知道我十月底十一月初是不寫存稿的==為了保證不斷更只能醬紫了==)
但是遇到需要慶祝的時候(你們懂的)以及親們強烈要求的時候二更是妥妥的啦~
“你這丫頭。”白杳無話可說地搖了搖頭,抿了口茶,半晌,還是道,“去吧去吧。無非本宮再多管幾天事。”
蘭渃雖與她這姑姑是初次見面,短短幾刻鐘時間內卻已讓蘭渃覺得這女子與衆不同。她這位姑姑,似乎不僅不在乎攝政的權位,甚至還有點視其為累贅。
忽然,她發現白杳和暮翩法師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而且,他們好像盯着自己的——胸?!
蘭渃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胸口隆起了一塊……
“喵嗚!”某只剛睡醒了就開始搗亂的小動物被主人拎了出來。
暮翩法師頗有興致地看着珍珠:“這是什麽動物?”
“我也不知道。”蘭渃将珍珠抱在懷裏,“在絕情谷撿的。法師知道它是個什麽動物嗎?”
“像貓又不是貓。”暮翩法師笑着搖頭,“我也看不出來啊。不過,這小東西絕對是個靈獸,好好養着吧。”
——
昨夜,繁華的瑤京一片歡騰,仙閣燈火徹夜未息。
攝政通告全國,他們的王,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瑤國人因為上一代瑤王離奇去世而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再次明亮起來。
那樣傳奇的一代瑤王瑤後呵!他們的女兒又将是怎樣的天縱英才!
自不用說,人人都為新王的回歸歡欣鼓舞。
曙光淡去殘燭的光暈,點亮瑤宮的瓊樓玉宇。
這樣的寧靜,一切明了之後的寧靜,實在是不可多得的。
蘭渃已經醒來,然而還是閉着眼睛,貪戀着此刻的美好。
“渃兒。”低低的呼喚吐在她耳畔。
那氣息弄得她癢癢的。蘭渃避開那氣息,向溫暖深處鑽了鑽。
頭頂上響起一陣輕笑。
“原來已經醒了啊。”聲音已是平日的醇厚,只還帶着幾縷暗啞。冥昭低頭看着窩在自己懷中的人兒,眸光溫柔:“渃兒可是忘記了你昨天說的話了?”
蘭渃哼哼了幾聲,不情願地擡起頭嘟囔:“什麽話。”
“你說今天要逛逛瑤京的。”
“唔,也不讓人多睡一會兒。”蘭渃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來。
這話是她說的她記得。蘭渃覺得好好了解了解自己即将接手的這個國家也是應該嘛。雖然,她其實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出去玩一玩……
冥昭三下兩下打理好了就去了前廳,蘭渃則在內室半夢半醒地梳妝。今個兒出去玩,她自己大致打點幾下就行了,不需找人幫忙。正梳妝間,只聽一名宮女在前廳報告:“朱雀将軍求見。”
冥昭的聲音不加思索:“請進來。”
蘭渃并未覺得如何,直到一個女聲闖進耳朵:“冥昭哥你真是的,來瑤京也不和我說一聲。”
那聲音歡快,靈動,帶了三分依賴,三分嬌嗔,聽似潑辣,暗藏柔情。
蘭渃執梳的手一顫。……難道,朱雀将軍是個女子?
冥昭帶笑的聲音響起:“是我忘了。下次一定記得。”
那語氣也是少有的柔和,隐隐透着疼愛。
“冥昭哥,你今天可有什麽要緊的事?若是沒有,就陪伊湄出去走一走吧。”小女子撒嬌。
伊湄?想必是那女子的名字。
男子寵溺地笑道:“我今天正要出去走一走呢。你就和我一起吧。”
冥昭一邊和那女子說話,一邊注意着身後的動靜。聽見門輕輕的響聲,他向後瞟了一眼,便瞟見了蘭渃的包公臉,頓時嘴角笑意又添一重。
醋了?呵呵,曉得她粘着清羽夕時他的感受了吧?
蘭渃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擠在冥昭身邊的女子,心裏當真是酸意上湧。
這是哪來的女人,竟敢和冥昭這樣親密,還想不想活了?!
女子也看見了蘭渃,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忽然笑了:“這位便是嫂子吧?”
“說對了。”冥昭對這稱呼無比滿意,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不過還沒過門。”
女子卻咯咯笑了:“成親那只是個形式而已……”
蘭渃雙手抱于胸前,繼續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一男一女。
那女子放輕了聲音:“冥昭哥可疼嫂子?”
好巧不巧,一名小宮女就在這時走了進來:“公主殿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女子似乎驚了一下,環顧了四周,最後一臉茫然地看着冥昭:“公主殿下在這裏嗎?”
蘭渃目不斜視地看着那小宮女:“知道了。本公主就去。”
女子的視線這才落在蘭渃身上。
然後,她緩緩地張大了嘴巴。
蘭渃忽然感覺腳下的地板震了一震。
那女子已經跪在了她面前:“公主恕罪!”
媽媽咪啊,再傻的人也知道自己犯了大事了啊!
笑容卻突然在蘭渃臉上綻開:“快快請起。”
女子僵了,愣了,腦袋不動了。“您原諒我啦?”
蘭渃眨了眨眼睛:“你本來就沒做錯什麽呀。”
女子這才喜笑顏開地站起身。
蘭渃仔細地端詳着面前的女孩。
她長着一張瓜子兒小臉蛋,臉頰上常年泛着健康的紅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倒也是令人憐愛。
這樣一名美人兒看似嬌小,其實渾身上下散發着少女的活力,柔韌的腰肢蘊滿力量,可知其武功也不一般了。因此這女孩身為朱雀将軍定也不是徒有虛名。
“你叫什麽名字?芳齡幾何?”
“我單姓一個楚,名伊湄。今年年方十七。”伊湄看着眼前這白衣女子,心下也是贊嘆不已:這樣漂亮又氣質出衆的人兒,難怪冥昭哥會喜歡。
姓楚啊。蘭渃的笑臉上寫着了然:“我是蘭渃。剛滿十八。”
“那麽伊湄稱你一聲姐姐,可好?卻不知會不會壞了君臣的禮數。”伊湄咯咯直笑。
蘭渃擺了擺手:“我才不在乎那些。”
冥昭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這倆丫頭聊得歡快,可是把他扔下不管了!要不是他自覺跟上,她們是不是打算出去玩不帶他了?
呵,渃兒果真是長大了,學會反将他一軍了。這可不行,以後他地位何在?
于是,當蘭渃和伊湄一起有說有笑地步入馬車,一只狼爪忽然伸了過來,将伊湄扔了出去。
伊湄在外面無辜大喊:“冥昭哥你不能這樣……”他怎麽能這樣有異性沒人性!
伊湄喊了半天沒有回應,只好嘟着嘴找別的馬車去了。
馬車裏,大灰狼剛坐穩當,一個泛着幽香的身軀就附了過來。
“剛才故意的吧?”一雙杏目在微暗的空間裏發着亮,似是自己都未察覺的魅惑。
被釘在座椅上的冥昭吞了吞口水。
“嗯?”指尖輕動,一只柔荑觸上硬實的肌肉,肆意撫摸,“是不是?”低而清脆的女聲如花朵輕顫的微響,甜美。
那聲音在感覺到他的僵硬之後徹底化為魔音,一串串低笑直貫入耳。
“你現在也是故意的。”冥昭聲音明顯暗啞,“小心到時候收不了場。”
“承認了?”蘭渃莞爾一笑,“那就這樣吧。”
她收回爪子,端正坐好,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但是大灰狼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眼前光線一暗,一只狼爪爬上了她的下颌。
“啪。”狼爪被打掉。
蘭渃在一旁笑得很真誠:“這樣不好。——你需要冷水嗎?我這裏多得是。”
冥昭:“……”
第一次吃癟的某人在心裏把牙磨得嘎吱嘎吱響:好樣的,蘭渃!到時候他們成了親,她可別吃不了兜着走,嘿嘿嘿嘿……
就這樣,某毛球被他們一幹二淨地遺忘在了瑤宮的被窩裏……
說笑也罷,調情也罷,話還是要講清楚。
冥昭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你大概也曉得了,伊湄是我的親妹妹。楚家世代為将,乃瑤國望族。伊湄在我們這輩人裏是年紀最小的嫡女,長輩們從來都多疼她一些,許多事都由着她,漸也教她養成了這樣無拘束的脾性。她不像別的姊妹,而是常常一個人在外面瞎晃。小時候我待在琅琊山,與那些表親沒有什麽來往。伊湄倒是曾在我莊上住過一段時日,因而又比別人親些。她從來都是口無遮攔的……你真沒生氣吧?”
“我沒有生氣。”日光透過窗簾縫隙,映到蘭渃眸中仍是珠玉般的一簇,“而且我還覺得她挺有意思的。”她抿了抿唇,醞釀滿頰芳香:“這麽一個不羁的女孩兒也做得朱雀大将軍,可見是不一般了。”
“伊湄雖時常游手好閑,但幸虧天資聰穎,舞槍弄棒的也耍出了一點名堂來。”他一時笑意溫軟,眸光裏東籬斜陽,“若不是如此,舅舅也斷不肯放她離家去。”
蘭渃随意甩開了手中把玩着的,冥昭的玉佩:“朱雀大将軍是怎樣的官?”
“瑤國的精銳軍隊有四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朱雀大将軍就是朱雀營的最高指揮。”
蘭渃一聽就咯咯笑了:“怎麽和北寒的差不多?”
冥昭哼了一聲:“北寒那是學我們的。以前北寒的軍隊全掌握在貴族手中,貴族等級越高軍隊實力就越強,哪有什麽營壘分別。他們現在有模有樣地也建了四個軍營,指揮官的選擇卻沒什麽規定。我們瑤國的将軍,可都是武舉選出來的。”
這話自然在理。蘭渃想着當初北寒帝心情一好不就随手把饕餮軍給了扶桑麽?
蘭渃睨着他:“這麽說伊湄這位子來之不易吧?”虧他方才把楚伊湄說得那麽謙虛。
“對她來說,也算不容易吧。”某人的眼睛裏又開始閃爍自戀的光輝……
“你怎麽不去試試武舉?”
冥昭輕嗤道:“本王很忙,沒時間去做哪些沒意義的事。”
蘭渃默然。她知道冥昭說的是事實。那琅琊衛其實就抵得過一支軍隊了。
車廂裏一時間特別安靜,安靜得冥昭開始不安。
“我們這是到哪兒了?”馬車外面為什麽一點人聲都沒有?
蘭渃搶先挑開窗簾看了一眼,然後很滿意似的回頭笑道:“我們到站了。”
還不待馬車停穩,冥昭一把掀起窗簾。
發現馬車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他詫異挑眉:“來這幹嘛?”
蘭渃笑得很開心:“出來玩呀。”
接着,蘭渃把坐在車上發傻的兩只拎了下來,并把車夫打發走了。
冥昭望着逐漸遠去的馬車,嘴角狂抽:“你把馬車趕走了,我們要怎麽回去?”
蘭渃眨了眨眼睛:“走回去呀。”她笑眯眯地看了看冥昭,又看了看伊湄:“這裏離瑤京其實不遠。本人初來乍到,還有勞二位引路。”
冥昭伊湄:“!”這丫頭把他們拖來還反要他們引路,有這樣的麽?
承認了他們的逛街計劃暫時無法實行之後,冥昭和伊湄還是擔起了向導一責。
三個人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因為是出來玩,三個人都沒穿什麽特別華麗的衣服,所以畫面還算沒什麽違和感。
起初冥昭和伊湄還以為蘭渃只是想四處走走,漸漸卻發現她好像一直朝着一個方向。
新年已過,家家戶戶開始準備春耕事宜。光禿禿的土地裏,竟也能讓人瞧出一點生機、一點希望。
一名老農向蘭渃走來。
他和蘭渃擦肩而過。
他不是目标。
一頭出來溜達的老牛向蘭渃踱來。
它和蘭渃擦肩而過。
它不是目标。
一條小狗向蘭渃跑來。
它和蘭渃擦肩而過。
它不是目标。
一群咯咯亂叫的雞向蘭渃襲來。
它們從蘭渃身邊飛快掠過。
它們也不是目标。
最後冥昭和伊湄總算知道蘭渃想幹嘛了。
他們看見了一處升着炊煙的房子。那是官道邊兼營餐飲的人家。
她怎麽一出門就直奔食物?一大清早的難道她沒吃飯?
哦,她是沒吃飯。他們都沒吃飯。
蘭渃沖進那家庭酒館就笑眯眯地向內招呼:“老板,來三碗面!”
“好嘞!”應聲的是一名中年男子。
四溢的香氣漫在鼻尖,冥昭和伊湄這才發覺其實自己也餓了。
騰騰熱氣在空中勾勒美妙的線條,冬日忽然就溫暖了起來。
顯然,這酒館的主要顧客是官道上的行人。這大清早的,旅行的人大概剛從上一家旅館出發,現在正應在路上。因此,早晨是酒館老板最清閑的時光。這老板只照管着店鋪,又沒什麽別的事可做,看蘭渃似乎心情很好,索性坐下來和她攀談。
“你們可是上京城去的?”
“正是。”蘭渃一邊答話,一邊想着他們可正是從京城出來的。
“想必你們是走的夜路,不然不會上我這兒來過早。”老板溫和一笑。
蘭渃眨了眨眼睛,便問道:“京城離此處不遠了吧?”
“不遠了。大約就三十裏路。”
冥昭和伊湄臉色默默一黑。這麽說他們今天得用雙腳走三十裏地了?
蘭渃似乎對那兩張黑臉毫無察覺,卻與酒館老板聊得起勁:“你這酒館離京城如此近,想必生意不錯吧?”
“生意是不錯。”老板無奈地搖了搖頭,“可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
蘭渃細細把他衣着打量一番,見他衣裳幹淨,但到底是褐麻衣服,于是假嘆道:“官府征稅真是一日重似一日了。”
老板略有不解地看了看她,半晌道:“外地我不清楚。我們這裏官府的稅一直不高。那些官老爺征的稅倒是越來越重的。”
蘭渃愕然道:“當官的不是有俸祿麽,怎麽還征你們的稅?”
老板的眼神顯得愈發不解:“我們這片地都是官老爺的哩。”頓了頓,又補充道:“京城楚家買下的。”
蘭渃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那個楚家的地。”她若有若無地看了另二人一眼。
冥昭和伊湄低頭吃面,十分安靜。
老板嘆息了一聲:“去年就是按二五稅(收入的40%)收的。”他放輕聲音道:“比皇家的稅率高了十倍還多呢。”又嘆道:“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家也就罷了,他們收得多,自己結餘的也多。像那些地道的農家,可是苦哪。然而千百年都是如此了……”
蘭渃吃着面,模模糊糊地說了句:“都不容易。”
“是啊。”老板又道,“那些官老爺其實哪裏缺錢呢?該享受的都享受了,仍然要一堆錢放在那裏堆着爛。”
蘭渃哧溜一聲吸走了最後一根面條,抹了抹嘴巴,見着冥昭伊湄也放下了筷子,便向老板笑道:“多謝招待了。”說罷就掏銀子付了錢。
老板接了銀錢,起身相送:“不客氣不客氣。”
剛走出酒館,蘭渃就一把拉過伊湄,小聲道:“你們家怎麽征二五稅?太重了吧?”
不待伊湄開口,冥昭在一旁淡淡道:“二五稅不算最重。瑤國有的地方收的是什伍稅(收入的50%)呢。這也算好的了。你大概不知道,南清那邊地方的稅率有的可比這還要高許多。”見蘭渃蹙眉,他又道:“你不會想管這事吧?”
蘭渃擡眼看他:“為什麽不管?”
冥昭挑眉:“為什麽要管?”
蘭渃不答話,拽着冥昭的衣袖向田間走去。
他們看見了廣袤肥沃的土地,看見了制作精巧的耙和犁,看見了肥壯的牛和成群的雞。
他們也看見了屋頂破洞的茅屋,看見了綴滿補丁的衣裳,看見了五口之家主婦的鍋裏只夠三個人吃飽肚子的米。
供養他們的人,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他們的生活很窮很辛苦。”停下腳步的蘭渃認真地看着冥昭,“我們所不屑的,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我們為什麽不把自己多餘的東西分一點給他們呢?更何況,我們吃的穿的都來自于他們啊。”
冥昭沒有說話。
伊湄卻在一旁小聲嘀咕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知道他們有沒有真的勤勤懇懇呢。”
蘭渃卻聽見了伊湄的話。她伸手向不遠處一指:“你們看。”
早春的陽光照在田間,照見一名老農黝黑的皮膚上晶亮的汗珠。他略有吃力地推着犁,全身的力氣卻是着實壓在上面。打着補丁的衣襟随着他的使力在風中抖動。
“他不勤勞嗎?可是他富裕嗎?”
☆、我不入贅
見伊湄不出聲了,蘭渃微微笑了一下:“他們這樣努力工作,卻仍舊吃不飽穿不暖。我們這些人又未供耕織,卻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們的勞動成果,這是什麽道理?”
“那麽你想怎麽樣呢?”
蘭渃仰首,迎向冥昭似笑非笑的目光,語氣平淡:“讓他們吃飽穿暖。”
冥昭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勾了嘴角。面上是輕松,瞳裏卻是一派沉郁:“你想做個好皇帝。”
“而且是為人民服務的好皇帝。”
冥昭的笑容愈發深,仿佛琅琊花香融冰雪,卻又是春寒料峭的無奈。
“好皇帝不僅要為平民。”他一字一句,“更要為士族。”
“先平民而後士族。”
“不顧黎民生計自然難保大權穩固。不顧士族利益更難保大權穩固。”冥昭摸了摸下巴,似乎覺得自己今天說話太直白,喉嚨裏的話卻也咽不下去,“畢竟沒有哪個皇帝願意遇上禍起蕭牆的事。”
蘭渃雙手抱于胸前,有些好笑地看着冥昭:“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嗎?你怎麽知道改善平民的生活就一定會觸怒權貴呢?”
冥昭一愣神,脫口便道:“難道你有什麽妙法?”
“做事不一定要硬碰硬。”蘭渃狡黠地一笑,“有些事是會水到渠成的。”說罷,她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伊湄拉了拉冥昭的衣袖:“她好像挺有想法。”停了一下,又小聲問道,“你說,她腦袋裏想的是什麽呢?”
冥昭聳了聳肩。只願這丫頭別鬧得不可收拾。
讓冥昭伊湄松了口氣的是,蘭渃的那句“走回去”被證明只是說說而已。準女王陛下同意用武功或法術,并以身作則,前提是不被別人發現。
百姓對武功之類的東西雖已司空見慣,但這畢竟是奢侈品。要是蘭渃等人在別人面前露了功法,那麽他們的微服也就沒有意義了。
接下來,冥昭和伊湄終于得到了逛街的機會——以陪伴準女王陛下的名義。當然蘭渃來逛街亦不是沒有目的。
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就要接管這個國家了。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深入了解這個國家的方方面面。
說實話,瑤國是個政治清明社會穩定的好國家。當然,這個好只是相對于南清北寒而言。
瑤國土壤肥沃,物産豐富,非常自給自足,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