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那以後,原胥再去大學城淘二手書,身邊就有周盞為伴了。
大學城年輕人居多,兩人26歲了,攜手走在學生中,因為出衆的長相與軍人的氣場,一度相當惹眼。迷彩包由周盞背着,原胥手上多半只拿着手機或者可樂,彎腰在書店裏挑挑撿撿,選好擱在手臂上,轉眼就被周盞接了去。
買完書,如果時間還早,原胥會拉着周盞去校園裏逛逛,裝一裝在校生。有人約角的話,還會打一場籃球賽或者踢一場足球賽,然後擦掉汗水,去吃大學城最有名的西餐海鮮飯。
離隊一年,除了記憶尚未恢複,原胥的身體與精神狀态已與常人無異,雖然性格不如以前開朗,身手也不如過去矯捷,但周盞已經知足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也許再等一等,曾經的原胥就會回來。
就算回不來也沒關系,現在的原胥也是他将珍視一生的人。
那海鮮飯有點貴,但味道非常好,每天飯點時都圍着一圈等號的人。原胥第一次吃就迷上了,後來每次來買書,都要吃了再回去。
周盞向來對西餐沒興趣,但一見原胥興沖沖去跑去拿號,便覺得就是再等100桌都願意。
回家路上,原胥經常打瞌睡。那時他們剛買了面包車,但原胥執意要坐輕軌去大學城,說那樣看起來才有學霸範兒。周盞最初不理解,後來一起乘輕軌回家,車廂裏沒多少人,原胥因為吃得太飽,坐了一會兒就困了,靠在他肩上打瞌睡,而他腳邊放着裝滿書的迷彩包。輕軌鑽進地道,對面的窗玻璃黑了下來,像一面鏡子。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和原胥,覺得像一對周末離校回家的學生,他是體育專業的學渣,而原胥是随便哪個理工科的學霸。
如果都沒有入伍,如果都考上了大學,他與原胥有沒有可能在18歲時相識于校園?
是誰先對誰一見鐘情?又是誰追誰,誰表白?
想着想着,唇角便勾了起來,校園也好,軍營也好,也許他與原胥注定要相識相戀,然後度過漫長的人生。
書房的書漸漸多了起來,草稿紙、筆記本也不少。不過其中最厚最精致的那本沒有寫任何知識點,裏面記錄的是周盞點點滴滴的好。
原胥一人在家的時間居多,“胥哥小面”已經走上正軌,雖然只賣小面,但收入完全夠兩人的日常開銷。周盞不讓他外出工作,他除了看書便是去小區裏跑步,鍛煉身體,每天睡覺前以“解題勿擾”的理由将周盞關在門外,偷偷拿出筆記本,将周盞說的情話、做的菜,還有很多細枝末節的小事一一寫在筆記本上,然後在周盞端來溫熱牛奶之前把筆記本藏回去。
但沒過多久,周盞收拾書房時,還是發現了這小學生日記般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扉頁上寫着:盞盞對我的好。
周盞手指顫了一下,越往後翻,心口就越熱,連眼眶也隐約發脹。
關于他的事,原胥幾乎每件都寫了下來,細微到令人想笑。
卻根本笑不出來。
“盞盞出門早,擔心我起床後不穿襪子,輕手輕腳提前幫我穿上,他手心很熱。”
“昨晚散步,看到街邊的毛血旺,想吃,盞盞說髒,今天就親自給我做了,很好吃。”
“盞盞說我像學霸。”
“盞盞昨晚睡覺時拿腳趾頭撓我腳板心,以為我不知道。”
“今天和盞盞打了一架,他又讓着我,出手只有一成力。”
“下午在沙發上睡着了,醒來時在床上。”
……
原胥奉命下樓買耗油,回來正好看到周盞将筆記本放回去。
兩人四目相對,眼裏有尴尬,也有別的情愫。
周盞走過去,緊緊摟住原胥。原胥将臉埋在他肩頭,片刻後甕着嗓音說:“你都看到了?”
“嗯。”
“你別笑我。”
“怎麽會?”
“我怕自己今後又忘了,才買本子記下來。”原胥慢慢地說:“不是突發神經病。”
周盞瞳孔一收,将他撐了起來,神情緊張:“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頭痛?還是暈?記不住東西?我們這就去醫院!”
“不是!盞哥你別急。”原胥拉住周盞,“我沒事,頭不痛也不暈,什麽都記得。”
“那剛才你怎麽說怕今後又忘了?我還以為……”
“我錯了,沒說清楚,又讓你擔心。”原胥環着周盞的腰,“我現在沒有任何不好,相反,最近我覺得過去的事好像隐隐約約清楚了一些。”
周盞又驚又喜:“真的?”
“真的。”原胥笑起來,“可能是因為堅持解題動腦筋,也可能只是偶然。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能找回記憶了。盞哥,我寫日記是想把我們現在相處的每一天記下來,以後會發生什麽事,誰也說不準,對嗎?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又因為什麽變故而失去記憶,我起碼還有這個筆記本。翻開它,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戀人,知道你對我的好。”
周盞心髒柔軟得快化掉,“沒有萬一。”
原胥搖搖頭,“我也希望沒有萬一,我忘過你一次,不想再忘記你。但正因為我忘記過你,所以我得有所準備。你沒有忘記過我,你不明白這種心情。”
周盞抱住原胥,許久才道:“我明白。”
自從筆記本曝了光,原胥就不再悄悄寫了,知道周盞會看,于是時常“夾帶”一句甜膩膩的告白,比如“盞盞我愛你”,比如“想盞盞”。
時間一長,筆記本裏的告白就變了味道,從單純的甜拐向“甜甜的黃”。
原胥不像剛離開軍營時那麽悶了,會逗周盞,偶爾耍個賴,雖然面對面時還不太放得開,但寫在筆記本上時就相當肆無忌憚了。
“盞盞今天舔了我。”
周盞:……
“盞盞右邊腿根最敏感,我一吮那兒,他腹肌就要緊一下。”
周盞:不會吧?
“今天想騎盞盞。”
周盞:……好。
私密的筆記本成了古老的書信,兩個人都樂此不疲,一人寫一人看,像學生時代偷偷摸摸傳紙條的情侶。
而記憶,也在瑣碎的日常中一點一點被找回。
27歲那年,原胥逐漸想起了很多入伍後的事,開始只是零星而模糊的片段,之後片段被串聯在一起,并愈發清晰。
周盞的“謊言”就像斑駁的舊牆,牆磚剝落,在真實面前碎成細小的粉末。
原胥終于想起來,當初锲而不舍——或者說死皮賴臉追人的不是周盞,是他自己。
真實讓人羞赧,他心跳加速,甚至想打個地洞鑽進去,藏好了再也不出來。
但是比羞赧更多的卻是感激、感動,還有什麽?
大約還有比過去更深入骨髓的眷念。
他埋在周盞胸口,臉紅到了耳根,笑着笑着就落淚了。
“你騙我,明明是我追你。我當初追了你那麽久,18歲到20歲,兩年呢!賴着你開小竈的是我,為你跑去邊防偵察連的也是我,表白的是我。你居然把咱倆處朋友的功勞都撈自己身上。太卑鄙了!”
周盞摸着他比當兵時長了不少的頭發,笑着吻他的發旋,輕聲道:“對,我卑鄙,我趁你記不得,把咱倆在一起的功勞都搶走了。”
“很過分了盞哥。”
“那胥哥像怎麽懲罰?”
原胥将眼淚糊在周盞胸口,撐起身來,捧起對方的臉,粗魯地吻了上去。
周盞閉上眼回應,縱容他的肆意與張狂。
沒有人比原胥更清楚,周盞當時為什麽要說反話、要将誰追誰的事實反過來,那狀似“卑鄙”的行為裏,藏着最深的愛與擔心與牽挂。
原胥怎麽會不懂。
他一路追随周盞,為了這個強大而溫柔的男人改變了人生軌跡,周盞又何嘗不是?
他愛周盞。
周盞也愛他。
這一年,原胥多了一個筆記本,和之前那個一樣,也精致而厚實。那個記錄周盞的好,這個記錄與周盞的“仇”。
封面就寫着倆字兒:記仇。
周盞掂着板磚一樣的筆記本:“這是幹嘛?我倆的仇能記這麽大一本?”
“說不定啊。”原胥搶過本子,翻開給周盞看。
記仇本裏的第一條“仇”:周盞搶了我追人的功勳!
周盞笑:“這仇很大啊。”
“可不是?”原胥說:“所以寫在第一頁,加黑加粗。省得你以後又騙我。”
“不會了。”周盞拉過他,溫聲說:“既然想起來了,就不會再忘記。以前你說記錄日常是為了以防變故,但我不會再讓你遇上任何變故。”
所以不管是“好”還是“仇”,都不用再記。
原胥垂下眼睑,睫毛輕顫,幾秒後說:“但我還是想記下來。”
周盞眸光很深。
“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原胥擡手輕撫周盞的臉頰:“我知道你會保護我,只要你在,我就不怕變故或者什麽後遺症。但我還是要把我們的生活記下來,即便以後老了,我也不想忘記你對我的好。”
周盞嘆氣:“還有我們的仇。”
原胥彎起眉眼,“沒錯!”
五年匆匆而過,周盞學會了工序繁雜的燒白,原胥看書看成了輕度近視;28歲時原胥執意開店賣水果,還要養只狗兒子,每天堅持看書動腦,大有成為江湖學霸的趨勢……時光悠悠,一轉眼,已到了而立之年。
周盞坐在沙發邊,看着服藥後睡得很沉的原胥,指尖拂過對方的眉梢,輕聲說:“趕快好起來,病人只能喝粥,好了才能吃燒白。”
竈臺上的粥發出咕哝咕哝的聲響,周盞正要起身去攪,忽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拾起手機,走去廚房,順手關上門才接起。
電話那頭,母親道:“兒子,快遞收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