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箭身篤地一聲沒入了城隍廟裏的柱子上。
男人看都沒多看一眼,調轉馬頭, 朝着來時的路離去, 馬蹄翻飛, 不一時,男人已經消失在夜色當中。
待男人離開一炷香時間後, 城隍廟城隍老爺的神像後才冒出個頭來。
幾個身形瘦小的男人從神像後出來,一人上前去把箭矢拔了出來, 将上面的回信塞入懷中。
其他人等則帶着警惕戒備的神色環視着四周。
“走。”拿了信的人立即說道。
其他人則護着他,朝城隍廟外而去。
在這些人離開後,沒一會兒, 就有個身着夜行衣的男人遠遠地綴在他們後面。
那人的身手利落得很, 一路上遠遠跟着,竟然也沒有跟丢。
……
“老大, 我們回來了。”被派去拿信的數人急匆匆地跑進大廳內。
陳恩眉眼間露出喜色, 直起身,接過為首的人遞過來的信, 待他把信展開看完後, 臉色卻好似打翻了顏料的顏料鋪似的, 變了又變。
他捏着信紙的手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雙眼怒瞪, 眼中布滿了血絲。
衆人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難不成那陳深不願意?
“老大,那狗官怎麽說的?”有人急切地問道。
陳恩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那狗官同意了!”
“那……”那為什麽你的臉色還這麽難看?
衆人有些不明白了。
陳恩冷着臉,将信塞進袖子中, “你們先下去休息,等明日,就是那狗官的死期!”
衆人對視了一眼,心裏雖然有些不放心,但是還是退下去休息,陳俠一死,陳恩就是他們的頭兒,他們這些人當中,陳俠身手最好,陳恩腦子最聰明,他們祖輩不過都是地裏刨食的,沒一個認字,自然都聽他們兄弟的。
衆人退下後,陳恩握緊了拳頭,死死咬着牙,好你個賈環!竟然這麽不顯山不露水!
一想到那害死自己兄長的賈環此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而且還險些讓他溜走了,陳恩就恨不得拿了刀去殺了他!
陳恩回過身,買入房內,自枕頭底下取出一把匕首來。
他将匕首藏在袖子中,示意九嬸去端茶來。
“叩叩叩”
徒蘅鷺和賈環對視了一眼,“誰?”
“是我。”
陳恩逼着自己露出笑容來,他的眼裏如覆蓋着薄冰的汪洋大海,底下的仇恨已經洶湧澎湃,但理智卻讓他維持着明面上的冷靜。
他來幹什麽?
徒蘅鷺和賈環交換了個眼神,賈環道:“請進。”
陳恩推開了門,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方才那幾乎失去理智的人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一般,此時,他看着賈環,心裏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二位還沒睡?”
賈環臉上帶着笑,心裏暗自吐槽,這不是廢話!
陳恩笑着示意九嬸把茶放到桌子上,而後從容地落座,“既然二位還沒睡,索性咱們來聊聊吧,能與二位相見,也算是有緣分了。”
徒蘅鷺的手指彈了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等緣分也真貴重。”
陳恩似乎沒聽出他話裏頭的諷刺似的,笑呵呵地說道:“十六殿下說笑了,您說這樣的話,可真折煞草民了。”
徒蘅鷺的眼神閃了閃,賈環的唇角抿了抿,看來陳恩是不打算裝糊塗下去了。
“說起來,我這輩子都沒曾想過自己能和您這樣的貴人見上一面,更遑論能請您在陋舍住幾日。”陳恩感慨一般地說道,“可見,世事當真無常得很。”
徒蘅鷺沒有說話。
他隐約覺得陳恩有些古怪,今夜的反應和昨日分明判若兩人。
“對了,我還沒和二位自我介紹一番呢。”陳恩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轉開了話題。
賈環笑了下,“現在也不遲。”
他倒是不畏懼知道這人的身份,畢竟對方他們連臉都不避諱讓他們見到,知道個身份又如何?
“也是,”陳恩笑着說道,“在下姓陳,名恩,表字恩德,雖是無名小卒,但和賈大人卻也算是未曾見過面的舊相識了。”
他的話中隐含的意味叫二人都怔了怔。
賈環愣了下神,有些糊塗,又好像明白過了什麽。
“賈大人還沒想明白我是誰吧,也是,在下和家兄不過是無名小卒,賈大人怎會放在眼裏?!”陳恩笑眯眯地說道,話裏頭的鋒芒卻叫人側目。
家兄?
難不成是陳俠?!
賈環立即反應過來,他心裏先是一喜,而後心裏咯噔了下,不好,現在所有人都以為是他殺了陳俠,這陳恩來找他,恐怕是要來報仇的。
他剛反應過來,眼前便是一道白光閃過。
賈環腦子還沒轉過來,身體已經利落地往後一躲,堪堪避開了陳恩的毒手。
“你、你這是要幹什麽?”徒蘅鷺被陳恩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他手上也沒武器,卻絲毫不退一步,飛身上前,就要奪過陳恩的匕首。
陳恩看着文質彬彬,但是沒想到身手居然也絲毫不遜色于徒蘅鷺,他伸手格擋住徒蘅鷺的左拳,冷笑道:“十六殿下,我勸你還是袖手旁觀的好,今日,賈環必須死!”
“慢着,”賈環可不想上演一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戲碼,“你哥沒死!”
陳恩的動作頓了頓,神色露出猶豫。
徒蘅鷺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卻見他一腳踩在椅子上,身形靈活如猴一般,飛身到了賈環跟前,手上的匕首也直直地刺向賈環的脖子。
匕首上的寒氣幾乎已經完全能感受得到,脖子上也不由自主地豎起了雞皮疙瘩。
“當——”
一塊石頭破空而至,砸在了陳恩的手腕上,陳恩一個吃痛,手不由自主地松開來。
他憤恨地朝着那偷襲的人看去,瞳孔卻驟然收縮,整個人都晃了晃,“哥!”
來人正是陳俠。
陳俠心裏後怕不已,要是賈環真死了,那他們所有人的仇恨怕是無法向陳深讨回來,“魯莽!你真是太魯莽了!”
陳恩此時根本聽不進他在說什麽,本該死去的哥哥平安無事地出現在他眼前,這、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陳恩是驚喜過了頭,腦海裏懵懵的,不知作何反應。
陳俠無奈,只好拉着他,向驚魂未定的賈環道了歉,“三爺,真是對不住,家弟魯莽,讓三爺受驚了。”
他扯了扯還沒反應過來的陳恩,陳恩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和賈環道了歉。
賈環摸了摸脖子,半是無奈半是調侃地說道:“你們這家學淵源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當哥哥的之前險些也是拿了我的小命,當弟弟的也是如此,得,橫豎我和你們姓陳的命裏注定是有這一劫難。”
陳俠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畢竟他們不占理,被賈環說幾句也是該的。
徒蘅鷺眯了眯眼睛,看着賈環好似不在乎的神色,心裏頭卻替他有些不悅,但也知道賈環為何如此,眼下他們需要陳俠兄弟的地方多着,少不得需多忍讓一些。
“哥,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陳恩定下心神後,就拉着陳俠問東問西,神色關切。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陳俠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我是跟着巡撫衙門陳深的人,一路跟到城隍廟,你那些人粗心得很,居然沒留下個人來掃尾,若不是我将陳深的人殺了,現在你們已經被人發生藏身在何處了。”
陳恩心裏咯噔了下,自知理虧,連忙岔開話題:“陳深這人詭計多端,明日定在午時換人,不定又要使出什麽花招來。咱們得想個法子來應對。”
賈環三人心知他是故意岔開話題,卻也沒人點破。
眼下,陳深才是他們的死敵。
大敵當前,鬧出內亂,無異于找死。
“人呢!”書房內,陳深鐵青着一張臉,雙手負在身後,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臉色陰晴不定,“大人,我們的人都被殺了!路上、路上也沒找到線索。”
“被殺了!沒找到線索!”陳深一字一字地說道,好似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一般,他忽而笑了一聲,“既然如此,那你怎麽還有臉回來!”
男人的後背已經徹底被冷汗打濕了,他的嘴唇發幹,艱難地說道:“大、大人,小的、小的……”
陳深的手段,他們這些人是知曉的。
狠毒到叫人生不如死!
“好了。”陳深收斂了怒火,淡淡地說道:“起來吧。”
那人死裏逃生,幾乎吓破了膽子,勉強撐着,才站起身,但也不敢直視陳深。
陳深朝他瞥了一眼,眼神裏充滿冷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明日你帶領一幫兄弟,等着我的信號,若是明日的事,你能辦好,那就算是你将功折罪。”
“是!小的必定盡心盡力!”那人連不疊地說道。
而此時。
京城內一場風暴也在醞釀當中,半夜裏忽然下起的暴雨到天明才稍稍停了。
黎明時分,一封八百裏加急的快件自山西到了京城。
十六殿下和賈環失蹤的消息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整個京城。
“太太,”周瑞家的收到消息後,馬不停蹄地往榮禧堂趕。
王夫人正在念着佛經,聽到外頭周瑞家的聲響,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但又很快舒展開眉頭,“讓她進來。”
周瑞家的滿臉喜色地走進屋內,剛一進屋,就笑着對王夫人道賀道:“太太,奴婢打聽到一個好消息。”
“哦?”王夫人就着彩霞的手站了起來,從容地走到椅子旁坐下,“什麽樣的好消息,值得你這樣一大早就巴巴地來?”
周瑞家的朝彩霞等人張望了一眼,不做聲。
王夫人了然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下去。
待她們下去後,周瑞家的才湊上前,殷勤地給王夫人倒了杯茶,“太太,那孽種死了!”
賈環死了!王夫人的眼睛頓時發出光芒,她又驚又喜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當真?”
“這事可比珍珠還真呢!”周瑞家的喜道,“聽說那孽種和十六殿下都跌入了河流裏,連着好幾日都沒找到人影,您想,這必然是兇多吉少!”
王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嘴角翹起,死的好!死的好!
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子,竟然還敢踩着寶玉上位,這下場還便宜了他呢!
“太太,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事了。”周瑞家的樂滋滋地說道,她這第一個趕來報信,王夫人對她必然是重重有賞。
果不其然,王夫人大喜之下賞了周瑞家的一個金镯子。
周瑞家的滿口不敢收,眼睛卻一直死死地盯着那镯子。
王夫人勾了勾唇,攏了攏耳鬓旁的碎發,淡淡地說道:“拿着吧,不過是賞你一片忠心罷了。”
周瑞家的這才敢收下。
王夫人端起茶盞,慢慢飲了一口,“說起來,那邊現在還不知道這消息吧,這樣,你去一趟,報個信,總歸是她兒子,總不能叫她不知道自家兒子的生死。”
周瑞家的眼珠子一轉,立即明白過來王夫人的打算,連聲道了聲是,又感慨道:“夫人真是菩薩心腸,那樣的人,按理說,咱們不去搭理她,也沒人說什麽,夫人還這般挂記着她,可真是那等小人的福氣。”
王夫人撥攏着茶葉,從容地笑了笑。
賈環一死,趙姨娘、探春的地位連丫鬟、婆子都不如,她要好好想想,該怎麽叫這些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