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您給我們寄東西了?什麽東西?”周盞壓低聲音:“還沒收到。”
“是四件羊毛衫,你和小胥一人兩件。這不是馬上就到冬天了嗎,穿着暖和。”周母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愛穿這些,但這羊毛衫是穿在裏邊兒的低領緊身款,在外面罩一件襯衣什麽的,保管看不出來。”
周盞輕笑:“謝謝媽,到了我們穿身上拍照給您看。”
“好好好。”周母又說了幾句話,突然問:“兒子,你聲音怎麽聽着不對?感冒了?”
“沒啊。”周盞繼續攪着粥。
“那怎麽這麽低?”
“原胥在睡覺。”
“現在?”周母嗓音一提,“你那面館平時鬧翻天,今天這麽安靜,你在家?”
粥熬得差不多了,周盞關了火,從櫥櫃裏拿出碗,“今天沒做生意。”
周母愣了一下,“是不是原胥生病了?”
“感冒了。”周盞說:“上午去醫院輸了水,醫生說不嚴重。”
“啊?你不早說!”周母急了:“早就讓你多給他穿點衣服,家裏空調要一直開着,不要怕浪費電,你怎麽不聽?”
“我……”周盞放下碗,走去廚房的窗邊,“媽,原胥在家時,空調就沒關過。”
“那也不行。開空調時關門閉戶,空氣不流通,也容易感冒。”周母說:“還是得适當通風,你沒給他加衣服?”
周盞有點無語,父母說話總是沒多少邏輯,橫豎都是“你不對”,不開空調說“瞎省電”,開了空調說“不通風”。
“加了,穿得比我還厚。”
“哎。”周母嘆氣,“有沒有發燒啊?”
“沒有,就咳嗽流鼻涕。”周盞說:“體溫沒上去。”
“那就好那就好。”周母想了想,“你給他弄吃的了嗎?”
“正在做。”
“做的什麽?”
“青菜粥。”周盞說:“家裏還有豆腐乳。”
“就這兩樣?”周母聲音又是一提。
周盞将手機拿遠了一些,“醫生說要吃清淡一些。”
周母絮絮叨叨半天,突然說:“我明天來一趟。”
“不用了媽。”周盞道:“我能照顧他。”
“我來看看你們不行嗎?”周母說:“我就來一天,早上來下午走,又不住你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盞知道和長輩說不通,也知道母親是一番好意,索性不再阻攔,“這幾天山市降溫了,您多穿點,路上注意安全。”
囑咐完就挂了電話,拉開廚房門看了看,原胥還沒醒,睡姿都和之前一樣。
周盞眼神柔和下來,轉身找出尚未開封的豆腐乳。
很多年前,他帶着原胥回家,被父親打出了家門,母親一邊哭一邊罵:“你不是我兒子,你滾!”
那些狼狽又令人無奈的過往,已經從生活裏漸漸淡去了。
退伍後,他以短信的形式告訴父母自己與原胥定居山市,也說了原胥的病情與将來的安排。父親沒有回信,母親兩個月之後打來電話,接通後卻不知道說什麽。
母子皆是沉默,倒是一旁緊張聽着的原胥催促道:“你怎麽不說話?問你媽媽最近身體好不好啊!”
周母問:“在你旁邊的是?”
周盞這才開口:“原胥。”
周母重重嘆息,說了聲“算了”,就挂斷電話。
周盞看着手機出了會兒神,原胥安慰道:“你媽媽肯打電話來,說明已經心軟了。下次你問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助。放心吧,你媽媽會原諒你的。”
原胥猜得沒錯,周母确實心軟了,不僅在心裏原諒了周盞,還不知不覺接受了他——或許因為那一句“問你媽媽最近身體好不好啊”,或許因為知道他受了很重的傷,并且在小時候就失去了雙親。
自那以後,周母偶爾會打電話來,每次挂斷之前,還會假裝不在意地問問原胥的情況,第一次寄來包裹,裏面就有給原胥準備的棉拖鞋。
大約是在三年前,周家父母徹底看淡了、放下了。春節之前周母打來電話,說家裏這幾年過年特別冷清,希望他們能回家吃個團圓飯。
原胥很緊張,出門換了好幾身衣服,頭發先用定型水抓了一遍,照來照去覺得太跳脫,只好洗了重新弄,結果吹得太蓬松,梳好之後像個初入社會的學生,缺少穩重感,也不行。
周盞在他脖子上裹上圍巾,“好了好了,別弄了,你再耽誤一會兒時間,高速一堵,我們連城都出不了。”
那年的年夜飯吃得還是有些尴尬,周盞的祖父母已經不在,桌上就四人。周父不愛說話,周母不停給周盞和原胥夾菜,看得出正努力緩和氣氛,但好幾次把菜夾到了桌上,顯得弄巧成拙。
周盞到底與父母有隔閡,一時也放不開。一頓飯吃到最後,打破尴尬的居然是原胥。
他将周母夾到碗裏的菜全吃了,并且一邊吃一邊誇,不是那種客套的誇,而是只要你看着他吃,就會覺得他是真的覺得好吃。
周母眼裏突然有了淚,周父的神情也放松下來。周盞遞去一張紙,輕聲道:“慢點,別吃太快。”
“你媽媽做的菜好吃啊。”原胥接過紙,在嘴角擦了擦,“比你做的還好吃。”
“那就多吃點。”周母聲音輕顫,舀了一碗排骨蘿蔔湯,放在原胥面前。
原胥笑着道謝:“謝謝阿姨。”
周母抿住唇,猶豫了幾秒,突然說:“怎麽叫阿姨呢?”
原胥和周盞都擡起頭。
周母深吸一口氣,“都回來過年了,那從今往後,就和周盞一樣,叫我‘媽’吧。”
最艱難的一步終于邁出,往後便不再有磕磕絆絆。兩人在周家住了一周,周母最初還有些矜持,對原胥非常客氣,沒過兩天卻開啓了念叨模式,跟對待親兒子似的。
周盞與父母在一起時很悶,倒是原胥話挺多,周母說什麽他都能接下句,兩人在廚房唠唠叨叨,有說有笑,倒襯得周盞和周父像兩個客人。
擰開豆腐乳的瓶蓋,周盞夾了一塊放在小碟裏,又想起母親的話:“老給小胥吃豆腐乳,你會不會照顧他啊?”
當媽的就愛瞎操心,而且說什麽都占理。去年原胥感冒那回,他嫌豆腐乳這種東西不健康,只熬了粥,周母就說了——只有粥?那麽寡淡怎麽吃啊?趕緊的,去給小胥買一罐豆腐乳,你小時候生病不吃東西,給你一塊豆腐乳,你能連喝三碗!
沙發傳來響動,周盞回頭一看,原胥醒了,正撐起身子夠茶幾上的水杯。
“我來。”周盞連忙跑出去,拿起玻璃杯,發現裏面的水已經涼了,立即倒來一杯溫開水,遞給原胥後摸了摸對方的額頭,“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頭痛不痛?”
“不痛,我真沒發燒,你別摸了,再摸我發際線要後退了。”睡過一覺後,原胥精神好了不少,一口氣喝掉大半杯水,揉着肚子說:“肚子餓算不算難受?”
周盞捏了捏他睡紅的臉:“粥馬上來。”
青菜粥熬得極軟極融,搭配豆腐乳,對感冒病人來說也算一道美食。原胥确實被餓着了,吃得很快,呼嚕呼嚕的,根本看不出不久前還在醫院輸液。
周盞說:“媽明天要來。”
“啊?”原胥擡眼,“那怎麽辦?她一來不就知道我着涼了嗎?肯定會念叨我!”
“她已經知道了。”周盞說:“剛才她打電話來說給咱們寄了四件羊毛衫,我說漏了嘴。”
“你故意的!”原胥舔掉嘴角的豆腐乳,“你絕對是故意的。”
周盞拿起碗,“要不要再添一碗?”
“要,我還沒吃飽。”原胥等來第二碗粥,心情挺好,“那等會兒咱們把書房收拾一下,明天你睡客廳,我睡書房的沙發床,把卧室讓給媽。”
“她不過夜。”周盞道:“說是來看看你就走。”
“那太累了吧,來回得花四個多小時。”
“明天再問問她的意見吧,快喝粥,一會兒涼了。”
不知是輸液起了效,還是害怕被周母念叨,到了晚上,原胥的感冒症狀已經輕了許多。次日起了個大早繼續輸液,回家時已經神清氣爽了。
臨到午飯時間,周母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吃的居多,大多是原胥喜歡的鹵味,鹵得比較清淡,适合給病人添個味兒。
原胥喝了一天粥,看着就饞,正要吃,周母突然攔住,關心地捧着他的臉:“來,給媽看看。”
說着就要往他額頭上摸。
“媽,我真沒發燒。”原胥心裏暖融融的,但又有些想笑,周盞母子倆都愛摸他額頭,生怕他體溫不正常。
“沒發燒就好,昨天周盞說你感冒了,吓我一跳。”周母收回手,盯着原胥看了一會兒,又皺起眉,“怎麽瘦了?”
母親看兒子,總是“瘦了”“憔悴了”“累不累”,原胥拿起一塊鹵得香軟的雞翅膀,笑着哄:“這不是等着您的鹵味嗎!”
同樣的問題,周盞的回答永遠是單調的“沒有痩”。
所以比起親兒子,周母更願意和撿來的兒子嗑叨。
“胥哥小面”和“盞盞鮮果”都沒營業,周盞做了幾個沒多少油水的菜,三人一同吃完,快遞姍姍來遲。
原胥拆開包裹,拿出羊毛衫,周母立即說:“穿上看看合适嗎,不合适我正好拿回去換。”
周盞不想穿,原胥卻抱起衣服說:“好,我們這就去試。”
關上卧室門,周盞說:“這樣式沒法穿啊。”
“反正穿裏面,又沒外人看得到。”原胥理好其中一件,“來,好歹是媽的心意,趕緊換。”
5分鐘後,兩人穿着一灰一棕的羊毛衫來到客廳,周盞表情複雜,原胥笑道:“很暖和,也很合身,謝謝媽。”
周母很高興,“那就好,冷就穿上,別再感冒了。”
下午,原胥本想留周母住一晚,周母硬要回去,說晚上約了人打麻将。
送走周母,周盞嫌熱,回家就把羊毛衫脫了,原胥開玩笑罵他是個“不孝子”,換來一句“我就看你能堅持多久”。
只過了半小時,原胥也脫了羊毛衫,理由是“真的很熱”。
周盞收起衣服,“過年的時候再穿。”
“嗯。”原胥想了想。“對了,貞姐說今年春節要帶孔叔孔嬸去海南過,我們提前去給他們拜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