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整整二日。
賈環和徒蘅鷺被關在柴房裏已經有二日了,這二日內, 他們除了有人來送食的時候能見到人影外, 其他時間壓根連個聲響都沒能聽到。
這青石山山寨給的夥食倒也還算可以了, 三四個窩窩頭,硬得幾乎可以拿來打人了, 但是徒蘅鷺和賈環都不是矯情的人,這邊的情況他們也知曉, 能吃到窩窩頭已經是極其難得了。
青石山,山寨大廳內。
數位男子坐在下首,而坐在上首的男人正側耳聽着九嬸的回報。
“那二人都聽話得很, 送什麽東西進去就吃什麽, 除了吃就是睡,別的什麽也沒有做。”九嬸恭順地回答道。
陳恩皺了皺眉頭, 屈起手指敲了敲椅子, 這可有些不對勁,但凡被抓入柴房的人, 哪個不是扯着嗓子哭喊着讓他們放走他們, 這兩個倒好, 把他們這兒當客舍了?
那也不對啊, 他們二人衣着光鮮, 容貌俱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來平日都是錦衣玉食的,他們這兒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吃食也不過是勉強填肚子罷了, 值得他們這般委屈?
陳恩越想越覺得不對頭,正考慮要不是親自過去柴房看看這二人的時候。
派去外頭打聽的兄弟回來了。
只見那數個短打打扮的漢子一個個臉上都帶着奇怪的神色,像是緊張,像是不安,又隐約帶着些許喜色。
“老大,我們打聽到那二人的身份了……”
陳恩臉上的神色凝滞了。
……
微微閉着眼睛,賈環和徒蘅鷺二人看似都睡着了,可私底下他們卻用手指在掌心寫字來互相談話。
忽然間,徒蘅鷺的手指停了下來,他的眼皮顫了顫,外頭有聲響!
可是這時間不對,方才才有個婆娘來送過吃食,眼下不可能是再送吃食的時間。
徒蘅鷺的手指一停,賈環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吱呀”。
門應聲而開。
一陣腳步聲傳來。
有人進來了。
“把他們兩個叫醒。”有人喝了一聲。
賈環和徒蘅鷺心裏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卻都默契地裝作被人推醒。
“你們是誰?”賈環故作驚恐地問道。
衆人并不回答,反倒是拿出刀子把他們腳上的繩子割斷,“少廢話,跟我們走。”
徒蘅鷺朝賈環遞了個眼神,二人默契地交換了想法,看來,也到了該見正主的時候了。
大廳內。
氣氛沉重,衆人俱都閉口不言,心裏頭卻都是七上八下的。
他們這夥人原先也是平民老百姓,個個都是安分守己的,別說綁人這等事了,偷雞摸狗他們當初都不敢幹,可是時勢逼人,他們為了糊口不得不落草為寇。
好在這青石山上的老大願意收留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
但,事實上,直到現在,他們都沒幹過一筆活。
沒想到,這頭一回幹活就碰到眼前這樁要命的事。
十六殿下,那可是聖上的兒子!
那是何等的貴人!就被他們關在柴房整整二日了。
這群往日見到縣太爺都腳軟的人,眼下早已都吓破了膽子了。
徒蘅鷺和賈環前後左右都有人守着,他們低着頭,狀似害怕,實則卻早已分工做該做的事,賈環負責記住這路線,徒蘅鷺卻負責留意這些人。
不對勁,徒蘅鷺眼裏掠過一絲警惕的神色來,這些人看似鎮定,然而腳步卻虛浮得很,有個人甚至還幾次三番險些撞牆上去,這裏頭分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徒蘅鷺收回自己的心神,邁步朝大廳內走去。
此時,大廳裏,不少人已經被陳恩趕走了,陳恩也知道這些人的擔憂,十六殿下是天家貴胄,綁了他,非但是大不敬,而且還要遭報應。
但是,對于陳恩來說,報應不報應,他已經都無所謂。
眼下正是一個大好機會!
陳深,你的死期到了!
陳恩握緊了拳頭,眼神裏充滿了殺意。
瞧見人已經來了,陳恩收斂了心神,臉上露出了笑意,迎了上去,待瞥見二人仍被綁住的雙手時,臉上笑容一收,喝道:“怎麽這麽無禮?還不快給二位貴客松綁!”
賈環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不着痕跡地朝下一撇。
一旁的人忙上前把繩子割開。
陳恩哈哈大笑地拍了拍徒蘅鷺的肩膀,笑着說道:“二位請坐,別客氣。”
徒蘅鷺二人被讓坐在下首,不一時,就有人端了熱茶糕點上來。
陳恩笑呵呵地捧起茶喝了一口,拿眼角的餘光打量着這二人,在留意到二人從容不迫的姿态後,眼神暗了暗,這二人膽識非同一般,這二日的□□下非但沒有吓破膽,還自在得很,方才他那番試探,這二人也是不笑不怒,這般喜怒不形于色,叫陳恩心裏不免有些發虛。
“二位貴客,在我們山寨也待了有陣時日了,不知對我們山寨有何感想?”陳恩笑着問道,好似這二日,賈環和徒蘅鷺不是被關在柴房裏,而是被好生招待了。
賈環拱了拱手,“感謝不敢當,只是貴地待客之道着實叫人大開眼界。”
“哈哈哈。”陳恩撫掌搖頭道:“貴客不知,招待你們二人的吃食已是我們山寨最上等的吃食了,這些日子,我們這兒可鬧饑荒呢,別說窩窩頭了,就是糟糠也是難得的很。”
他說到這裏,笑着朝徒蘅鷺說道:“因此,這招待貴客本該是一分不取,但是我們這山寨人多,上上下下幾十張嘴,都得我養活,我也只好厚着臉皮跟貴客讨些東西……”
他說着這話,眼神朝徒蘅鷺腰間配着的玉佩瞥了一眼,言下之意,溢于言表,這二人當中,他只知道徒蘅鷺是十六殿下,至于賈環,他卻是不認得的,畢竟,官府四處搜尋的時候,是打着找十六殿下的名頭,絲毫未提到賈環。
徒蘅鷺冷笑了一聲,“你們這兒的吃食倒是貴得很,幾個窩窩頭就要這價值萬金的玉佩。”
陳恩絲毫不在乎徒蘅鷺的冷嘲熱諷,仍然是帶着笑容,頗有唾面自幹的風度,“可不是,現在這時勢可荒唐得很。”
徒蘅鷺定定地看着陳恩,陳恩面不改色,目光堅定。
二人對峙了許久,卻沒有人肯讓步。
對于徒蘅鷺來說,陳恩的要求無疑是極大的冒犯,他腰上的玉佩可非凡物,此物就象征着他,落到旁人手中,不定會出什麽事。
而對陳恩來說,他的複仇計劃,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徒蘅鷺的信物。
那玉佩是否價值萬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蘅鷺的态度讓他看出了這玉佩的價值。
氣氛緊張到空氣中仿佛能迸射出火花來。
賈環忽然道:“閣下的要求有些過分了,恐怕我們不能答應。”
陳恩的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
賈環取下腰間的玉佩,接着說道:“不過,我這兒也有塊玉佩,雖然不值當萬金,但也值個幾千兩了。”
陳恩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掃了賈環一眼,有這人的玉佩在手,也一樣可以讓陳深入圈套,十六殿下這人,暫時還不能得罪太過了。
想到這裏,他臉上忽然露出了個笑容,“那怎麽好意思呢,真是讓你破費了。”
賈環客氣地笑了下,“不值當什麽,閣下招待了這二日,我等也該有所表示。”
“哪裏,哪裏。”陳恩笑道,對身旁的手下說道:“吩咐下去,收拾間廂房出來,給二位貴客住。”
賈環笑着道了謝,飛快地和徒蘅鷺遞了個眼神。
“你猜,他們是知道我們的身份還是不知道?”徒蘅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意有所指地說道。
賈環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被綁了兩日,渾身骨頭都酸痛得很,總算能舒展舒展身體了,“十六爺,您是看出來了?”
徒蘅鷺點頭,将茶杯擱置了下來,如果說那些人表現得這麽明顯,他還看不出,那他就白在那宮裏活了那麽多年了,那些人之前分明拿他們二人當肥羊,轉眼間,态度就變得那麽快,徒蘅鷺已經有三分起疑心了,待陳恩向他讨要玉佩的時候,他的懷疑就有五分把握,而他已經提醒陳恩他的玉佩價值萬金,陳恩若是真為了錢,本該不顧一切将玉佩奪走,但他卻順着賈環遞出的話下了臺階,可見他并不是為了銀子,那麽他要玉佩就很可疑了。
再聯系那些人前後轉變的态度,不難猜出,他們一定是知曉了他的身份了。
“十六爺,咱們什麽時候離開?”既然已經松了綁,賈環覺得要離開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只需要給他們找點兒小麻煩,到時候他們無暇他顧,自然就能離開了。
徒蘅鷺卻擺了擺手,意味深長地說道:“不着急,我覺得這是個機會。”
……
“篤——”
一聲破空聲。
箭矢沒入梁柱中,箭身仍顫動着。
巡撫衙門門口的衙役們幾乎被吓破了膽子,一個個面如土色,兩股顫顫。
那支箭來勢洶洶,衆人連方向都沒看清,那支箭就已經到了眼前了。
“箭、箭上面有東西!”有眼尖的指着那支箭說道。
幾個衙役你推我我推你,最終還是有個資歷較輕的沒法子硬着頭皮上了。
……
“已經第三日了,還沒消息!”白永秀這幾日心火如焚,着急得都上了火了。
陳深巴不得徒蘅鷺和賈環這二人繼續毫無消息下去,這樣,既能夠拖住白永秀他們的工作,又能夠借機查找那些山賊餘孽的下落。
“大人、大人。”外頭飛奔進一個面色焦急的衙役,他的手中正拿着那支射入柱子中的箭矢。
陳深皺起眉頭,沒等那衙役站穩腳步,就喝了一聲:“站住!”
那衙役駭了一跳,連忙停了下來,“大人,十、十六殿下有消息了。”
白永秀臉上掠過喜色,越過陳深拿了那支箭矢,飛快地把箭矢上綁着的信紙取下來,尚未展開,就看到裏頭滾落一塊玉佩,他慌手慌腳地接住,定睛一看,這、這不是那賈大人身上的玉佩?
陳深此時心中怒火中燒,面上還得裝作松了口氣的神色來,“信上面寫了什麽?”
白永秀這才收回心神,連忙把信紙展開,仔細瞧去。
其他收到消息的官員們也都陸續趕來。
看完整張信後,白永秀臉色是變了又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荒謬!可惡!”
陳深的臉色也難看得很,他沒想到,十六殿下居然會落到那山賊餘孽手上。
“白大人,信上面怎麽說?”有那瞧不清楚的官員急着問道。
白永秀鐵青着臉,“這些山賊膽大包天,居然想拿陳巡撫去換回十六殿下,此等行為,該誅九族!”
拿陳深去換十六殿下?!
衆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俱都沉默了下來。
雖然十六殿下比陳深尊貴得多,可是他們現在可是在陳深的地盤上,即便心裏想按着這山賊說的做,也沒有人敢說出來,這陳深是個“好官”不假,可是這事卻是關乎他的性命,誰會願意犧牲自己!
陳深心裏的怒氣漸漸地消下去,他看到那個玉佩,心裏頭忽然有了個主意。
既然那山賊餘孽還留着賈環,那麽可想而知,他們一定還不知道賈環是誰,如果知道的話,一定不會拿賈環的玉佩來,而是拿他的人頭來。
畢竟,殺了陳俠的人可是賈環呢。
“白大人,現在殿下在他們手上,本官願意以自身換回殿下。”陳深拿定主意,登時露出大義淩然的神色來。
白永秀等人怔了怔,互相對視了一眼。
“陳巡撫,這……”白永秀心裏固然是希望陳深能配合,但當陳深這麽配合的時候,他心裏又有些愧疚了,說是拿陳巡撫去換回殿下,但是是個人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陳深此次是兇多吉少。
陳深擺了擺手,朗聲道:“大丈夫,當無所畏懼,更何況,這些山賊餘孽本就與我有仇,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白永秀等人心裏越發愧疚了,陳深此人,果真是個英雄好漢!
入了夜,城門早已緊閉,一彎新月高挂在黑色的夜幕上。
一道身影在黑夜中一閃而過,快到難以看清身形。
“陳巡撫。”白永秀一幹人等此時還未入睡,陳深從書房中走了出來,他手中拿着一支箭矢,上面綁了回信。
陳深将箭矢遞交給左手旁的手下,對白永秀等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我已經寫了回信,現在只需将這箭矢射到那山賊定好的地方便可了。”
白永秀等人心裏都松了口氣。
陳深朝那手下使了個眼神。
那人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朝外而去。
寂靜的夜裏。
城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背負着箭矢的男人縱馬從城門的細縫掠過去,身形如燕一般輕靈。
城門又重重地關上,似乎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深夜的冷風吹在男人的臉上,男人微微眯着眼睛,他一只手抓住缰繩,雙眼目視着前方,很快,他看到了他的目的地——郊外的城隍廟。
男人松開拉住缰繩的手,低下身,一只手抽出肩膀後的箭矢,一只手抄起馬腹處的弓,彎腰拉弓射箭,動作行雲流水。
箭矢呼嘯而出,發出“咻”一聲破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