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盛夏最熱的那幾天,“胥哥小面”和“盞盞鮮果”雙雙歇業,兩位老板租了輛車,帶着狗兒子去鄰省避暑。回來時熱浪已退,忙碌半個月之後,秋天來了。
山市春秋兩季極短,入秋也熱,和夏天沒有太多分別,只有等到來幾場秋雨,氣溫才能徹底降下來。
但那時便不是入秋,而是直接入冬了。
每年這個時間段,周盞都會格外小心,提前将厚衣服找出來,晚上睡覺前一定要看天氣預報,早起第一件事是開窗感受實際溫度,早餐用的幾乎全是秋冬養生食材,還去中醫鋪捎了幾副調理中藥,每天煎給原胥喝。
總之一句話:預防感冒。
原胥喜歡用涼水洗漱——是以前在部隊養成的習慣,早晨要用涼水洗過臉才有精神。
周盞不準,給他調好溫水,逼着他改習慣。
最初,原胥不依,說溫水洗着沒感覺,不如涼水來得刺激。周盞拿過毛巾,親自浸了溫水,然後将原胥拉到懷裏,一邊使勁在對方臉上抹一邊問:“現在刺激了嗎?”
原胥臉被擦得通紅,頭發也被揉得亂七八糟,瞪着一雙眼,徹底醒過來了,“……日,輕點兒啊,這麽帥的臉,你也下得了手!”
10月下旬,冬天的氣息已經殺到,清晨又冷又潮,天遲遲不亮,黑暗中罩着濃重的白色水霧。出門前,周盞讓原胥換一雙厚襪子,原胥嫌熱:“一會兒太陽一出來,溫度就上去了,衣服穿多了還可以脫,襪子穿厚了我總不能扯出來揣兜裏吧?”
周盞搖頭,回卧室找來一雙去年雙十一買的加厚羊毛襪,“你自己穿還是我幫你穿?”
“好好好,穿穿穿!”原胥搶過襪子,嘀咕道:“這還不到11月,現在就穿羊毛襪了,最冷的時候怎麽辦?”
“穿兩雙。”周盞說。
原胥樂了:“那鞋就撐不下了!”
“穿我的,我比你大一碼。”周盞拾起鞋櫃上的鑰匙,“走了。”
“你怎麽不說‘撐不下就買新的’?”原胥趕上來,“逼我穿兩雙襪,怎麽也該給我買兩雙鞋哄哄我啊。”
周盞回頭笑,順便理了理原胥的衣領:“行啊,周末去逛逛。買兩雙厚實的鞋,再買一件長款羽絨服,去年買的那件不太暖和。”
“吔!”原胥一退,“不行!”
“嗯?”
“逛逛可以,買還是算了吧。”原胥說:“商場的鞋和羽絨服太貴了,咱們逛着看看,回來在網上買。”
“鞋還是得在商場買。”周盞牽住原胥的手,“網上買的不合腳還得換,麻煩。”
小區很安靜,兩人走在路燈下,說話間散出陣陣白霧。
原胥想了想:“那我不要鞋了,我鞋多,穿兩雙襪子時就穿你的鞋。”
周盞道:“咱們今年賺了不少錢,買鞋買羽絨服還是不愁吧?”
“是啊,所以你再買幾雙鞋,買身保暖的羽絨服啊。”原胥說:“我穿了你的鞋,你就沒鞋穿了,趕緊買新的去。還有羽絨服,你那件都漏絨了。”
周盞拉開面包車的門,讓原胥坐進去,溫聲說:“你就別瞎操心了。管好自己,別又感冒,我就謝天謝地謝胥哥了。”
原胥直笑:“今年保證不感冒。”
“去年你也這麽說。”
“去年大意了,今年很小心,才10月就穿羊毛襪了!”
周盞從車鬥裏翻出一包暖寶寶,往原胥懷裏一抛:“那就繼續小心。”
原胥拍着暖寶寶的塑料皮,嘆氣道:“哎,胥哥又成胥寶寶咯。”
周盞開着車,“什麽寶寶?”
原胥正經道:“什麽什麽寶寶?你幻聽了。”
不過,雖然周盞已經小心到極點,原胥也相當配合,但新一波寒流來臨時,原胥還是跟這個城市裏的很多人一樣,因為換季大降溫而感冒了。
醫院人滿為患,感冒發熱頭痛病人擠得水洩不通。原胥戴着兩層口罩,眼睛因為生病而略顯紅腫。
其實三天前,他就察覺到不舒服,嗓子痛、流鼻涕,但情況算不上嚴重。
知道周盞緊張他的身體,這幾年只要他有點什麽不對,周盞就會半夜去醫院排隊挂號。
不想讓周盞操心,更不願周盞大晚上和那麽多人擠在一起,就為早上窗口打開後,拿到限量專家號。
太辛苦了,他舍不得。
出現症狀的第一天,他就悄悄去了社區醫院,開了一堆藥放在店裏,一邊吃一邊祈禱馬上好起來。回家也裝得十分正常,不在周盞面前擦鼻涕,聲音也沒有什麽異常。盡量減少與周盞待一塊兒的時間,吃完晚飯就鑽進書房,看書看到睡覺為止。
滿以為吃幾天藥,感冒就會好,可是到了第三天,他早上起床頓覺天旋地轉,實在沒忍住,接連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
于是再也瞞不下去了。
周盞将他裹進羽絨服裏,又纏上圍巾戴上帽子,面色凝重,抓住他的手就要走。他心虛地退到沙發邊,蹲在地上給暖水袋充電,語氣帶着幾分讨好:“盞哥,你等等我,我拿暖水袋。”
那暖水袋是周盞買的,讓他冷就抱着。家裏一直開着空調,店裏有電熱扇,他沒覺得冷——就連感冒那天也沒覺得冷,所以極少抱暖水袋。此時見周盞既生氣又擔心,才假模假樣給暖水袋充電,好像這時候抱起暖水袋,感冒的事就能一筆勾銷。
周盞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嘆了口氣,走過來和他一起蹲着,親了親他的眼角:“對不起,前兩天沒注意到你不舒服。”
原胥鼻子一下就酸了,埋在周盞肩頭:“是我沒照顧好自己,又讓你擔心了。”
病人太多,就醫不易。原胥坐在休息區,見周盞排了2個多小時隊,才挂到一個普通門診號,心裏特別難受。
每次他生病,受苦的都是周盞。這回他已經很注意了,覺得不舒服也馬上去看了醫生,但現在還是害周盞跑前忙後。
醫院大廳開着暖氣,又悶又熱,周盞額頭上出了汗,一手拿着挂號單,一手牽住原胥,撥開人群往門診區走。
原胥低頭吸了吸鼻子,跑到周盞前方,擡手擦他的汗。
周盞微怔,很快寬容地笑起來:“走吧,別擔心我,我不累。”
看病比排號快得多,原胥不是病情嚴重的患者,像他這樣咳嗽流鼻涕的病人比比皆是。醫生看過之後讓做皮試,然後輸液,還開了一些口服的藥。
輸液室早就沒有位置了,連過道的椅子上都坐滿了人。
周盞找了一會兒,實在沒有空位,原胥扶着輸液架,笑說:“沒事,站着就行。”
坐在椅子上的幾乎全是老人孩子婦女,陪伴的家屬都自覺站在一旁,實在沒有能讓原胥坐的地方。周盞緊皺着眉,還想再找找,原胥突然抓住他的手,“盞哥,你靠那兒站着。”
周盞回頭一看,後面正好有一個沒人的角落。
原胥又說:“你靠那兒,我靠你肩上。你看那些椅子全是塑料的,又硬又冰,哪有你的肩膀好啊?”
整整兩小時,原胥就靠在周盞身邊,看着來來往往的病人,聽着小孩的哭鬧與夫妻的争吵,在角落裏安靜地輸完了藥水。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下午了。原胥精神不太好,眼皮一耷一耷的,眼睛不舒服,老是流淚。周盞心痛發緊,上車後給他蓋上毛毯,想讓他睡一會兒,他卻偏要說話。
聲音沙啞,沒多少力氣,說的卻全是從甜品店老板那兒聽來的冷笑話,說完還一邊咳一邊笑,偏着腦袋問:“哈哈哈好不好笑?”
周盞将車停在路邊,擡手遮住他的眼,“睡一會兒吧,別說了。”
“你讓我說。”原胥道:“我不想睡覺,我想陪着你。”
周盞眸光愈深,嘴唇動了動,卻終是沒有再阻止他。
到家之後,周盞馬上打開空調,在原胥腳邊放了盞電熱扇。小薩沖過來烤火,險些被燒了耳朵毛。
周盞摸摸原胥的額頭,“難受嗎?”
原胥搖頭,笑着仰望他:“不難受,我沒發燒,就是有點餓。”
“我馬上去熬粥。”
“盞哥。”
“嗯?”
“用電炖鍋熬吧,那個不用守着,你來陪我睡覺。”
電炖鍋插電就能用,比放在竈上的不鏽鋼鍋方便多了。但相應的,電炖鍋煲出來的粥不如人守着熬的好。
已經折騰了大半天,原胥實在不想周盞繼續忙碌。
周盞沒答話,不久廚房傳出叮叮咚咚的聲響,是大米落在不鏽鋼鍋裏的聲音。
原胥撇下唇角,彎腰摸了摸小薩的頭,低聲說:“爸爸又害爹辛苦了。”
小薩大概沒聽懂,腦袋一會兒左偏一會兒右偏,好奇地看着原胥。
原胥往廚房看了看,周盞已經脫下外衣,穿着毛衣和牛仔褲。
不知怎地,眼前的人突然與多年前的迷彩身影重合,可靠、令人安心,哪怕将生命交給對方,也毫不擔心。
輸過液,又吃了藥,大約是藥效上來了,原胥腦子昏沉沉的,沒多久就睡着了。周盞替他挪了挪身子,讓他在沙發上躺好,又給他掖好被角,才回到廚房繼續攪粥。
然後時不時回頭看看。
原胥每次生病,他都很緊張。別的磕磕絆絆倒好,普通感冒也沒什麽,但如果發燒,他每根神經都會繃緊。
五年前,原胥頭部受過傷,如今雖然已經痊愈,也沒有留下後遺症。但經歷過一次,陰影便始終在那裏,難以被輕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