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一年的獵鷹新兵人才輩出,精英一二中隊都來搶人。在選訓中出盡風頭的洛楓去了一中隊,二中隊的隊長便點名要周盞,誰都不換。一中隊隊長看中原胥的機敏,私底下找到原胥做了許久工作,原胥卻婉拒,說與周盞在新兵連時就是搭檔,周盞在哪支中隊,他也要去哪支中隊。
一中隊已經有了洛楓,隊長知道不可能再要到周盞,只能眼睜睜看着原胥随周盞去了二中隊。
熬過之前半年魔鬼訓練的人,絕大多數對自己有着非常清晰的認知,目标就是成為特種兵。原胥卻是個例外,2年前入伍半是想徹底離開姨母家,半是覺得軍人很帥,想來部隊吃幾年苦,争一個去軍校深造的機會,然後提幹當軍官,走上一條與以往不同的、順順當當的人生路。
但周盞的出現将他的計劃徹底攪亂。
周盞要當特種兵,他便一起努力。天資加上勤奮,還有那一顆追逐愛的心,最終也憑實力擠進了獵鷹的正式隊員名單中。
可若要問他最擅長的是什麽?想當狙擊手還是尖兵、前線偵查員?他是答不上來的。
成為特種兵之前,可以說“周盞要當特種兵,我也要當特種兵”。但已經戴上獵鷹臂章,就不能再說“周盞是突擊隊員,我也要當突擊隊員”。
一支行動小組分工明确,隊員們各司其職,沒有好兄弟一人當了突擊兵,另一人也趕着當突擊兵的道理。
迷茫時,是二中隊隊長替他做了決定。
“原胥的爆發力比起其他隊員稍有欠缺,但反應快,非常機敏,難能可貴的是還能靜下心,大陳年底就要轉業了,咱們隊将來可能會缺少爆破手和拆彈隊員。這個坑,就由原胥這蘿蔔去填補吧。”
隊長口中的大陳是二中隊乃至整個獵鷹的王牌拆彈專家。原胥被分到他手下,進行了大半年彈藥、機械基礎訓練,直到年末,才被帶出去執行了一次任務。
那是大陳轉業前的最後一次任務,也是原胥特種兵生涯的第一次任務,師徒二人合作無間,定點爆破、炸彈清除、路障制造……每一項都完美完成,為隊友掃清了行動中的障礙與危險。
之後大陳離隊,原胥成了二中隊最受器重的爆破手。
爆破手與突擊兵同行,從20歲到25歲,除了被師傅扣在身邊專研彈藥的大半年,原胥始終緊随周盞的步伐。周盞的槍口指向哪裏,哪裏就有他設置精準的炸藥。他永遠在最危險的地方——搜索、拆除隐秘的炸彈,或是潛入夜色中,在行動開始之前,悄無聲息地設置好炸彈;撤退時,由于職責所在,他通常需要留守斷後,很多次,敵方的子彈擦過他的頭盔,炸彈在他身後不遠處爆炸……
與彈藥為伴的戰士都很孤獨,很多人的性命系在他一個人身上,而他專注拆彈、設置炸彈時,身邊有時一個人都沒有。
連突擊兵,在一些特殊行動中,也不能陪着搭檔爆破手。
不過周盞永遠在離原胥最近的地方。
原胥聽得見他上膛的聲響,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如果那束目光消失,那麽只要回過頭,就一定能看見他挺拔的背影。
就像最可靠的盾牌一般。
23歲,原胥已經與周盞一同成為上尉了。
那年夏天,兩人得到了進入獵鷹後的第一個探親假。在颠簸的火車上,原胥倚在周盞身邊,聽周盞說想告訴家人——自己已經找到了将攜手一生的人。
原胥猛地站直,一臉震驚。
而震驚裏,是滿心喜悅。
他沒有父母,與姨母家已經幾年未聯系,不用向誰彙報自己的戀情。
但周盞卻是有的。
周盞是家中獨子,父母思想傳統,想來是不會接受兒子突然帶一個男人回家。
在一起的3年,周盞一次都沒有提過家庭的阻礙,原胥也不想問,哪知周盞第一次說到這個話題,就是要帶他回家、挑明關系。
“我……”原胥平時和誰都能瞎吹海侃,這時卻結巴了,“我,我們這關系……其實你不用,不用這麽快就……哎,我……”
“我們已經決定在一起了不是嗎?”周盞捏捏他因為着急而泛紅的臉,“早說晚說,都得說。”
“但是,”原胥道:“你爸媽肯定不同意。”
“那等到我們都30歲了,他們就會同意嗎?”周盞說:“其實早說晚說,實際上沒有區別。”
“他們不同意,”原胥緊皺起眉,手心出了汗,“那我們……”
“我們還是會在一起。我這次回去,為的是告訴他們‘我有了戀人,那個人是你,今後我要跟你在一起’。”周盞聲音很沉,透着不容反駁的堅定,“不是回去詢問他們的意見,請求他們接受‘我将與你共度一生’這個事實。”
原胥深吸一口氣,幾秒後說:“我很緊張。”
“我也很緊張,他們是生我養我的父母。”周盞無奈地笑了笑,“但正因如此,我不想隐瞞。”
兩人軍旅生涯的唯一一次探親假非常不愉快,如原胥所料,周家父母根本接受不了,周母痛哭流涕,甚至說出了不少惡毒的話,周父拿板凳砸周盞,發誓與他斷絕關系。
周盞額頭破了,嘴角也淌着血,卻自始至終沒讓原胥受到絲毫傷害。
那天他們十指相扣離開周家,原胥萬分心痛,将周盞緊緊抱住,哽咽道:“我自己沒有家,現在害你也沒家了。”
周盞揉他的後頸,嗓音沙啞:“瞎說,我怎麽沒有家?有你在,哪裏不是家?”
回到賓館,他們瘋狂做愛,原胥已經叫不出聲,幾乎暈過去,周盞也沒有放過他。
這年除夕,周盞照例往家裏打去電話,剛一接通就被挂斷,再撥,便始終是忙音。
原胥在通訊室外等待,周盞笑着豎起他軍大衣上的毛領,摸了摸他凍紅的臉,“今後我也不用往家裏打電話了。”
原胥說:“你不是說我在哪裏,哪裏就是家嗎?”
周盞笑:“是啊,你就是我的家。”
“那你給我打電話吧。”原胥說:“我接,24小時應答。”
走到沒人看見的地方,周盞在原胥額頭親了一下,“謝謝。”
“我愛你。”原胥如此回應。
又過了一年,25歲的春節後,獵鷹迎來一批新兵。原胥已是隊裏首屈一指的爆破手,領命訓練新人。
新隊員姓牟,也是個機敏的小夥子。
剛當師傅時,原胥經常跟周盞得瑟,擺一擺為人師的架子,還說隊長就喜歡将機敏的人培養成爆破手,然後戳戳周盞腦門:“看,你就不機敏,只能混個突擊兵當當。”
其實那時周盞已經是二中隊的副隊長了,與一中隊的洛楓同為最被總部看好的厲害角色,唯有原胥會叫他“區區突擊兵”。
周盞也不生氣,順着他道:“胥哥最機敏了,都能帶徒弟了。”
原胥眉飛色舞,趁機自誇:“可不是?徒弟還是個小帥哥。”
周盞:“……”
不過正是這小帥哥徒弟,在之後的任務中出了岔子。
4月,一二中隊聯合追緝軍火走私犯。情報顯示,敵人可能有大量炸藥。大隊長在權衡之後決定讓原胥帶上新兵小牟,以應對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
小牟是什麽水平,原胥最清楚不過,行動之前向大隊長和中隊長提過“小牟還無法應付實戰”,得到的回應都是“那就在實戰中成長”。
原胥明白,隊長們也是不得已,隊裏一直缺少專攻彈藥的隊員,若不是對手特殊,想必沒人願意在這時候派小牟出去。
小牟既緊張又期待,原胥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拍着他的肩道:“別緊張,師傅罩你。”
行動在夜裏打響,前期一切順利,原胥跟着周盞,搞定了最危險的幾處陷阱。
直到通訊儀突然傳來一聲尖嘯,他幾乎要認為任務将順利完成。
尖嘯傳來的地方來自小牟負責的區域,通訊儀一片嘈雜,槍聲此起彼伏。小牟哭着喊,自己沒能搞定一個複合炸彈。
原胥一邊拆彈一邊囑咐對方冷靜,說這裏并非每一處炸彈都需要拆除,如果實在拆不掉,那就趕緊離開,或者強行爆破。
但小牟緊接着的一句話讓原胥如墜冰窖。
“炸彈在孔哥身上!是複合炸彈,定時,也不能強行卸下!”
孔冉是獵鷹埋在走私團夥中的卧底,與周盞原胥同年成為特種兵、同在二中隊,是對原胥來說極其重要的戰友。
他顫抖着起身,拿着通訊儀,啞然道:“你再說一遍?”
小牟情緒失控,嘶吼道:“孔哥暴露了,那些人把孔哥綁在炸彈上!師傅,我拆除不了啊,怎麽辦?只剩10分鐘了,怎麽辦師傅!”
“我馬上就到。”原胥眼前一黑,卻仍竭力平靜,說完重新跪在地上,完成拆除的最後一步後,轉身喊道:“周盞!”
周盞聞聲回頭,原胥快步跑去,聲音終于顫抖起來:“孔冉身上有炸彈,小牟無法解決,我現在過去,你跟隊長彙報一聲。”
周盞一聽,目光也是一緊。
原胥趕到小牟與孔冉所在的武器庫時,時間只剩不到5分鐘。小牟跪在孔冉面前,面對複雜的線路,根本無從下手。
原胥沖去一看,只覺涼水從天靈感澆下。
世上最令人絕望的事,不是你沒有辦法救下最珍貴的同伴,而是你有辦法,上天卻不給你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