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賈環愣了下,和小太監道了謝。
都說宮裏的公公難伺候, 現在看來, 倒也不全是如此。
“到了, 賈大人進去吧。”小太監在殿門前住了腳步,對賈環說道。
賈環微微點了下頭, 朝裏走去。
出乎賈環的意料,在大殿內除卻有聖上外, 更有徒蘅定四兄弟,左相右相等大臣以及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國師。
“臣賈承吉見過陛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賈環屈膝跪下。
“平身吧。”聖上和顏悅色地說道。
徒蘅定朝賈環暼去了一眼, 他實在不明白他父皇為什麽這件事要叫賈環參與, 此人的身份卑微,有何德何能能夠參與此事來!
賈環默不作聲地垂手站在一旁, 在這殿裏, 哪個不比他的官高,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來得好。
“山西黃河決堤歸根到底依舊是個老問題, 但是這老問題現如今絕不可再姑息下去!”聖上正色說道, “白卿家, 你們工部至今可有何想法?”
白永秀後背起了一身冷汗, 黃河決堤這事雖說是山西那地方的事, 但是歸根到底,上一次的築堤可是工部這邊操辦的,出了事,他們工部自然得負責任, “陛下,臣已命屬下們根據《水經注》并歷朝歷代的法子琢磨出了數個法子來,只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到底還是得去山西那邊兒看看情況,才能下定奪。”
“是啊,父皇,白尚書言之有理。”徒蘅定道,“兒臣願随白尚書親赴山西,為黎明百姓解決此等禍事。”
“父皇,兒臣也願意前往。”徒蘅汶不肯讓徒蘅定專美在前,也上前一步說道。
賈環這才明白,原來還是為了山西黃河決提一事。
今日,怕是要來商量到底該如何治理黃河決堤的事情,并且也是各個皇子争奪功勞的好時候,畢竟,若是随同去山西,到時候黃河決堤的事處理好,他們非但有了好名聲,更是有了功勞在身,論功行賞的時候少不得有他們的好處。
“父皇,兒臣不才,但也願意效仿大哥、七哥和十哥,為父皇效一份力。”徒蘅鷺落在最後,朗聲說道。
聖上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好,難得你們有這等的孝心,可見你們都是好的。”
底下衆人臉色也都流露出喜色來。
“但是,去山西治理黃河決堤到底不是一日二日的功夫,老大、老七和老十,你們身上也有差事在身上,到底不方便,這樣吧,老十六也大了,這回這件事就交由你和承吉一起去。”聖上摸着胡須,沉吟了片刻後說道。
他這話一落,各人的神色各異,或嫉妒,或咬牙,或羨慕。
十六皇子也就罷了,賈環又是哪個門面的人物,竟然也能去!
賈環怔了怔,連忙跪下行禮,磕頭道謝。
聖上笑道:“前番你說了要為朕效力,眼下可正是你表現的時候,可得盡心盡力些才是。”
他這話更叫衆人吃驚了,即便對着幾位皇子,陛下也不曾如此和藹過。
怎麽對賈環的态度這般和藹?
不管衆人如何想,這件事就此便也敲定下來了。
出了殿門,徒蘅定等人自然是揚長而去,在聖人面前,他們還得裝着些,但是出了殿門,一個個臉都拉長了。
徒蘅鷺和賈環一前一後朝上書房走去。
“承吉,”徒蘅鷺開口道:“今日歸去後,你可得好好準備了。”
去山西治理黃河決堤固然是個立功的好機會,但是若是沒有本事,去了也是白去。
賈環醒得徒蘅鷺的好意,“十六爺,我曉得了。”
徒蘅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道:“這次去,恐怕不太平,你自己多帶些東西防身。”
他說完這話,就朝上書房而去。
賈環怔了怔,眼神流露出晦暗難測的神色來,看來,這次去,也是得冒些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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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西去?”先生前腳剛走,後腳,上書房內就吵吵嚷嚷起來了。
“他怎麽就能跟十六殿下去山西?!”有人憤憤不平地說道,論家世,賈環可是他們這裏地位最低的,論本事,這裏騎射、文才也輪不到他排第一,怎麽偏偏是他被聖上點了去山西!
陳顧清鐵青着臉,譏嘲地說道:“人家的口才好啊,花言巧語,讨得了陛下的歡心。”
“定然是如此。”其他人心裏也嫉妒得幾乎快滴血了,連連附和道。
他們這些人,說話的聲音壓根就沒有刻意地去控制,故而整個上書房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賈寶玉不知怎地,心裏竟然隐隐有些歡喜,他朝賈環看去,卻見他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一般,旁若無人地收拾着東西。
賈寶玉心裏的歡喜頓時煙消雲散,他抿了抿唇,心裏頭百般不是滋味。
陳顧清等人又說了不少酸溜溜的話,但是賈環卻一直沒有回應。
衆人越說越覺得尴尬,賈環若是回嘴,那他們自然有千百句話去等着他,等着下了賈環的顏面,偏偏他卻一直不開口,反倒襯得他們好像是跳梁小醜一般。
賈環收拾好了東西,淡淡瞥了衆人一眼,直接離去,跟這些人廢話,豈不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這一眼,卻比說什麽話更讓衆人覺得難堪。
陳顧清又羞又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承吉兄,留步,留步。”身後倏然傳來了顧楚之的聲音。
賈環站住了腳步,見是顧楚之,不禁有些無奈。
“承吉兄,怎麽走這麽快?”顧楚之搭着賈環的肩膀,親熱地說道:“方才我還想要開口替你罵陳顧清那家夥幾句,你就跑遠了。”
賈環不禁莞爾,顧楚之這人其實真的很不錯,熱心腸之餘又很厚道,“我這不是急着回家和家母說這事嗎?”
顧楚之颔首,賈環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他捅了捅賈環的腹部,“承吉兄,你還沒和我上回你是怎麽制住那賊人的呢?說真的,你真沒練過身手嗎?那賊人的功夫可不一般呢,七八個衙役都沒能抓住他,你能抓住他,可見你的身手着實不一般,快快老老實實地講來,我一定不和其他人說。”
賈環扶額,和其他篤定他是走了狗屎運的人不同,顧楚之的腦回路簡直和其他人不在一個世界,他是篤定賈環必定有一身好身手,之前那幾只大蟲已經讓他信了三分,這回抓了賊人,更是讓他徹徹底底地相信賈環的确深藏不漏。
“……”,賈環沉默了片刻,“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那我就只好承認了,沒錯,我的的确确有非常好的身手。”
“果真如此!”顧楚之撫掌哈哈大笑,“老徐、老張他們還不信,這回有你這話,我就可以向他們證明了。”
他說完這句話,爽朗地拍了拍賈環的肩膀,沉聲道:“你放心,除了老徐、老張他們,我誰都不會說。”
賈環:“……”
不是,他就随口那麽一說,顧楚之真信了?!
顧楚之又拍了拍賈環的肩膀,一臉“你放心我絕不會亂說”的神色,然後就在賈環的目視下,跑遠了。
瞧那方向,分明是去上書房。
賈環嘴角抽搐了下,什麽叫“男人靠的住,母豬會上樹”,他總算見識到了。
他有種感覺,不出半天,整個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他賈環是個——武林高手!
默默捂臉了片刻後,賈環擡起頭,橫豎沒幾日就要去山西了,裝作不知道就行了。
“去山西?”趙姨娘正納着鞋底,一聽這話,手上的動作立即停了下來,“好端端的去山西做什麽?”
賈環深知這年代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出遠門了,非是萬不得已,等閑人家是不會離家遠去的,這除卻一個依賴心理外,更有諸多原因,這年頭到處都是強盜賊人剪徑,但凡是個山頭,少說也有幾個賊子,山西雖然不遠,但是路上也是不少危險。
更何況,賈環最近還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跟蹤着,比起旁人來,更是多了幾分危險了。
“娘,這可是別人盼都盼不來的好事。”賈環循循善誘道:“你想,陛下親點了我和十六殿下并幾位大人一起去山西,一路上都有官差護衛着,就是到了山西,也有當地的官差衙役前來,這一路上太平得很。”
趙姨娘哪裏不知道,只是賈環自打出生,就沒遠離過她,這次一去,少說半個月,多則數個月,又是去那亂民濟濟的山西,叫她怎麽能放心得下!
“那行,去就去吧。”趙姨娘咬了咬牙,狠下心來說道,“只是你這一路可千萬別到處亂走,要是得了空就寫信回來,別叫你娘擔心。”
賈環一一應下,“娘,你放心,孩兒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趙姨娘點了下頭,心裏卻長嘆了一口氣,她何嘗不希望賈環能乖乖地呆在京城,現如今也算是安穩下來了,平平安安過日子不比什麽強,但是她也知道,環兒這般拼命,為的還不是她和探春,況且,好男兒志在四方,既然如此,她又怎能不讓他去?
雖然想是這麽想,但是趙姨娘心裏怎麽也過不去那道坎。
這些日,便在京城的寺廟到處求平安符,臨行前,幾乎攢了十七八個平安符。
賈環看着趙姨娘往他包袱裏塞平安符,心裏觸動不已。
“這些都是娘聽人家說很靈驗的,你這次去,可得随身帶着這些平安符,到時候自有神佛保佑。”趙姨娘碎碎叨叨地說道。
賈環也不覺得煩,只覺得趙姨娘說得每個字都熨帖到他心裏,邊乖巧地聽着,邊道好。
趙姨娘看着,眼眶不免一熱,淚珠兒就落了下來,“都是娘不好,但凡娘有些本事,也不至于讓你當個庶子。”
寧為貧家妻,不為貴家妾。
旁人看着趙姨娘,只覺得她一個奴才翻身當了姨娘,風光極了,但是誰知道,這當妾的可憐,名不正言不順也就罷了,生下來的孩子更不能在明面上喊一聲娘,那做太太的更是對這些庶子恨之入骨,若非如此,賈環何至于如此拼搏,甚至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賈環默默無言,趙姨娘的身世他也是清楚的,她是老太太賞賜給賈政的,為姨娘,本非她所願,當初,他外公是想給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卻沒想到會出這麽一茬子事來。旁人都說是趙姨娘的福氣,外公在榮國府多年,卻看得真切,哪個當姨娘的能有個好下場,所謂的福氣,不過是笑話罷了!
“娘,我只問你一句,你對老爺是個什麽态度?”賈環正了神色,鄭重地問趙姨娘道 。
趙姨娘愣了下,皺了皺眉頭,“好端端的,問這幹什麽?”
“您別管,我只問你,若是有朝一日,能離開榮國府,離開老爺,你願意嗎?”賈環定定地看着趙姨娘。
趙姨娘心裏跳了下,“有什麽不願意的,只是你姐姐……”
“三姐姐她們,我會想法子的,這些日子,我去山西,娘在家裏,要是有什麽事,就讓舅舅去辦吧,有人來找你,你也全當不知道,底下的人不聽話,攆了就是。這宅子就剩下你一人,你可得拿出派頭來才行。”賈環叮囑道。
趙姨娘一一道好。
賈環到底不怎麽放心,臨行時,又囑咐了趙國基幾句話,才放心地上了馬車。
榮國府。
榮禧堂內,賈母微合着眼睛,半睡半醒地靠着迎枕。
外頭,鴛鴦輕手輕腳地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賈母緩緩睜開眼睛,鴛鴦走到她身側,低聲地不知道說了什麽。
賈母眼中掠過一絲不悅的神色,喃喃道:“走了也好,走了,這府裏就太平了。”
話雖然這般說,但賈母心裏卻隐隐有些擔憂。
山西黃河決堤的事情,她在內宅也有幾分聽聞,都說那裏亂得很,亂民到處都是,占山為王者更是比比皆是,但是有道是富貴險中求,當初老太爺不就是這樣,才立下赫赫功勞?
賈環這次去了,如果真讓他……
賈母一想到這裏,心裏就如同刀割一般,她連忙安慰自己,山西那頭那麽亂,賈環不定有命回來呢!想這麽些,全是來吓自個兒的。
這麽一想,賈母才稍稍放下心來。
無獨有偶,王夫人也是這般想道。
她屈膝跪在佛堂前,神色誠懇,默默念了一番,才由着彩霞扶了起來。
“太太,馬道婆來了。”玉钏由外頭進來,回報道。
王夫人眼睛頓時一亮,“讓她進來。”
自打上次聯手坑了賈環一把後,王夫人就和馬道婆可以說是沆瀣一氣了。
馬道婆現如今連搭理都不帶搭理趙姨娘,畢竟王夫人給的錢,可比趙姨娘給的錢多多了。
“太太的臉色可越發紅潤了,可見把那小人趕走,着實是對的。”一進屋,馬道婆就忙不疊地開口讨好王夫人。
王夫人果然露出了幾分笑意,殷勤地招呼馬道婆坐下喝茶。
馬道婆在王夫人面前,絲毫不敢拿大,只是略坐了坐,喝了些茶,“太太,這回讓我來是為了何事?”
王夫人朝丫鬟們使了個眼神,示意她們下去後,才輕笑道:“馬道婆,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上回你辦的事,着實不錯,這回,我還需要你再幫我個忙。”
一聽這話,馬道婆眼裏立即掠過貪婪的神色來。
這幫忙,可不是白幫的,幫一回,少說就能賺個千百兩銀子。
“瞧您說的,您是貴人,有什麽事只管開口便是,老身一定幫您。”馬道婆殷切地說道。
王夫人笑了下,“你說的是,但是該給的,還是得給,這裏是三百兩銀票,你先收好。”
她說着,朝馬道婆方向遞了下銀票。
馬道婆見了錢,簡直比見到爹娘還親,此時別說叫她做事了,就是叫她殺人,她都能毫不猶豫。
一把把銀子塞進懷裏,馬道婆笑得滿臉褶子,“太太真是客氣,真叫老身不知如何好,太太有什麽事,只管吩咐。”
王夫人壓根沒把那點兒錢放在眼裏,能花錢把賈環解決掉,叫她拿出體己銀子來,她都心甘情願,“我也不需要你做多大的事,那個小人這些日子就要去山西了,我是想着,這山西那裏現在可亂着呢,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斷送了小命,是不是也是有可能的事?”
馬道婆哪裏還不曉得王夫人的意思,她這是要賈環的命!
想了想,馬道婆故意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王夫人笑了笑,又拿出一張銀票來,“這錢,是給你買幾身新衣裳穿的,眼瞧着冬日就要到了,買幾身暖和的衣裳也好過冬。”
馬道婆連連道是,不過是做做法就能賺個五百兩,這可比啥生意都來得好賺。
待送走馬道婆後,王夫人嘴角翹起,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來。
想立功,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山西,就是你賈環的橫死之地!